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围城里的硝烟[二](1 / 1)
以后他娘就注意多了,上了一次当学了一次乖,不敢再打她了,但在言语上仍不依不饶,不管哪样叨酸难听的话,赤裸裸地咒骂,比肉体的摧残更加难受。她快要听疯了,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更加苍老了,盼望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有一个尽头。
三个月过去了,已经临近了秋收季节,村里的男人都陆续回来了,有的高高兴兴地赚钱了,有的垂头丧气地白干了,家里女人哪想得通,难免会数落一顿。男人本来心里就有气,更加把家庭的矛盾升级了,打打闹闹时有发生。夫妻本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只要争吵后不记仇,又是一片艳阳天,共同把家闹得更好过。
向思武是垂头丧气地回来的,不仅做工的效益不好,最关键的还接不到账,只预支了一点钱回家做路费,什么也没有买,反而在挤车的时候,把行李全弄丢了,是囊中空空,两手空空地走进家门的。
桃花没有啥话可说,是哪个也不愿意的事,都能理解与宽容,只问他说:“怎么没把被子带回来洗?秋收后还继续去吗?”
“去个屁,每天效率不好,除去平时生活开支与包工头抽出去的那一份,除了锅巴没有饭吃的,虽然钱少,还一拖再拖的,吃亏不讨好的事,哪还再干得下去。”
他是下午到家的,只有桃花在家里,跟她说明情况。他娘正好从外面回来了,没有赚到钱,有些对家人感到负罪的心情,亲切地叫了一声“娘!这热的天气您到哪去了?咋不在家里歇着?”
“你啥时回来的?”
“刚到屋一会儿。”
“效率不好咋不把被子带回来,万一弄掉了咋办?”
“我过一段时间还要去结账的,再带回来也不迟。”
他心里很清楚,他没有赚到钱,还反过来丢了衣服和被子,他娘一定会没完没了地说,不防先撒个谎,到时候再说别的原因。
在他娘的追问下,他又把那些对桃花说的话再说了一遍,看见娘表面上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担心竹篮打水会一场空,越拖越不了了之。而在心里认为别人都可以赚到钱,只有他不能了,不管怎么掩饰,总会在脸上露出一些破绽。
他是一个很识相的人,哪怕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也全看在眼里,憋在心里难过,本来就有一种负罪感,对这些细节又格外敏感,感到遭到这样的待遇,心里更加难得平衡,不管是在屋里,还是在外面做工,都是很辛苦的体力劳动,哪个也没有舒服一时半刻,为何是这样两重天?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所赋予的历史使命不一样,男人是天生的赚钱养家,否则,什么也不是,哪个也不把你放在眼中。
一个人只要感到心态不平衡,长时间把怨气集压在心里,说话做事都没有耐心,并找一件事情,拿一个人开刀,都完全地发泄出来。
他是性情中人,总会照本宣科的,只是暂时繁忙,一只把这事憋地心里,拖到寒冬季节,人清闲时才会想起来,挖苦心思地找个理由大闹一场。
这天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漫天飘舞,地表温度没有下降,落下来立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田野和道路都是一片稀泥,很少有人在外面活动。
向思武他们都在后面厨房里,把前面大门掩上,围着火坑烤火,烤得满屋烟雾弥漫,柴火燃烧的白色灰烬,也像雪花似的满屋飘零,落得人身上到处都是白白一层。
刘屠夫是村里指定专业杀猪的师傅,村里每年有上百头猪宰杀,只要一到寒冬腊月便忙得不可开交。今天的日期不好,没有人定期请他杀猪,呆在家里又闷的慌,便走出门四处串门。到向思武家时,已经串了好几户了,推开虚掩的大门,直接闯了进去,边走边大声说:“你们挺舒服的,躲在后面烤火,一个个都烤得像腊肉似的。”
“那你就别进来了,你是一块新鲜的肉,留着不熏好吃些。”易之菊马上笑着搭讪,引得都一起哄堂大笑。
桃花抱着蕊儿站起来让座,又去上茶找烟,又去拿柴火往火坑里加,把火烧得旺旺的,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向思武从一开始就反感她的过度热情,偷偷地白了她好几次,忍不住当面说:“你少放点柴,硬要一窑全烧掉,反正有我砍柴饲候着你们。”
“她是想把我烧化了,我是卯金刀,金钢不怕火炼的,杀猪照样一刀毙命,百发百中的。”
