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五子连珠(1 / 1)
一转眼已经是盛夏,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夏季的水无休无止的涌来,淹过头顶,变成一尾鱼,慵懒的游曳在水底,看放大了模糊了的太阳。
杨旭被降了职,许多工作已经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落了个清闲,于是凌若雨便封了他为“闲散王爷”,还写了块扁给他挂起来。杨旭铁青着脸看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心觉十分丢人,想着是不是该给她请个书法老师……
洛飞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闲,每日问诊抚琴,顺便听听江三水说些奇闻异事,仅作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尚尧的肚子已经隆起许多,略显福态。性子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脱了些少女的稚气,多了些女子的妩媚。她时常幸福的抚摸自己的肚子,坐在院子里纳凉,眼前似乎就是孩子们嬉戏奔跑的场景。
杨晔隔三差五就跑来看她,兰亭那边的荷花开得好极了,墨绿的荷叶,火红的莲花,只是他们不能去采莲了。不过杨晔答应,他会亲自采些莲子来给尚尧解馋。
皇帝对这件事也极其重视,对杨晔的擅自出宫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赐了许多补品来,对尚尧的关怀丝毫没有减少。
洛卿也安分着,敛了些锋芒,不再找杨旭的茬了,至少背地里没有。
至于我们的凌若雨呢?
她五日内必有四日到清薇草堂报到,继续着她的课业。洛云继续冷淡着,洛霄和她却是愈来愈熟。不过她察觉到,其实这两兄弟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不愿揭穿罢了。于是,她也就继续心安理得的扮演着“江三水”这个人,暗喜这名字终于重见天日了啊~至于还有一日,大半是进宫去和杨晔切磋琴艺去了,好歹也是人家师傅啊。
总之所有人事物,都慵懒着,因为,夏天到了,心静才凉啊~
这一日,正是凌若雨进宫的日子。去的次数多了,她已经熟门熟路了,和宫里那些常见的人也熟络了起来。有事没事还能唠嗑上几句。她觉得这样惬意悠闲的日子挺好的。
她特意挑了树多阴凉的地方走。一步步踩在树影子上,遇到刁钻的,轻功一使,飞身掠过,稳稳落地,衣袖生风拂面。这种孩子气的走法,大概也只有她喜欢了。“睡没睡相,走没走相”,这是大家公认的江凌渡两大特质。
凌若雨满面笑意,双颊微红,细汗蜿蜒。
最后一跃,单脚旋身着地,余风犹在。她觉得这一收尾着实完美,要是在奥运会上,就稳夺金牌了。
“夫人,太子殿下等候已久。”
清脆如铃的声音入耳,凌若雨回头,看见一粉衣少年,红唇皓齿,双眸如星,因未发育完全而辨不出性别。
它(凌若雨将此类生物自动归类于“它”)说什么来着?太子殿下?她什么时候招惹上这么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她已经对那些烦心事不管不问许久了。不雪阁查出北陵之行的刺客主使是现在的这位太子殿下杨明之后,她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杨旭,之后就再没对这件事上过心。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谁来告诉她?
凌若雨嘴角抽了抽,讷讷问道:“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那少年颔首,“请夫人随我来吧。”
凌若雨脸上垂下三条黑线,她能不去么?
随着那少年到了华亭,凌若雨视线向亭内望去。
一人身着明黄绸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日光下,那光洁雅致的绸缎流动着水光,金丝线勾成的龙凤栩栩如生,好像随时都会翔于九天。
啧啧,这太子的范儿可是一点都不少。只是这么站着,就有一种迫人的威严。但凌若雨垂涎的,是那身行头的市值,那些金丝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呐……
“夫人——”
粉衣少年有些许的怒气,叫了几声都不应,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么?
“哦哦——我听到啦。”凌若雨从她的金子梦中回过神来,言笑晏晏道。
杨明转过身来,蜜色肌肤,丹凤眼,柳叶眉,唇角微扬,像冷风过境。杨明杨明,日月同辉之意。果真是龙章凤姿之态。
这个人深不可测。
凌若雨轻撩裙裾拾阶而上,行了礼,报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太子殿下。”
哼,咱们见招拆招。
“弟妹无需见外,今日邀你来,也不过是叙叙家常罢了。”
凌若雨见他笑得自然,自己身上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叙家常?鬼才知道你想叙哪门子的家常!
面上却是笑得无懈可击,顺便再带了点小小的惊喜,让人觉得她是受宠若惊,“不知太子殿下想聊些什么?”
杨明请凌若雨坐下,笑道:“先是听尚尧那丫头说你品性如何如何好,最近又总听老三说你琴技非凡,前些日子还拜了你为师傅?想我这两个弟妹,可都是宫里出了名刁钻的人物,竟都为你所折服。所以今日,我也耐不住想要和你切磋切磋。”
啥?爷我大老粗一个,琴棋书画,单单只会弹琴,我说你想要和我切磋什么?不会是打架吧?
凌若雨心里那是翻江倒海,嘴上怯怯问道:“太子殿下言重。臣妾乃是习武之身,比不得那些大家闺秀王侯公主,除了会弄弄琴弦,便再没别的本事了。不知殿下想和臣妾切磋什么?”
“下棋。”
他说的淡然,凌若雨却是一个咯噔。
下棋这种烂俗的桥段,她已经看过不下百遍了。什么棋如人生,什么观棋知人,反正就是和你下盘棋之后,就把你看了个通透……
她真没料到,这种恶俗的桥段竟然有朝一日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禁不住地想掀桌走人。
“不知王爷想下什么棋?”她还是忍住心里的不满问了一句。
“弟妹擅长什么?”
