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旭日东升（1 / 1）
是年十一月，紫翎王府花园内忽现紫光，皆奇之，视为祥瑞之兆。园内惊现天书，无人解之。帝大惊，急召王爷入宫。
御书房内。
大风灌进来，垂帐满灌了风，鼓起来，金龙张牙舞爪，玉阶两旁的长明灯在风里忽明忽暗。偌大的空间，两道身影，衣衫飘飞。
“旭儿，你太令朕失望。”长长的喟叹，低而沉，触了墙壁，回音阵阵。
“是么？”面上的投影晦明变化，他的表情并不真切。
高高在上的皇帝拧了眉，眯起眼，目露凶光，“旭儿，休怪朕无情，这一次，是你逼朕作出这个决定的！来人！”
门外的御林军猛地推开门，铠甲上的鳞片铮然作响，剑光映了灯光，闪着寒气。风变得更加猛烈，咆哮着，从洞开的门扉里一泻而入。
突然亮了些，杨旭脸上的阴霾如云般消散，绝世的容颜，冷漠的眼神，唇角一个小小的弧度，毫不掩饰他此刻的心情。
“还不快动手！”皇帝再一次下命令，言语间有些不耐烦。
那些御林军却像定格似的，握着剑站在门口，剑锋，对着杨旭。
然而那些锋利的剑刃，究竟是对着谁的？对着杨旭的同时，不也是指向皇帝么？
他似乎明白过来，怒极，瘫坐在龙椅上。
杨旭负手，一步步踱过去，每一步，都有一阵回声，落在皇帝的心尖上，像是利刃，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当年，你就是这样胁迫先皇的罢？”杨旭离他愈来愈近，“只不过当年，你囚禁了母妃和我，以此要挟父王助你逼宫。而如今，我却是孤身一人。皇叔，你说——这是对你的仁慈还是对你的讽刺呢？”
不急不缓的语调，甚至还带了些戏谑，皇帝惊恐的眼神死死钉在他身上，移不开。
“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将我囚于皇宫，将我父王杀死，我就不会知道么？真是可惜，我知道，而且知道的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就像掌心的纹路一样清晰。”
杨旭的笑意愈浓，眼中那张满是惊恐的脸也愈加可笑。
“你知道了又怎样！朕是皇帝，杀了朕，你也不过是某朝篡位，名不正言不顺！”
“是吗？”
依旧是那样的镇定，好像听到的不过是一个不疼不痒的笑话。
皇帝不知为何没了底气。透过那些侍卫的头顶，他望向门外，洛卿呢，洛卿一定会来救他。
“在等你的洛相么？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有手来救你？”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可是，怎么会呢。明明，已经把杨旭的势力连根铲除了，为何，这些御林军，竟然倒戈相向？
他开始后悔，一开始，他就该听洛卿的，一杯毒酒，赐死杨旭，根本不该心软，听从那些臣子的谏言，不该听从身边太监的谄媚，不该给他解释的机会，不该召他回京——
他忽而明白了什么，开始笑，恣意地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他还是轻敌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好侄儿的计划，从哪一步开始呢？北陵？春狩？天书？
不论是哪一步，他已经败了。一塌糊涂。还是太心软啊，其实一开始，就该斩草除根，只怪当时顾虑太多，如今却成了祸端。
疯狂而狰狞的表情漫布在他脸上，“杨旭！是我输了！这皇位，还给你！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背负逆臣贼子谋朝篡位的骂名！这个位子，你能坐多久，能坐多久，哈哈！”笑声回荡在御书房内，诡异而恐怖。
久久的沉默之中，只有皇帝的笑声。
“你以为，谁是逆臣贼子，谁在谋朝篡位？”杨旭在他面前站住，微弯了腰，冷冷问道。似乎还有些怜悯。
“当然是你！”杨烯指着他，恶意地笑着。
“我么？”杨旭直了身子，“若雨，拿过来。”
门口御林军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凌若雨一身紫衣，手里托着卷卷轴。一步步走上玉阶，难得的一脸严肃。
杨旭接过卷轴，“皇叔，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杨烯的身子紧绷，每一处神经都在痉挛，“诏——书——”
难道，他寻了十多年的密旨，竟然在杨旭手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叔不必怀疑，这封诏书是先帝亲笔，并盖有玉玺。至于它的内容，恐怕皇叔已是耳熟于心，倒背如流了罢？”
