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峰回路转(1 / 1)
凌若雨的目光从大婶身上转移到杨明身上,一抹笑浅浅漾开。
昨晚还派人暗杀她来着,今日,却是将她打扮一番,沐浴更衣,还抹了熏香,真是好兴致呀。
杨明颔首而笑,觐见父皇,自是不得马虎。
“朕今日亲自审问,张徐氏,欺君罔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还不从实招来?”
皇帝高坐龙椅,龙袍冠冕,一派威严,张徐氏只是伏地而跪,并不敢抬头。全身却是抖得厉害。
她断断续续将一月之前到前日公堂上之事,一一说清楚,声音越来越抖,“小人——罪妇张徐氏,前日所说是遭人胁迫,并非实情,还望皇上明鉴!”
“是何人胁迫?”
“……”
“还不快说!”
“罪妇,罪妇不敢说!”
“大胆说,恕你无罪。”
“是……是太子殿下……”
御书房陷入沉寂,张徐氏紧抿着唇,黑白交错的发丝微乱,惨白的脸,殷红而发紫的唇,淡淡的血迹濡开。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沉重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可以感觉得到那尖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针如芒。
“大胆!一国太子,岂容你如此污蔑!”
极有威严的,震怒。
“回皇上,罪妇所言句句属实,投毒事件也好,供词也好,都是太子殿下威胁罪妇,罪妇不敢欺瞒!”
“荒唐!前日你说是澜演太子教你做这些事,今日又说是太子殿下胁迫你做这些事,你当朕是何人,当禁宫为何处,把皇家威严置于何地?这说法究竟是何人教你?!”
“不是!真的不是!罪妇再不敢说谎!是太子殿下抓了我女儿,说,要是罪妇不听他的话,就要杀了我女儿!所以罪妇才不得以!真的不是,真的不是说谎!”
“你——”
凌若雨道:”禀皇上,张徐氏确有一女,叫小猫儿。多日前的确已经失踪,四下寻找,也不知何踪。这一点,她却是没有说谎。只是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在太子殿下手里,那应该只有殿下本人知道吧?“
“父皇,既然她说是儿臣指使,那不如让儿臣来问,可否?”
皇帝沉吟一下,“好。”
杨明拂了袖子起身,一派从容,笑容可掬。
“张徐氏,你为何肯定是本殿指使你做了这一切?在你的故事里,从头至尾,本殿都未曾出现,即便真是本殿策划这一切,本殿会愚蠢到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你?”
“是那个阿三说的,说他的主子是太子殿下,如果不听他的话,不仅小猫儿会死,罪妇也会死,所以罪妇才下了毒。后来,经过那件事,王爷府不再来接济我们,变成了太子殿下。罪妇虽然愚笨,但其中一些缘故还是看得出来的!再后来,那些人带走小猫儿,要罪妇陷害夫人身边的侍卫,罪妇虽然于心不安但为了小猫儿还是答应了,也是那天,有些在城门附近乞讨的乞丐告诉我,好像看到小猫儿在轿子里被抬进宫里了。太子殿下,亏心事做多了,是要下地狱的!”
杨明只是淡笑,并不把她的诅咒放在心上。
“你的话,漏洞太多。首先,若真是本殿,本殿是绝不会透露身份的。其二,你说有人看到你女儿被抬进皇宫?这似乎太过荒谬,哪有绑架人却做的这么马虎大街上随便几个人便能发现的?
再者,张徐氏,你说本殿用你女儿来威胁你,那如今,你女儿可是平安了?”
“不——罪妇一直在牢里,小猫儿她,一定还在您手里,求求您,放过她,求求您!”
“既然你女儿还在本殿手里,现在你又来指证本殿,是不想要你女儿的命了?”
张徐氏浑身一颤,“可是,可是我不说实话,我会死,我会死啊!”
“或许,从头至尾,前日种种,今日种种,都是计划好的?”
杨明有意无意地看向凌若雨。
“皇上,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臣妾也觉得不是太子所为。不过臣妾倒有两个建议,或许对查清事实真相有所帮助。”
“哦?不妨说来听听。”
“其一,既然张徐氏一直强调她是由于女儿被抓受到胁迫,那么我们何不先找到她女儿,给她一颗定心丸,否则,也不过是无休止的猜疑谎言,难以信服,也终究查不出任何结果。臣妾想,凭借皇家,在小小京城里找个小女孩应该不是难事吧?”
