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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出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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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入目嫣红,漫山茶花,将要迷了谁的眼?

作者简介:

蜀客,重庆人,致力于非传统言情、武侠、玄幻综合体结构创作,风格多变,已出版《重紫·完美典藏版》(已签约影视)、《落花时节又逢君·完美典藏版》(已签约影视)、《穿越之天雷一部》、《小凰不是仙》等作品。

书摘正文:

小序

【唐多令·小序】

中道褪芳颜,樽前弃玉冠。却作成、一段情缘。

莫向今生问前世,糊涂过,道愚顽。

明月几回圆,红尘众口编。笑姮娥、应悔当年。

天上神仙地下鬼,终不似,在人间。

第一卷 三世之缘

第一章 恶龙潭

香风阵阵,仙乐飘飘,姹紫嫣红乱成一团,娇笑声不绝。

一道身影卓然立于其中,锦袍绣带,神圣高贵,仿佛周围一切都是为他而存在,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远远的,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略显焦急:“神尊大人!神尊大人!”

笑闹声中,他却注意到了,挥手,周围立即静下来。

第2页 :第一章 恶龙潭

“有事?”声音柔和。

“我……能不能做你的神后?”羞涩,带着期许。

哄笑声炸开。

“笑什么!我喜欢神尊大人,我就是想做神后!”半是羞恼。

“那就修仙吧。”声音里带了笑意。

……

转眼工夫,画面已经变了,云潮翻涌,茫茫无际,其中两道人影十分模糊,只觉得一个高大颀长,另一个则略嫌矮小。

“求神尊大人成全。”细细的女子声音。

“本非同类,你若执意如此,便是有违天道,必遭天谴。”男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悦耳,“人类有六道轮回,你却没有,若断了根本,到时只会落得精魂俱灭的下场。”

“那又何妨!我只求报他一世。”话中尽是傲气。

男人默然片刻,叹息:“这是瑶池水,若饮下,便可化去本形,精魂得以与他一道投胎转世。”

“多谢神尊大人。”喜悦。

“饮下此水,从此便非我族类,仅换得一世相守,他难道比成为神后还重要?”

沉默。

“我只是区区小妖,与仙道无缘,神尊大人离我……太远。”

“永堕轮回,断却仙缘,你……”

“不求仙道,愿生生世世做凡人。”

“不后悔?”

“不悔。”

浑身如抽筋剥骨般的疼,红凝嘶声惨叫,直到被痛醒,倏地从床上坐起,已是汗湿衣背,摸摸身上皮肤完好,她擦擦额头冷汗,照例发呆。

从异世记事时起,她就开始做这个荒唐的怪梦,一直做到今世,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有时她甚至怀疑这梦在前几世就开始缠着自己了,那个女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神尊大人又是谁?可惜梦中始终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红凝!醒了吗?”敲门声。

“啊,好了。”

“师父叫你吃饭。”

“就来。”

门外声音消失,红凝迅速翻身下床,利落地换过衣裳,跑出门去。

茅檐木桌,十分简朴。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很是清淡粗陋,三个人坐在桌旁,却只有红凝一个人吃饭。其余两人都坐在旁边,面前只放着杯清水,一个是看上去三十多岁的青衣男子,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冷俊少年。

男人语气中略带疼爱:“红凝,你脸色不好。”

红凝只顾埋头扒饭:“做噩梦了。”

男人皱眉:“又做噩梦?”

见他担忧,红凝忙笑道:“反正都做了这么多年,不也没事吗,师父不用担心。”

男人点头:“今日十五,阳气衰减,你师兄正好能摄取日精,我也要闭关,你既无事,不如去采些药回来吧。”

红凝应下,随即嘀咕:“成天修道,有什么意思。”

男人笑了笑,嘱咐:“每逢十五阴气大盛,那些木魅精魂都会出来摄取天地精华灵气,你不可走远,万事小心,午时过后定要回来。”

“知道知道,每次都要说这些,”红凝埋怨,指着桌子上的菜,“你们都修仙,一个总吃药,一个只喝水,哪有我这样的口福。”说完夹起一筷子菜,故作陶醉地叹气:“师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旁边少年哼了声。

青衣男子摇头笑:“辟谷之术,可致长生,你总不肯修。”

红凝不在意:“天天清心寡欲修仙,放着红尘里这么多好东西不能享受,长生有什么好,我这辈子是没福分成仙了,还是安心给你们打下手吧,将来你们两个得道成仙,可别忘了我。”

少年冷冷地道:“长生自然好,我们还年轻,你就已经是老太婆了。”

红凝白眼:“随便你怎么说,我是不会修的。”

少年道:“天生一颗凡心。”

山溪流泻,汇聚成潭,时值四月,这里的潭水却散发着阵阵逼人的冷气,左岸是峻峭的悬崖。

夜里惊出太多汗,身上黏糊糊的,红凝放下装满草药的篮子,脱衣跳入潭中。

寒潭碧波荡漾,水质清澈,却深不见底,据说名叫恶龙潭。至于潭底下究竟有没有恶龙,红凝不知。她在这山中住了十来年,早就不害怕了,因为连师父也没察觉到里面有妖气,估计只是个名字,就算真有龙,也早已被谁收去,或者遭了天劫了。

