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上梁不正怎怪下梁歪？（1 / 1）
到了留云居，桃华已恢复了许多，只是脸色素白，她一见鱼十娘，眼里便多了些生气道：“阿十，你不是早到了吗？怎么现在才过来？”
金花手脚麻利地为鱼十娘倒茶。鱼十娘抿了口金花递上的茶，说道：“凤凰寨来人了。大半夜找上门来，怎好拂了人家的意，再勉强也要招呼一下。” 听鱼十娘这么一说，竟觉得刚刚门口的不是刀光剑影，而是觥筹交错，而且宾主尽欢。
鱼十娘说出“勉强”二字，那种霸道的神情，竟被鱼百百学去了三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桃华心中一叹，问道：“冯寨主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
“那可得问百百了？”说着，鱼十娘的目光飘向鱼百百，“百百，你前日可是跟着韩修出去了？”
鱼百百点点头，模样颇为老实。
“你可是打了过路的程家少爷，还抢了他的东西，带走了他的人？”
鱼百百再点头，眼神有点飘忽。
鱼十娘不理她，只对桃华道：“程家世居洛阳，与冯寨主有旧，人家上门要个说法来了。”
鱼百百心说，怪不得那程家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半瘸地被下人驾走，还不忘叫嚣一番。只听她师父又道：“不久前，莫家和冯家投靠了北边。”
“不过是打了个人，拿了点财物，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桃华眉头微颦，恼道，“他们投靠了丁字堡，我还没跟他们计较呢，倒先找上门来，真是得寸进尺。”
这时，听到“呯”地一声响。原来檀离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一不小心碗却滑落在地。金花连忙跑过去收拾了起来。
只听鱼十娘道：“檀先生难得做些服侍人的事，怕是做不惯吧。”
檀离忙敛去了一脸惊慌和尴尬，不冷不热道：“檀某惭愧，十娘可是天纵奇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
鱼十娘冷笑道：“可惜十娘单单不会吟风弄月。失敬失敬。” 鱼十娘说过，檀离一副超尘绝俗的模样，骨子里却浸透了红尘俗气。
檀离亦笑道：“刚好檀离不会怪力乱神。彼此彼此。” 檀离总说，怪力乱神之事不可信，其见指摘的自然是鱼十娘。
鱼十娘挑眉道：“檀离，你总躲在寨里不出门，这回倒是到木棉去了，也算是多年来出了趟远门，还能找到路回来真是万幸。”
檀离道：“十娘神通广大，受人所托必能终人之人，诚信之至，如今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连个消息都没带？”
其他人皆静静看着两人说话间夹枪带棒一阵乱打，早已习以为常。檀离本是如春风般和煦之人，却常有被鱼十娘脱下水时候。不为别的，只是这两人的信仰不同。檀离说顺其自然，鱼十娘便说人定胜天。檀离觉得天下大乱，无所作为，只想避世隐逸，鱼十娘却处世偏激，糟蹋东西她无所谓，就是见不得白白浪费，她知道檀离不只会些诗书弹唱，便看不惯他就这么赖在山中混吃等死。可这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见面时免不了好一番唇枪舌剑。桃斐与鱼百百吵吵闹闹，很难说鱼十娘没有因此被烦到，而有些迁怒于檀离，毕竟桃斐是檀离的爱徒。
两人相持不下，桃华东张西望，想换个话题，见到鱼百百有点瑟缩的样子，一愣道：“百百，眼睛怎么红红肿肿的？你们看她，还一张小花脸。”
鱼百百眨着兔子眼，状似委屈地点点头。“夫人，桃斐他拿妖怪面具吓我。”她偷偷看了一眼师父，小声道。
忽见檀离不再恋战，径直走过来，说道：“哭了？傻丫头，别难过了，犯不着跟那混小子置气。檀叔明日带你去钓鱼。”说完，他摸摸鱼百百的头，温柔地笑笑。
鱼十娘道：“檀离，你就宠着她吧，早晚出事。”
“什么面具，赶明儿，我让桃斐扔掉它。”桃华心疼道。
“是个三只眼的凶神，好可怕。”鱼百百趁热打铁道。
“八成又是杨思平给他的玩意儿。”桃华恼道，“这个杨思平，小孩子斗气，他跟着掺和什么，不是添乱吗？”
鱼十娘叹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平日里净胡闹。”
鱼百百心中一乐，拉着金花低语道：“桃斐倒真像苍蝇一般难缠。”
金花说道：“你就乐吧，很快你也要变成臭鸡蛋了。”
只听那边桃华讪讪道：“她那些闹事的本事，还不都是你教的。”
“你们就把她泡在你的蜜罐里腌着。”鱼十娘讽刺道，“也不怕甜死她。前日她幸好遇见了个脓包少爷，今夜又有我们给她善后。那以后呢？”
桃华满不在乎：“不是还有修儿嘛。”
鱼十娘笑道：“别说，你儿子还真的当牛作马，把她从山上给背下来了。也不怕这丫头扮猪吃虎。”
“哪儿能啊。你看她这不是挺温驯的嘛。看她平日对你听话孝顺的份上，你就帮她挡着些，又怎么了？”桃华仍是不以为意。