杨烯猛的站起来，伸手欲夺那诏书，他不信，怎么可能！杨旭怎么会知道！
“皇姐她骗我！她骗我！我该杀了她的，该杀了她！都怪我太心软，一切只怪我太心软！”
凌若雨暗自叹气。是么，是因为他太心软，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局面么？
可笑世人看不穿啊。临死了，想到的不过是如何为自己的罪业开脱。
若是没了长乐公主，没了安南王爷，离国，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他杨烯，保不准，便是一个违命侯。他洛卿，保不准，便是一个李斯。
可怜可叹！
杨旭只是摇头，他眼神涣散，已经疯了，这样也好，正好促成他登基的理由。
“来人，将他送往宁心殿。”
几个御林军上来，架了他的胳膊便要带他走。一瞬间，他却恢复了神智。
“等一下！”皇帝的威严又回到他身上。
“说罢。”
“你会如何处置那些皇子？”
“你以为我会重蹈覆辙？”
这次，连凌若雨也打了个寒颤，然而，她知道，他这样做是合理而正确的选择。
杨烯面露悲戚，长叹一声，“别的皇子，我劝不了你，只有晔儿，你不能动他。”
杨晔——凌若雨心跳加重，杨晔——那个与世无争的家伙，难道，最终也逃不过命运么？
“凭什么？”
“凭的——”杨烯凄惨一笑，“既然你知道密诏的存在，就应该知道皇姐和我的约定。试想，作为一个皇帝，我怎么可能会把掌握着密诏关键的尚尧交给最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的人？”
“为什么？”
“是晔儿啊！他知道尚尧自小喜欢你，非你不嫁，他便在我殿外跪了两天两夜，求的不是将尚尧嫁给他，而是嫁给你杨旭啊！我心疼他，拗不过他，才答应这桩婚事。杨旭，若不是有尚尧这块护身符，我对你的杀心早就可以让你死上几次。你哪有机会做皇帝？虽然晔儿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但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感谢他，而不是伤害他，不是么？”
杨旭陷入沉思。而凌若雨，此刻却是感触良多。没想到，他最后想要保住的，竟然不是杨明，而是诸多皇子中最不争气最容易惹他生气的杨晔。这样的心思，多多少少也看得出杨烯自己的无奈罢？生于帝王家的无奈。
“我答应你。我会保住杨晔。”
“谢谢你。”凌若雨和杨烯同时出口。
杨烯略带吃惊的望向她，更多的则是感激。
“好歹，我也是杨晔的师傅，性命攸关之事，当然要替他谢谢，不算失礼罢？”
“不算，不算。今后，就请你多多照顾晔儿了——”
今后？凌若雨微微点头，心里却是无奈。
“带他下去。”似乎，杨旭也有些急躁。
今后？他们之间，还有今后么？
破晓之时，三街六巷还笼罩在初醒的朦胧之中，冬日的冷使得空气有些沉重，呼一口气，白色的团雾可以盈手。
皇宫之内已是天翻地覆。皇帝病危，感于天书之昭，传位于安南王爷杨旭，即日登基，自封为太上皇，移居宁心殿。这一日，出现在大殿龙椅上的，是杨旭。
公公尖利的声音划破宁静，那一卷明黄的圣旨成为焦点。
洛卿没有出现，太子没有出现，而杨旭高高在上，三足鼎立的局势霎时打破，群龙无首。即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甚多，却没有一人发言没有一人质疑。
杨旭已是黄袍加身，那种君临天下的气魄和威严，毋须再掩饰，这一刻，犹如旭日——东升。
噙着笑的嘴角，有着洞悉一切的魔力。
“众爱卿可有异议。”仿佛从云端而来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底下一片沉默。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着，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呼啦啦跪倒一片。
事实已经确立，无法再更改。
下了朝，杨旭在御书房见到久违的朋友。
“杨旭——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的姓名。”洛飞还是那如玉的面容，温润的笑，珠玉般的声音，眸中却带了些忧伤，就像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杨旭还是像以前那样笑，带着冷漠。他不会说，我们还是朋友，这是不会变的，也不会说，无人之时，我依旧还是杨旭。这样的话，连洛飞都不会信，何况他自己。
洛卿和杨烯，曾是好友，然而当杨烯当了皇帝，当洛卿做了丞相，朋友之说早已不复存在。若不是洛飞从中周旋，洛卿早就性命不保，功高盖主，向来是禁忌。