“所言甚是。目前唯一的人证便只有张徐氏,她这般前后不一,确实难以服众,也难以给澜演太子一个交代。好,传令下去,着画师画像,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多谢皇上!”张徐氏连连磕头,额角破了,流出血来。
“皇上,其二,是关于那毒。臣妾虽然对药理不是很精通,却觉得奇怪。小猫儿先是中毒,症状为上吐下泻,且手臂上有三条红印,后来便和大家一样,张徐氏,是这样么?”
“是。”
“可是,后来,臣妾也服了那毒,却并没有那些症状,而是头晕身乏,浑身疼痛难耐,高烧不断。最后都是服了洛公子的解药而痊愈。可是这不是很奇怪么?同一种毒,却是不同的反应,是小猫儿体质特殊,还是这毒,另有玄机?”
皇帝眼睛一亮,“如此一说,果真是值得一探究竟啊!”
“皇上,敝人虽不才,关于药理,却有一番研究,还望皇上能将此事交与敝人。”
“呵呵,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那便好,此事就交与你。”转而看向澜演,“澜演太子,再多等几天,可好,朕定会给一个交代。”
澜演却像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回答。
皇帝有些急,难道是不愿等?
“澜演太子?”
“好。”
低沉的声音,王者之笑,凌若雨已是多日未见。
澜演啊,你已经回到你的位子上了……
翌日下午,小猫儿已经找到,禁军在郊外破庙里寻得她。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儿,看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摇头。
不像是被威胁,也不像失忆,就是不知道。
不过,凌若雨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至少,她答应过的,可以实现。
张徐氏见到小猫儿,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像是山泉一样不会枯竭。心里的担忧心里的不安还有对她的愧疚,终于可以放下来,终于可以歇一歇。
小猫儿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娘亲,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么?”
她替她擦了眼泪,像是安慰,轻轻拍她的背,“娘亲不哭,娘亲还有小猫儿。”
“恩,娘亲不哭,我的小猫儿!”
凌若雨别过头,真的要这样么?
然而,雪球会越滚越大,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已经不能停止。
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
好恨呐!
澜演蹙着眉,望着凌若雨,若有所思。
“张徐氏,女儿已经找到,今日,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斩立决。”
皇帝纵然为这一幕感动,但是他考虑的,更多,是皇室的威严,是离国的威严。
小猫儿显然被吓到了,死死抱住娘亲的脖子,“娘亲,娘亲,皇上为什么要杀你?”
张徐氏拍了拍她的头,“小猫儿先去外面等着娘亲,好么?”
“哦。”
一个太监领着她出去,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她回过头来,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娘亲,低低呼喊着。
“去吧,在外面等着。”
“张徐氏。”
“是,皇上,罪妇坦白,所有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指使。”
“大胆狂徒!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说实话么!”
“回皇上,罪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君!”
“你!”皇帝气得眉毛拧在一块,要不是碍于皇帝身份,定要下了台阶亲自扇她几个耳光。
不满的眼光落在杨明身上,你这个太子是怎么当的!
心里甚是不满,却不能溢于言表,更不能在别国太子面前出丑!
“拉出去斩了!”
圣令一下,有谁敢违抗?
张徐氏似乎早知如此,倒是一幅坦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您断不能将这江山交给太子手中啊!还有,太子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点道理罪妇都明白,您贵为一国太子,怎会不知?罪妇虽死,必在天上看着殿下!”
凌若雨心里漏跳一拍,她并没有教她这样的话啊!无辜的眼神射向杨旭和洛飞,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杨旭微蹙眉,洛飞眼里也有有些担忧。杨旭视线落在对面杨明身上,那厮一脸风轻云淡。眼神一紧,心里有数。
皇帝并没有发现这诡异的气氛,只是一心想要灭了她的口,这实在是有损皇室颜面!
“还愣着作甚!拖出去斩了!”
门外侍卫推门进来正欲押她下去,却听得一声,“且慢!”不疾不徐,却威严十足,恰到好处。
是谁,如此大胆?
