19 鸿门宴和乌鸦嘴（1 / 1）

盛夏里，频频与桃灵交好的丁琦和丁美人却没了消息，而金奚带回一个消息，让鱼百百一下忘了那丁小姐是何许人。据说前些日子有不少因战乱逃难的人从许昌、陈郡、汝南来纷纷投奔了山寨，各山寨也无暇相互拜望，韩修与桃家父子都忙了起来。鱼百百只好练习刀剑以消磨时间。而今北方的燕国太宰要亲自领兵攻打洛阳，桃灵寨在洛阳南下的熊耳山脚下，离洛阳也有一百多里地呢，而木棉坞在桃灵寨北五六十里处，鱼百百不由得想到在木棉坞中已有身孕的桃雪，虽然鱼十娘常去看她，也不知她会不会被那恶毒嫂子裴烟和新夫人赵如意欺负。洛阳太守召集了各坞寨的头领共商大事了好几天，桃威回来后就愁眉不展。几个月前来山寨的那些流民说起燕军的残暴来，是有模有样，桃威不得已打了几个口没遮拦的，还关了起来。寨里人再也不敢传，只怕也是关起门来人心惶惶了。没过几日，桃灵寨中的女眷都往山中的旧宅里搬，虽说是来避暑，鱼百百心知传言非虚。

兵书上说，攻城至少要准备三个月，于是，战战兢兢地过了三个月，又过三个月，还没听说有人打进了洛阳城。鱼百百问过韩修，韩修说，可能在等待时机。到底是什么时机呢？没人知道。鱼百百听说这燕国的都是鲜卑人，从大鲜卑山上下来，自称是古时候黄帝的子孙，九年前，燕王不要做大晋皇帝的子民，说反就反，自己做了皇帝。桃家祖上有匈奴血统，所以还能收留些外族人。这桃灵寨里不是没有鲜卑人，桃威有个侍妾就是鲜卑人，她们的部落战败了，就流落到寨里来。因为她长得白嫩水灵，一天到晚少不了被桃斐的娘杨夫人刻薄，常常被打得满地求饶。同是鲜卑人，怎么这命就差得这么多呢。

初冬时节，鱼十娘从木棉坞回来，说是桃雪生了个女儿，大家高兴了好几天，鱼百百还惦着要跟着她师父去看看，可是，十娘总说等到开春再说。可偏偏事不凑巧。腊月里，一只鸽子落在了旧宅里的雪地上，鱼百百看着直擦口水，只见鱼十娘从鸽子脚上取下一张字条，然后神色凝重地说是要去江南建康一趟，又从房里翻出一个箱子来。鱼百百一看，《太上宝文》、《灵宝五符经》、《上清真经》、《八素隐书》、《大洞真经》、《灵书紫文八道》，都是些经书和竹简，少说也有上百斤重哪。鱼十娘看到鱼百百疑惑的眼神，只说是当年受了人家的恩惠，现在要去帮人家斩妖除魔，清理门户。

鱼十娘走后没多久，木棉坞就有人来说桃雪刚生不久的女儿不见了，木棉坞的人说，在婚礼那天动了刀剑不吉利，半年前新嫁进来的赵家二小姐赵如意，怀了个孩子掉了，现在连封小小姐都不见了。鱼百百心中有些内疚，只巴望着师父早日回来处理这件事。也因为这个，鱼百百去看桃雪时，没少在木棉坞里挨白眼，桃雪哭得凄惨可怜，却没见着封缜的影子。二月间，又听说大晋皇帝驾崩了，不过二十五岁，有人哭他年少痴情，随着他的皇后娘娘去了，有人骂他听信了妖道的话，吃药丸子给吃死了。而现在新皇帝是他的亲弟弟。这时又传来了洛阳城被围的消息，人都说洛阳城高水深，不容易攻下，可是太守跑了，只是守将沈劲一死守节，不到一个月守城的士兵都投了降。于是，鱼百百平生中第一次战乱就这样无疾而终了。这一年年初太守还没逃跑前，发来的文书还写着“兴宁三年”，现在听说归了燕国了改叫“建熙五年”，听西边来的商人说他们是“甘露六年”，一时间乱糟糟的。但鱼百百记得这一年确是乙丑三年。

燕国派来的洛州刺史是个皇亲国戚，武威王慕容筑。来寨里拜望的人说这燕国王室慕容家的男人都长得俊，而且能打战。鱼百百她没见过，但是她想，如果桃花夫人早知道的话，必然是要去劫人的，一定舍不得死的这么早。

很快，新洛州刺史就派人送来了请帖，请各坞寨的首领明日即去参加赏花大会。桃灵寨也陷入了危机，如此仓促，看来是早有预谋要针对洛阳周围的坞寨，去了，人被留下还算好，就怕人家只想留脑袋，不去又会已不敬之名被剿灭。这哪里是花宴，谁都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鸿门宴。最后桃威还是决定要去赴会，韩修、桃斐表示要同行。杨夫人哭得昏天黑地，死活不让桃斐去，关键时刻，鱼百百欣然表示愿意前往。