其实若是从前,谁说世上真有龙,红凝肯定会笑其迷信,然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里目睹无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她的科学信仰早已被推翻。

至于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红凝直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只知道在茶花丛中游览时晕倒,醒来就成了个丢在路边的襁褓中的婴儿,随即被现在的师父救起。

师父叫文信,师兄叫白泠。

变成婴儿已经有点接受不了,更令人接受不了的是,看上去三十来岁文弱儒雅的师父,其实已经一百三十三岁!而白泠师兄更有三百九十六岁“高龄”,他是只冰妖。

自小跟师父修习强身健体之术,泡在凉凉的溪水里也不觉得冷,红凝看着白嫩细小的手臂,苦笑。在某个时代她年已二十二,可现在,她只有十二岁——十二年,她从婴儿长成了女孩,师父与师兄却没多少变化,不得不承认,修仙对美容是有好处的,若回去办个辟谷养颜的美容院,不吃饭,既可减肥,又可养颜,还可节约人民币,估计光顾的女士肯定也不少。

十年,有关另一世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唯一可纪念的就是读音相似的名字。

这场变故,会不会和那个奇怪的梦有关系?这事红凝也曾私下问过师父文信,然而文信也不清楚具体缘故,只说她的前世可能与那女子渊源不浅。

红凝泡在水里沉思。

就在此时,离她不远的地方,原本碧沉沉的潭水忽然起了涟漪,越来越大,渐渐地开始发出“咕咚”的声音。

经常接触某些东西,感觉也就变得格外敏锐,红凝惊觉不对,定睛一看,潭中央的水竟已沸腾起来,似被煮开了一般,同时一股妖气直冲云天,她顿时大骇,立即就要跃上岸去。

左腿被什么东西缠住。

冰冷,滑滑的,还有些硬。

成精的水蛇?红凝鸡皮疙瘩冒出来,忙低头,深深潭水中看不到那东西的首尾,只见它的身体足有水桶粗细,漆黑如墨,上面还生着一片片坚硬的鳞甲!

哪里是什么蛇!

妈呀,竟然碰上这东西!红凝吓得尖叫:“师父——师兄——”

龙身虽滑,那腿却始终被缠得紧紧的,收不上来。

想不到这潭中真有恶龙,听说恶龙是吃人的,以人的精魂修炼灵珠,别说此刻身边无法器,就算有,单凭自己也绝对制不住它,文信白泠都在修炼,传音符不在,怎么办?

红凝这才开始后悔当初没认真修习法术,情急之下反倒激发了求生本能,她尽量镇定,张口便要念脱身诀。

就在此时,龙身忽然改为卷住她的腰,猛地往下一拽。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入口鼻耳朵,红凝被呛住,顿时大为懊恼,早知道就该先念避水诀,如今嘴巴进水,是什么诀也念不出来了。

水中,隐隐传来阴沉的、得意的笑声,仿如雷鸣。

幸亏红凝天生胆大,虽然恐惧,却仍睁大了眼——明明师父都确定这里没有妖气,怎么会突然冒出条孽龙!

借着模糊的天光,她终于发现了缘由。

水面下约一丈处,石壁上竟然有个半人高的洞。

红凝顿时明白过来,想必是这洞通往别的地方,恶龙平时根本不在潭中,今日跑出来摄取日精才让自己撞上,怪不得先前没有妖气!

腰间清楚地感受到鳞甲的颤动,恶心与恐惧一并袭来,窒息感越发强烈,她不由拼命挣扎,然而十二岁的小孩力气能有多大,那龙直卷着她往潭底拖。

正当绝望之际,一道金光如流星般从头顶坠落。

红凝惊。

黑龙大约也觉得奇怪,停住动作。

转瞬间,那东西已经落到潭底,似乎被摔破了,化作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碎片,四五丈深的潭底看上去就像是夏季浩瀚的夜空,缀着繁星无数。

星光一闪一闪,竟然开始“发起芽”来!

就像曾经电视剧里的快播镜头,枝叶迅速蔓延,很快长出花苞,还开出了硕大美丽的花朵!

不止一朵,而是百花齐放!