视线齐刷刷落到澜演身上,连他身边侍卫也略显吃惊。
“太子殿下?”
只见澜演浅浅笑着,“皇帝陛下,本殿大概知道幕后主使是何人了。”
“恩?”
凌若雨几人也很是吃惊,凌若雨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旭挑眉,哦,你也有被蒙在鼓里的一天?
凌若雨磨牙霍霍向澜演。
“不瞒各位,此次来离国,主要是为表示两国友好,想建立邦交,但是其实,还有一件皇族私事,本殿现在才明白,果然是注定啊!”
澜演这番话,愣是让几人摸不着头脑。
皇室秘辛,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注定?喂喂,什么和什么呀?
“澜演殿下,不知其中究竟有何奥妙?”杨明眼瞳一缩,泛着些危险的气息。
只见澜演一边走下上座,一边缓缓道:“本殿曾有一个妹妹流落异乡,父皇近年身体抱恙,对这个女儿思念日切,于是四处寻找。后有消息传来,她身处离国,父皇便命本殿亲自寻找并将之带回。不曾想,海上遇险,本殿身受重伤,被洛公子所救,隐藏身份当了夫人侍卫,其实不是有意欺瞒,只是个中利害,无凭无据,实在不愿惹起麻烦,只能静待部下寻来。王爷,夫人,还有洛公子,此事皆因澜演而起,还望谅解。”
澜演拱手欠身,一脸诚挚。
杨旭几人起身回礼。
“殿下严重。只是不知,您那位妹妹可曾找到?”
“方才找到。其实便是小猫儿。她本名应为沁蕠,是归宁第十三公主。至于为何会流落离国,实乃皇族之事,不能相告,请皇帝陛下谅解。”
“哦?还有这样的事?澜演殿下可有认错,仅一面之缘,怕是不可靠啊。”皇帝唏嘘道。
“的确。早在青石街见过一次,当时便觉得貌似其母,但又不能确定。这次见了,却是肯定了。”
“怎么说?”
“她颈上有一块胎记,当年接生十三公主的婆婆告诉本殿,公主颈上便有一块胎记。是以不会错。”
“殿下找到公主自然可喜可贺,只是不知这件事和张徐氏又有何关?”
“皇帝陛下,张徐氏所下之毒,正是归宁宫廷所产。用于平民,则只是普通之毒,用于皇室成员,则会于手臂产生三条红印,即便解毒,也只是一时效用罢了,需得到真正的解药方能彻底解毒。”
“你说什么!”
张徐氏猛的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澜演。
不可能啊不可能,小猫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怎么变成别国的什么十三公主了啊?怎么会?!
那毒,小猫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小猫儿还有危险?!
“接着,又有人掳走公主,指使张徐氏陷害本殿,想要置本殿于死地。这不是想一箭双雕么?如今不成,又想以此破坏两国情谊,让本殿成为千古罪人。”澜演顿了一顿,无奈道,“宫阙皇位之争,实在令人寒心啊!”
沉默。
“如此说来,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并不是离国人,而是——”
“没错,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张徐氏如今还是不肯说实话,不是么?”
“也是——”
“所以,皇帝陛下,本殿有个不情之请。”
“说。”
“十三公主本殿自是要带回归宁的,而这张徐氏,一方面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本殿想带回归宁再做审问,另一方面,她与十三公主相伴多年,回了归宁,也能照顾她。”
“既然如此,那当然按澜演殿下想法而办了。这张徐氏,任你处置。”
皇帝心里不知多舒坦啊,这烫手的山芋终于这么甩出去了!
凌若雨既惊且疑。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可怜张徐氏,只觉得一切皆是莫名其妙,满心都是在担心她的小猫儿。
洛府。
洛卿听了这个消息,气得差点把茶杯也摔了。
怎么会这样?!预定计划不是这样的!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一切,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了。
那些想好的说辞,那些置人于死地的话语,全都在瞬间毫无用处了!
难道是他早知他的计划,所以在一切都未发生前,力挽狂澜么?!
然而,都没用了,都没用了,这盘棋局,已经是死棋了。
死棋,对于洛卿来说是死棋,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却是最好的收场。
“你不想让她死,不是么?”