桃威不置可否。桃斐的娘第一次对鱼百百充满了感激。

韩修说，她功夫太差，会给桃灵丢脸。

桃斐说，洛阳城里，比武输了的人，都会被做成人皮灯笼。

鱼百百不屑。

韩修说，鱼百百是个女孩，不方便去。

桃斐说，洛阳人都把小女孩丢出去喂熊。

鱼百百不信。

韩修铁面得只说了三个字，不准去。

鱼百百不为所动道，为什么丁美人就能去？其实她也是瞎掰。

桃斐说，因为丁美人不是小女孩，是雄豪的女儿。

熊毫？阿万身上的毛，她鱼百百都敢拔了做狼毫。且不说是熊毫的女儿，就算是熊的女儿又能拿她怎地？

就连金花都担忧追问鱼百百到底为何要去。

鱼百百只含糊地说自然是要同生共死。

最后大家还是同意鱼百百去洛阳城，桃斐就不甘地留在桃灵寨里做杀手锏。

桃灵寨北苑议事之后，鱼百百被韩修送回了桃灵旧宅，可回来后再也找不到她那把宝刀残蝶了。

“阿济，把我的刀还来！”屋外黑夜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喝道，紧接着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阿济好似未听见一般，只觉得身后有一道怒气混合着早春的寒气，随着烛影摇曳弥散在屋里的空气中。他继续铺床，准备睡觉。

“好小子，你不说，就是默认了。”身后之人对于阿济的充耳不闻已毫无耐性，一掌将他推到在床，扳过身，一把攥住他的前襟，说道:“今日就让你看看老娘我的手段。”

阿济抿嘴皱眉。两人心中明白，此时正如高手比剑，先出手的人败势已现。无语僵持了半晌，只听阿济幽幽地说：“别弄坏了我的衣裳，最近过路的肥羊不多啊。”说完，轻轻拍了拍衣襟上的一块补丁。只见鱼百百头发散乱，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自然要给你留件好衣裳。一顿打也是免不了的。识相的，自己脱了吧。”

“男女授受不清，鱼小姐请自重。”阿济义正词严。

鱼百百错愕，心里嘀咕，七岁的小鬼，算什么男人，跟着檀叔和桃斐，他还真是各学了一半。她伸出两个指头扯得阿济小脸泛红，道：“快把刀还我。”这夜里找什么都不方便，可是天一亮就要出发了，想着，她不由得色厉内荏起来：“不然，我就把你做成人皮灯笼。我鱼百百，可是说得出做得到。”霎时静悄悄，只听见风呼呼拍着门框。阿济乌黑的眼睛转了转，撇了撇嘴，扭过头不看百百。

“你怀疑我没这个手艺？”鱼百百咬牙切齿。

“不，你没这个胆量。”这个声音清清淡淡从百百身后飘来，却像一根针插入了她的要穴。

阿济正想自己就是个软柿子被鱼百百掐上了，幸好救星檀离到了。

鱼百百回过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夜风蛊惑了他的衣袍长发，袍带翻飞下看不清身形，乱发飞舞中看不清面容，眼中奕奕眸光和脸上泛起的莹润珠光却若隐若现。他右臂一提，身前银光乍现，顿时一股薄如蝶翼的寒气直劈入心。那正是她的长刀残蝶！是夜，月华朦胧，刀光辉映，院中老槐树前的这一人一刀，让人想起不是江湖中的书生与剑，而是深谷中的花与蛇。

阿济终于挣开了她的魔爪，奔到了檀离身边。鱼百百走到院中，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嘴，只叫了一声“檀叔”。

“百百明日可是要出门？”

“是。”鱼百百终又把心思转了回来，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若拔了刀，就需有会被人所杀的觉悟，但这刀沾了血，你这一世便注定是桃家的奴才。难道你要是桃家的替死鬼？”说完，只听见檀离好一阵咳。

鱼百百心中诧异，檀叔是不是病糊涂了。檀离向来温和儒雅，平日里对鱼百百的胡闹总是纵容，何曾如此言语刻薄。

檀离似放软了口气道：“若是，你去了洛阳，从此一生颠沛流离，满手鲜血，无魂无家，你可会后悔？”

鱼百百说道：“檀叔，百百是生在鸾水里的鱼，外头纵有深湖大海，百百也无意遨游。纵然满手鲜血，舍魂弃魄，百百也要回来，与桃灵同生共死。”

“想不到百百竟会如此重义轻生。”说罢，檀离将刀收入刀鞘，递与百百。

鱼百百正要向院外走去，却又听檀离说道：“就算是你避开了洛阳城里的神弓鬼矢，你也逃不过在地网天罗中给他们陪葬。”

人说春寒料峭，不知明日清晨可会见到霜冻，想着，鱼百百一头钻进朦朦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