鱼十娘听了，便转头对鱼百百道：“听说，百百最近很孝顺为师。今夜可是为师父到后山偷棺材板去了？可惜为师现在还用，不，上。”鱼百百心里一跳，桃影和银柳还真是老实啊。
桃花却噌怪道：“阿十，你何苦总将生死挂在嘴边，别吓坏了孩子。”
鱼十娘道：“总有一日，她要独挡一面的。现在不过是让她认清世事而已。”
桃华不屑道：“独挡一面？像你我这般活得辛苦沧桑吗？”
“辛苦沧桑，你也好意思说。我看你过得倒很是滋润呢！”说罢，鱼十娘若有似无地瞟了檀离一眼。
桃华不耐烦道：“懒得和你纠缠，反正你最会糟蹋东西了，糟蹋完别人的心，别人的情，就连自己的徒弟，也不放过。你何苦总打她。”
“疼在皮肉上，不过是十娘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一直不说话的檀离突然道，“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桃华，你何必杞人忧天呢？”
他们一唱一和，鱼十娘嘴角有些微微抽搐，讪讪道：“因为这样比较方便。”
桃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向旁人吩咐道：“带百小姐洗洗去。”说罢，她埋怨道：“阿十，念小姐是裴烟的姐妹，你们都知道，为何瞒我。”
鱼十娘淡淡道：“知道又如何。他们父女早就决裂了。如此丑事，裴佑可是个要面子的人。”她见桃华眼中恨意渐露，便道：“听桃雪说，裴烟对念小姐可是恨得很。”
桃华吃惊道：“怎么会？”
鱼十娘信口道：“怎么不会？都是小老婆的女儿，争宠是常有的事。”
桃华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可是韩遁说，裴烟曾帮念小姐逃走。”
“他什么时候说的？”鱼十娘问。
“我到吕护那儿找他时。”桃华说罢，偷偷看了一眼檀离。檀离平静如常道：“我记得好几年前念小姐确曾出逃过一次。”
“原来如此。”鱼十娘点头道，“那年夏季鸾水大战，晋庭在洛阳打败了姚家后，桓大都督便到北边修谒皇陵去了。八月里，念小姐趁乱出逃。桃雪让我陪她跟着封缜去找念小姐。时逢齐王段氏正被燕国军队围困数月，向晋庭求援，晋庭便派了徐州刺史苟羡去救援。待我们到了阳都，正遇上苟羡斩杀了王腾，不想却在正王腾军中找到了念小姐。”
桃华问道：“王腾是谁？”
檀离道：“本是鲜卑段氏的部曲，燕军围广固时他降了。”鱼百百在外头听了暗叹，没想到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
“正是那年，燕军南下。”桃华似乎想起来了，叹道，“有裴烟，怪不得，念小姐能找到那里。”
“可惜，王腾兵败身亡。”鱼十娘皱眉，忆道，“念小姐回来后，病又重了几分。桃雪说她原本只是产后郁结，心性大变，差点杀死孩子，那之后就神智不清了。我就说看她的样子，怎么可能自己逃得了？”
桃华道：“不管怎么说，裴家人都是蛇鼠一窝，害人不浅。”
鱼十娘好笑道：“你家桃雪觉得是好姻缘，人家还看不上。不过是桃雪和封缜两人自己想不开罢了。她那个样子活着和死了都没多大区别，说不定她哪天清醒了，还不买桃雪的帐呢。”
半晌，檀离见桃华低头不语，忙道：“十娘，别说了。”
桃华向檀离一摆手，愤然道：“不管是谁逼疯了谁，都不能搭上我妹妹。” 桃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鱼百百走了进来，三人便嘎然而止，一脸晦涩。鱼百百见状心说，这刚出去一会儿，三人就在这儿编排起别人来了，他们自己身子不正，怎能还怪鱼百百她影子斜。
鱼百百嘟着嘴一副为他们“汗颜”的样子，三人不由正襟危坐。
鱼十娘一脸正色道：“男人总是为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事而战，比如荣耀，家族或是天下。想他祖家三代曾为天下而战，为家族而战，最后却被家族所弃，不知道多年后天下还有人能记得吗？念小姐看起来像是来自于远离杀戮的一方净土，封缜却是时时为荣耀而磨刀霍霍之人。本是异路，又何必苦苦纠缠呢。”
鱼百百顿时为师父心中有天下而心折。
桃华点头长叹道：“封缜已是名扬河洛之地的英雄，而今他只为荣耀而战，念小姐本该是他的荣耀，他又怎能放得下。放不下之人，必然一生困顿其中。”
听了这话，鱼百百觉得夫人心中还是敬重英雄的。
檀离亦一本正经道：“封缜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不过是觉得英雄气短，想有个地方争个胜负罢了，便偏执于念小姐心中的一席之地。但这世间之事，英雄未必就是胜者，他又何必为这霎那间的风华绝代而如此执着。”
鱼百百心叹檀叔竟然能够洞察人心。
鱼百百明明白白地听见，他们三人此时聊的确是封缜与念小姐，直到多年后，鱼百百才发现却今日三人所说并非言尽于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