澜演与凌若雨并肩走在桂花树下,淡淡的香甜,正像凌若雨此刻的心情。
“是啊。只是不得不感叹,以前十分讨厌皇族无中生有信口雌黄迷惑众生的本事,今天,却是仰仗了它一回。澜演,真的,谢谢你。”
“不用。”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懦弱?”
澜演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耐人寻味,“其实,你该仔细想想,如果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你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或者,是否是你愿意的。”
凌若雨一愣,垂着头,思考。
也许是没了包袱,思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延伸。
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瞬即,又恢复平常,调侃道:“真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啊!”
而那个始作俑者,不仅是杨明,还有她凌若雨。
“你应该感谢你的懦弱,不是么?”
原来,有的事,真的不绝对。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凌若雨一直信奉的。然而,退一步,海阔天空。又有何不可?
只是,该怎么退。倒是值得琢磨。
这便是澜演想要告诉她的吧?
虽然杨旭,甚至洛飞不在乎,但是她凌若雨在乎,所以,力所能及的,她必须阻止她所能阻止的一切。
“真的,很谢谢你,澜演。”
深呼吸,满满的都是桂香,安静而甜蜜。远离了一切纷争。
“桂花,很香。”澜演淡淡道。
三日后,澜演启程归国的日子。
凌若雨带着小猫儿站在青石街巷口,等着大婶出来。
都已经不一样了。
小猫儿已经是沁蕠,一身公主该有的打扮,只是她似乎不是很满意这身有些拘束的衣服。
“姐姐啊,我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呀?”
“小猫儿不喜欢?”
小猫儿委屈的憋着嘴,“喜欢,很好看。可是穿着好难受哦!我什么时候可以脱下来呀?”
“睡觉的时候就可以啦!小猫儿今后都要乖乖的,好不好?”
绞着衣服,嘟嘴,“好。”
凌若雨疼惜地拍了拍她的头。望向那幽深的巷子。已经,很久没来了呢。
不久,大婶出来了。和身后几个送行的妇人形成鲜明对比。
着装,抑或神情。
真的啊,沧桑,可以使人变得睿智。
那样坚韧的眼神,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拥有。
她们在不远处停下,大婶独自一人走来,“夫人,走罢。”
“好。”
静静的马车,只听得到车轱辘声。
许久,她才开口,“很抱歉。”
张徐氏拉起她的手,“不。已经够了。活着,比什么都好。”
“但是,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也许,还会卷入别的危险……”
“其实,我也想过许多。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要我们来承受一切——”
“真的很抱歉……”
“但是,总是会发生的吧?不论是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没有为什么,只是发生了。所以,坦然接受,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凌若雨凝视着她,“谢谢,虽然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但是,真的,谢谢你,还好,我遇到的是大婶你。”
张徐氏慈爱地笑着,皱纹延伸开来,“我也是,还好,遇到的是夫人。”
小猫儿根本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百无聊赖晃着双脚。
两人一起搂住她,“小猫儿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儿,寻个好夫君,子孙满堂,福泽绵延……”
“诶……”
她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这样很温暖,咯咯笑个不停。
码头,起了锚,庞大而奢华的船离开,围观的人一圈又一圈,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凌若雨手心里的尾戒闪着暗光。
“孤独的自由。”澜演如是说,“你更适合它。”
握成拳,凌若雨自言自语道,“死澜演,你这是要咒我么?”脸上,却是释然和幸福。
大婶,小猫儿,曾经,因为无权无势而受尽□□,如今,走到权势的风口浪尖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请让我看看吧。
这便是离国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离国公主安南王爷义妹沁蕠,远赴归宁,以示两国友好。
“你说为什么她会成为你的义妹?”
杨旭看着她一脸奸笑,唇角不由得开始抽搐。
“因为啊,澜演悄悄地偷偷地告诉皇帝,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啊,还在震惊中未恢复过来的皇帝,对他那个宝贝太子现在是很不满意啊~~~~~~
“你不会因为打乱你的计划而生气吧?”
“恩。”
“恩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呀?”
“自己想。”
“啊?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杨旭无视这只大呼小叫的猴子,“驾!”扬鞭而去。
凌若雨抬手做远目状,因为她看到的是云破日出一片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