“你高兴个啥?你卯金刀结束了多少猪命,你看你一身的猪油,不帮你烧化,不然留在你身上的这些冤魂,尽早会找你算账的。”向思武一半讽刺挖苦,一半变相诅咒。
刘屠夫全当成笑话,没有任何在意,他本来说话没有一句正经话,经常撒谎开玩笑,并还说些让常人听不懂的话,把他的姓看成繁体字,拆成“卯金刀”来自称,真像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在杀猪的季节一到,穿着一套油污满身的衣服,从不换下来清洗,臭气熏天。
他又胡乱地说些晕段子,张口不分老少,逼得桃花也晕上了几句。在走之前,跟向矮子把杀猪的期定了下来。桃花担心期好杀猪的人多,那天有十来头猪要杀,生怕他开玩笑拖到夜晚,跟着走到大门口,再三地叮嘱他要早点来开工,最好是在天一亮第一个宰杀。
正当她掩上门返身回来时,却听见向思武说:“你干脆把他送到,不回来算了。”
“我咋啦?他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不然又要弄到半夜三更的。”桃花很感到诧异。
“你她妈的够热情的,为了说个事,还值得追到门外去说,他杀猪能赚到钱,满身都是油水可捞,所以他一来,又是让座,又是上茶找烟,亲热完了,一定跟他有过不正当的关系,摆在我眼前耍,以为我还看不能出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样的人看待。”
“天啦!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看待,冤枉我和别人心里还好受点,他是什么东西,我没有那样不要脸,是人不是人都在说,爹娘都在家里,他们可以作证的。”
桃花没想到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既然不顾她的脸面,当着他爹娘的面,把这些无中生有的丑话讲了出来。
他爹娘沉默不语地听着,从他的话语中渐渐明白了许多,他不可能只是针对桃花来的,而是在杀鸡给猴看,故意找个理由来说事,证明他不是好欺负的。而他娘完全不放在眼中,用强硬的态度说:“你这是说的哪门子不要脸的话,有像你这样自己把绿帽子向自己头上戴的吗?我和你爹天天在屋里,都敢打保票,桃花是本本份份的为人,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事想多,多想点正经的,做点正经的。”
经过他娘这样教训一顿,他没有借口再闹下去,心中难免又窝了火,马上旁生一计,顺口便说:“你是蛇精,你是专害男人的狐狸精,说不定你爹就是让你给克死了……”
“瞎了,你听哪个要死的说的?又是我害你赚不到钱吗?”
桃花抢着争吵着说,被他提起那些伤心的往事,难得回首,一桩连着一桩,浮现在脑海中,激起她强烈的愤怒,破口大骂。难免会惹他的爹娘,都一起来对付她,大叫着向思武去扯她几个耳光,同时,提醒她下手要得有分寸,千万别意气用事。
这用不着她的指使,他已经动手再打了,哪管她怀里还抱着蕊儿,一把揪住头发,按在墙壁上,左右打了好几个耳光,嘴里有鲜红的血流出来,这才放下手来,对着小腿又踢上两脚,看着她和蕊儿一起倒在地上哭泣,谁也不管不问。
伤心地流完泪之后,再坚强地爬了起来,带着蕊儿再艰难也要过下去,不只是认命了,而是拼命了,忍气吞声地跟他们周旋到底。
她长期是身无分文,若是想要买点东西,也得向他们打报告审批,通过之后,才给她买回来,并不是给钱她自己买,就连平时用的卫生巾也不例外了。
有一天,蕊儿生病发烧了,要抱着去看医生,提前和易之菊说了几次,才带着钱,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等看完病付了钱,又跟在后面走回家,简值像看押在监的囚犯似的。
春天到了,春风一吹,桃花还是在三月争先斗艳,依旧还是那样红。在四月清明节过后,树木都长出很长的新芽,茶树才吐出一寸来长,勉强可以采摘了。桃花抽出时间,跟随着村里的妇女去茶场采茶,凭着手巧可以赚好几十块钱不等。她只在清早吃了一点剩饭,一只坚持到天黑下工的时候,捏着肚子饿到家。有好心的人看她可怜,会把自己的午饭分享一点给她,但也不是经常的事,有几次还昏倒在茶树丛中,等那一阵饥饿过后,稍微好些又继续。第一批茶采摘完,辛辛苦苦地干了半个月,不吃不喝攒下几百块钱,到最后结账时,却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全被易之菊席卷一空,作为家庭充公的资金。
虽然她心里想不通,但还是咽下这口气,换得一时的平安,退一步再退一步,总会海阔天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