凌若雨的面色黑了下去,头顶上乌云密布。
你不知道这是我的软肋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爷我只会下五子棋!!!
凌若雨在心里大吼一声,犹如火山爆发。这一直是小仙儿林大饼叶胖子他们嘲笑她的一大把柄,一个是围棋高手,一个是象棋高手,一个是国际象棋高手,只有她,是五子棋大王,整日里只能和些不更事的小朋友托着腮帮对弈,那场景可真是够销魂的!
只听她幽幽道:“我,只会下,五、子、棋——”
杨明的笑也僵了僵,这也太瞎扯了吧……
“弟妹可是不屑与我对弈?”
凌若雨欲哭无泪,大哥啊,你看我这一张真诚的脸,哪里写了“不屑”两个字啊?我真的不会啊——她快抓狂了。
杨明吸了口气道:“好,就五子棋。”
抬手示意那名叫“莫兰”的粉衣少年去取棋盘和棋子来。
凌若雨这才发现,他虽贵为太子,但身边却只跟了个少年垂侍一边,倒也清静。想那杨晔身边,还不时有些俊俏侍婢搔首弄姿的,看得她都想吐。
不多久,石桌上便摆好了白玉棋盘,紫檀木棋盒中,一粒粒黑白棋子晶莹通透,宛若玉壶光转。
“执黑执白?”杨明让凌若雨选。
“黑。有禁手。”
凌若雨下棋,最喜执黑,那光洁的黑色一点高光,看着格外的舒服,心也能随之沉静下来。
清脆一声,凌若雨放子,下的却不是天元,而是天元往上一点。
杨明挑了挑眉,也落下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杨明总是要把她看透之后才下子,而凌若雨却是下得飞快,只有遇到症结之时才停下来思考一番。
因为有禁手,所以很多棋看着好其实都是死的,不能为她所用。她也不急,慢慢来。
大多和她下过五子棋的人都会惊叹她非同一般的精力,几盘下来,他们都头痛了乏了,她却安之若素依旧言笑晏晏,这也是没人愿意和她下棋的原因。她却暗暗好笑,谁叫你们偏生要机关算尽呢?才一步,就要像电脑一般预想好几十步再想好对策。不头疼才怪啊!
下棋之事,对于凌若雨而言,只是娱乐消遣罢了,是输是赢都无所谓,尽兴就好。可是就是有人非要以棋喻人,她实在看不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关联。她觉得这么做的人脑子都不大正常。
而眼前这一位,明显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凌若雨对着棋局暗自叹气,她深谙宫廷下棋之道,那是走钢丝的活儿,更何况眼前这个主儿还怀着心思。
不过,该赢的还是要果断的赢。
最后一子落下,双五。凌若雨胜。
杨明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盒,轻轻叹了一口气,“弟妹好棋力!”
凌若雨暗下观察他的心思,竟是深藏不露,于是谦虚道:“臣妾也只会五子棋罢了,殿下却是样样精通,今日是殿下让了臣妾。”
杨明淡然一笑,“本想与弟妹多切磋几盘,只是已近午膳,怕那老三已经在找你了罢?”
凌若雨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多谢殿下提醒。臣妾也是下着下着竟忘了与三皇子之约。”说着她便起身行礼,“告辞,太子殿下。”
莫兰也躬身目送凌若雨出了亭子。
“殿下,这个女人……?”
杨明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目光没有离开棋盘,“看不透。杂乱无章,毫无远谋,却又锋芒毕现,丝毫不让。要是她故意输了,我倒还有几分把握,眼下她竟是大大方方赢了,却是叫我看不透……”
莫兰眉心紧蹙,能叫殿下看不透的,目前只有两个,一个洛飞,一个凌若雨。
“那殿下可是要除掉她?”
“我是想除掉这根野草。”杨明收了棋子,开始和自己对弈,一粒棋子“丁”地落下,“只可惜做不到,反而打草惊蛇。”
莫兰心头一惊,北陵之行的刺客都是殿下亲自□□出来的高手,一夜之间却是无一生还,反而还被她抓住这个机会查到了蛛丝马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要轻举妄动。这个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动不了。”
江湖赫赫有名的不雪阁竟能为她所用,这根野草,可是带着刺的。
“是。”莫兰垂眸应答。
凌若雨赶在午膳之前到了逍遥馆,杨晔已然等得是望穿秋水,只当她今日要爽约了呢。
她将方才的事大致与杨晔讲了一遍,只见他敛了敛神色,有些歉疚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在大哥面前乱说的。以后师傅进宫我一定亲自去接你。”
凌若雨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夸为师,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日后也不用接我这么麻烦,我想他大概也就好奇罢了,今日见了这一面好奇心也就没了。”
两人落座,杨晔心怀愧疚,亲自为凌若雨布菜。
同为皇子,一个步步为营费尽心机,一个为情愁苦恁作风流……
哎,罢了,看他造化吧。
饭后,两人依旧去兰亭抚琴。湖上有淡淡的风,携着荷香。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眼前的宽阔之景让凌若雨顿觉心情大好,于是便弹了一曲《水波荷花》。这一曲,杨晔并未听过,追问她是否是哪位古人的绝谱。凌若雨很无耻的说是自己编的,杨晔便愈发崇拜自己的师傅了。
凌若雨出宫时,带了满满一袋子的莲子,是杨晔亲自采的。
“给尚尧解解馋吧。”
她看着他不经意的温柔,手里的莲子忽而变得很重,沉甸甸的。
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