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江凌渡(1 / 1)
翌日一大早,司马超然就带着婉晚来负荆请罪了。
江凌渡幽魂一般出现在待客厅,“真——早——啊——司马老板——”
“呵呵,早早,一天之计在于晨嘛!呵呵,江公子,昨日是小女多有冒犯,今日特地带她来赔罪的。”司马超然笑呵呵的,抱拳作揖,江凌渡越过他肩看见司马婉晚,眼睛肿得核桃似的。
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吧,司马家的掌上明珠,在魔宫受了屈辱,竟还要让爹爹拉下脸来道歉。这一次却不像上次那样不情不愿,沉静了许多,垂着头,“江公子,寒公子,抱歉,添麻烦了。”
江凌渡大方摆摆手,“暧,婉晚小姐可是让我们乐了一天呢。该是我们谢谢婉晚小姐。”
她就是这般,得理不饶人的。
只见婉晚神色一僵,随即满是羞赧之色。头垂得更低。
司马超然倒是不为所动,“汍澜。”
汍澜从怀中掏出一张梅花笺,展开,双手递给江凌渡。又取出一张同样的,交与寒笑笑。退回司马超然身边。
“上面是私人钱庄的优惠方案,是在下一点心意。寒公子也是老客户了,江公子自不必说,这私人钱庄的构想还是江公子提点在下的,昨日小女鲁莽,在下思前想后不知如何赔罪,奇珍异宝,两位也是见惯了的,不显诚意。倒不如来点实在的,所以在下先拟了一个优惠方案,两位先看看,若有希望改进的,在下当下即可以改。”
两人粗略看了一遍。
“司马老板费心了。本宫这边不必改了。”
江凌渡也道:“在下觉着挺好。司马老板费心了。”
当下取了印泥,双方盖章。
“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司马超然连了笑容道。
“请说。”
“两位公子所见,小女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其实也是在下的错,在下常年在外,即便归家,也忙着处理事务,并未尽到父亲的责任。她的几个哥哥,早早便开始替在下分担家业,几个姐姐早已成人嫁了出去,家中没有与她同龄的玩伴,以至今日的骄傲莽撞。在下听闻——听闻宫中有几位和婉晚年纪相仿的孩子,特别是绿珠姑娘和紫泠姑娘,端庄大方沉稳干练,和婉晚简直天上与地下的差别。所以,在下想——可不可以让婉晚和她们交个朋友,闲来无事也可以寻她们玩儿。”
司马超然也是一双杏眼,此刻泪汪汪的,风一吹便能落下泪来似的。真是爱女心切的样儿。
“本宫——”寒笑笑张口欲拒绝,却被江凌渡抢了话头。
“司马老板爱女之心实在感人。绿珠紫翎一直都是相依为命,并未接触过其他同龄之人,这样也好。那婉晚小姐什么时候愿意来便来罢,在下午膳之时便同她们说。此刻她们正在面试那些应征做弟子之人,不大方便。”
江凌渡扔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寒笑笑,他见她并没有戏谑调侃的意思,便不再多说。
“那就多谢江公子和宫主了。在下不再打扰,告辞。”
江凌渡将他们送至中庭方折回去。睡意也没了,便不打算补回笼觉,干脆叫上寒笑笑上后院赏花赏水了。
花蹊上蝴蝶成海,春风剪出细柳,引来燕语呢喃,不远处月莫湖波光粼粼,时而有几只水鸟误闯进来又警觉性地飞走。两个璧人立于花中,像是预定好的风景,再自然不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寒笑笑忍不住问她。
“你知道么,若没有遭遇变故,那两个丫头如今一定还活在金银堆里理所当然地接受各种宠爱。或许便和司马婉晚一个德行。”
寒笑笑凝视她的侧脸,“所以你要考验她们?”
淡淡的,“并不是考验。我并不希望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便无考验一说。我只是给她们一个机会审视过去。”
“你——不是希望他们忘了过去么?”
她的手抚过那些半人高的花朵和枝叶,眼波如水,似是专注地看着那些娇艳的花,其实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芜,“想要忘记,是因为忘不掉,所以自欺欺人。而仇恨,怨愤,痛苦,悲伤,总是人们最想忘的,不堪回首,却又总是记得最牢,像是打入灵魂的桩子,一旦拔去,灵魂变得空洞,不再完整。即便谎言的本领再大,可以欺骗自己忘记了,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还是会遭遇过去。而对于她们来说,司马婉晚不仅仅是过去,也许还是不存在的未来。我宁愿此刻她们在这里遇见过去,也不想让她们在别识别地被误导。入了江湖,首先要过的,是自己这关。有朝一日,她们终会遇到她们的敌人,司马婉晚,不过是一块小小的踏板,有了她,她们会站在另一个高度。”
“但是,如果你在——”
“明天我就会离开。我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我很好奇,你不是那种所谓的善良之人,为何要为他们做到这一步。”
江凌渡扯开极淡极淡的笑,“因为我们都是不该存在却存在的人。”
她总是想,如果当年,她一个人流落在异国辗转不定时,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眼前,带她走,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不会有那么多恨,不会有那么多不甘,亦不会如今天这样薄情寡性。
可是如果那样,今天的江凌渡也不复存在。
究竟哪条路更好呢。她也不知道。她只能成为“那个人”,去寻找那些和她一样,生活在各种夹缝中的人。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她从来不是为了别人。她只为自己。
而落入寒笑笑眼中的风景,只剩下她的那双眸子,迷惘,执着,冥顽——像是平芜尽处的春山。
江凌渡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呢?寒笑笑忽地生出这样的疑问。
即便很多年之后,他也会想,他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么闹,那么欢,那样落寞,笑容却是真的,从不伪装。
而所有的一切,早已刻入他们的灵魂深处,只要血液还在流淌,她就还活着。如她期望的那样,活在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实现她不大不小的破坏欲。
是夜,江凌渡去找了青痕,嘱咐他看好司马婉晚,笑笑肯定是会同她一起走的,她只怕司马婉晚为解相思离家出走。
第二日清晨,后院月莫湖边。
“老大就出去逍遥了。你们好好看家啊。这里不比蝶谷,世事复杂,小心些。你们几个都商量着行事,若是解决不了再去问青痕。再不行,便赶紧飞鸽传书通知我。青痕,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放心,我会遵守承诺。”
江凌渡点点头,俯身对朱璃和蓝岚道,“你们两个,好好和青痕学习功课,别偷懒。特别是朱璃你,别逃课,知道么。”
“恩。”
“知道啦!别婆婆妈妈的,要走赶紧走。下次回来记得钓个金龟婿,再不济,就要了寒笑笑嘛,我怕你将来人老珠黄真的没人要诶!我无颜面对你死去的父母!”
“我看你巴不得我走,山中无老虎你就可以猴子称大王了是不?”江凌渡佯怒敲了她一记毛栗子。
时辰不早,两人上了船,划开水面,摆出波纹粼粼。
他们是早已习惯的,她来了又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回来,像是季候的大雁,那是宿命。
很奇怪的是,他们从不会等待,不会等她回来。只是望天,云卷云舒,想着,她在哪儿胡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