有些事，不是有情无情之说，而是人力无法控制之事。
“你竟然将密诏之事掩藏，留了杨烯的命。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这么做。”
“是啊。我也觉得，以前的我，一定会直接杀了他。可是我坐上这个位子，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所以，必须尽可能降低所有破坏。”
“如果你只是为了复仇而想当皇帝，那么我便不会选择你。而现在，你似乎做得比好希望的还好。然而这不是我的功劳，应该是若雨吧？”
杨旭微楞，是这样么？尽可能降低所有破坏。这似乎是她的做事原则吧？有时候，对别人造成伤害，同时也是给自己制造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降低破坏。
两人相视而笑，因为心里想着同一个人，又同样的忧伤，因为求而不得。
一月之后，登基大典，崇山封禅，改号煜天。
百姓们，对于新皇的登基，很是欢喜，那些受到过王爷恩惠的，纷纷传颂着新皇的美德。而远处的紫翎亦是一片沸腾，官员百姓面朝京城而拜。北姜等藩属国先后入京朝觐。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锣鼓喧天，幡旗飞扬，杨旭坐在御辇上，冠冕垂珠，繁琐的服饰龙纹，帝王之徵。万人之上，权利顶峰，只在那一方玉玺中。
表面的喜庆欢腾，底下却是暗涛汹涌。这几日，很多担子落在凌若雨肩上，所幸还有洛飞陈皓冉等人协助，紫卫终于可以显现实力，和禁军一起负责整个仪式过程中的安全，当然，对付那些阴的，紫宸阁与不雪阁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并没有任何阻碍，会扰乱这个仪式。这是凌若雨的承诺，而最后，她也做到了。
杨旭终于正式成为了离国的新皇。
之后，还有许多琐事要做——和许许多多的计划策略来说，似乎这些明面上的事，不论多大，都变成了小事。
熟悉各项事务，会见各国使臣，册封尚尧为皇后，拔擢洛飞为丞相，安排各位皇子的去处……一时之间，杨旭几乎要被淹没于这些琐事之中。而离国的朝政也在不知不觉中，来了一次大换血。陈皓冉升为兵部尚书。方恒，因为抓获黑风寨寨主治贪除暴有功，被调入京城，为京城守城。还有洛飞布下的眼线，杨旭在紫翎招揽的贤士，都获得了适合他们的官位。然而，在所有人员调动中，怕是杨明——这位前太子的最显眼，杨旭命他为辅政大臣，引起一片哗然。
两位当事人却镇定多了。杨旭自不必说，作出这样的决定自有他的考量。而杨明这边——
“殿下！为何要认输！”莫兰一脸急切，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放弃刺杀杨旭的机会，为何要答应做辅政大臣。难道殿下真的这样认输了？那以前的那些努力不都做了东流水么？
“我并没有认输。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顺势而为？殿下，现在仍有许多大臣拥护你，再者，我们还有暗部的力量，和杨旭拼上一拼，输赢也未可知，这才是顺势而为啊！”
杨明淡然一笑，“莫兰。祸从口出，如今他已是当今皇帝，你如何能够直呼其名，若是有心人听了去，便是惹祸上身。”
莫兰微怔，“是，殿下，莫兰知错。可是——”
“莫兰，你总是只看片面，不顾大局。那些大臣，他们的实力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洛飞，我的暗部，势力再大，也只不过抵得上不雪阁与紫宸楼。贸然行动，不过是玩火自焚罢了。”
“那我们是要等待时机么？”
杨明眼中笑意愈浓，“等待时机？或许是吧。莫兰，如今我们的处境，只能够顺势而为，不要多做他想。”
莫兰扁了嘴不满道：“那殿下的意思还是要认输么。”
杨明无奈摇头，“莫兰。我并没有输。输的是父皇。在这一场对弈中，我只是一个第三方，输赢都应与我无关，却又足够影响一世。”
似是而非的回答，对于莫兰来说还是太过深奥，他并不懂。
“可是，他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的打算？他只是需要一个敌人罢了。两相制衡，于局限中进步，这是最稳妥也最理智的方式。”
莫兰还是不懂。
“罢了，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时间，局势，会逼得你不得不懂。”
雪又开始下，纷纷扬扬的，白梅花，快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