艳丽的牡丹,缤纷的桃花,娇艳的杏花,清秀的芙蓉,恬淡的菊花,骄傲的寒梅,鲜美的红莲……几乎所有季节的花都同时出现在这里,姹紫嫣红,一朵接一朵盛开,绚丽的景象把阴森的潭底衬得亮堂堂的,金光四射,瑞气腾腾,竟似变作了百花园。

仿佛有风吹过,花浪起伏。

红凝回神,转脸就看清了那只黑龙,只见它遍体漆黑,鳞甲开合之际微光闪烁,双目如灯,头上长角,相貌十分凶恶。

那龙也察觉不对,终是舍不得到手的美食,决定尽快解决,抬头张口咬来。

红凝闭眼。

一声咆哮,身上的束缚忽然松开,随即周围水浪翻涌。

红凝奇怪,睁眼一看,只见那龙拼命摇头摆尾,双目红如火炬,仿佛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全身的鳞甲也一片片张了开来,无数花瓣卡在缝隙里,根根竖立,竟如坚针利刃。

终于,恶龙痛极,翻滚着钻入石壁上的洞穴逃走。

红凝正在发呆,脚底却被什么东西托住,直往上升。

那是一株硕大的美丽的红茶花,花轮托着她的脚,将她送至岸边便消失不见,随即一双手将她接到怀里。

第3页 :第二章 锦绣

第二章 锦绣

这当然不是意外,红凝早就猜出是有人救了自己,因此并不惊讶,只不过来人身上淡淡地散发着极其美妙的香气,竟然让她觉得熟悉。

一个穿着锦绣衣袍的年轻男人。

说年轻,其实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双眸清澈如水波,一张脸美得难以描画,淡淡的笑容初看神圣高贵,再看却又艳丽无比,那是方才百花盛开都比不过的风华。

他微笑着低头看她:“红凝。”

没来由地生起亲切之感,红凝情不自禁“嗯”了声,接着又惊讶:“你认识我?”

锦袍男人含笑不答。

红凝这才惊觉自己全身赤裸躺在他怀里,顿时热血涌上脑门,虽然目前这身体只是个发育不足的十二岁的小女孩,但心理上可不是。

她尽量镇定:“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锦袍男人果然放下她。

红凝走过去拾起衣裳穿上,然后转身看他,虽说已经表现得很冷静,脸上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地发烫,她斟酌了一下才道:“多谢恩公出手相救。”

刚刚才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照理说,她的表现与年龄很不相衬,普通人必定会奇怪,锦袍男人却没有:“我本是来救你的。”

红凝不解。

锦袍男人又道:“修成不易,饶了它吧。”

这次红凝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可它还会害人。”

锦袍男人道:“本非同类,自有天谴,不是我该管的。”

一切顺其自然,这人和师父一样是修道的?红凝暗忖,因性命是他救下的,也不好再说什么,礼貌性地问:“恩公尊姓大名?”

锦袍男人轻声叹息:“不记得了,早就不记得了。”

红凝莫名。

锦袍男人抬起右手。

那手很漂亮,十指修长有型,随意舒展着,仿佛美玉雕成,红凝看得呆了呆,回神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立于一片花丛之中。

漂亮的、艳红如火的茶花。

红凝天生就喜欢这种热情的颜色,这让她感到愉快和温暖,不由得心情大好,蹲下身去揽那花,谁知花在手中的触感竟实实在在,绝非普通幻术所能达到的效果,红凝顿时惊讶万分:“这是……上等幻术?还是搬移术?你也是修道之人吧。”

锦袍男人摇头,接着却笑了:“算是。”

红凝懒得再想文绉绉的话,干脆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

锦袍男人看着她:“连本身都不记得了,却如何记住我的名字?”

什么本身?红凝听得满头雾水:“你认识我?”

锦袍男人笑而不答,问:“为何不跟你师父修仙?仙道永恒,长生不死,何必承受这轮回之苦。”

谈起这问题,红凝莞尔:“仙道固然永恒,可依我看,轮回也未必就是受苦。”她边说边站起身:“转世重生,跟长生又有什么区别,与其清心寡欲无休无止地修行,不如永远留在人间,经历各种有趣的事,再说修仙实在太枯燥乏味了,我喜欢热闹,人间有情有义,不也很好?”

锦袍男人道:“有情又如何,六道轮回,每一世轮回,便会将前世之情忘得一干二净,正如你,已经连自己转世的根由都忘了,岂非也是无情?”

红凝反驳:“忘了,不代表它没有过,既然有过,就不能算无情。”

锦袍男人道:“情也有悲苦,怎及神仙超脱自在?”

他是想说服自己修仙?红凝暗笑,直视他的眼睛,反问:“能感受到冷暖悲苦也未尝不是好事,神仙夫妻就是天天一起双修吧,像那样无情无欲,不就和两根木头一样,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这种话从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嘴里说出来,显得极为怪异,锦袍男人微笑:“还这么想?”

红凝道:“我一直都这么想。”

“那将来再说,”锦袍男人侧过身,抬手,“我叫锦绣。”

红凝忙上前:“你……”

人已消失不见。

遁走了?心知对方必定有很高的道行,红凝也没大惊小怪,只是莫名地感到一阵惆怅,低头,周围那些鲜艳的茶花也随他的人一起,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喃喃地道:“锦绣。”

“越来越呆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白泠?”

“没大没小。”

白泠泡在潭水里,浑身衣衫并不像普通人浸了水那样紧贴身体,而是和平地上一样,宽大的白衣自然而然舒展开,顺着水波抖动,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和水融为一体了。

红凝收回思绪,双手扶着膝,俯身看他:“师兄越来越俊了,怪不得那么多花妖树精喜欢你。”

白泠慢悠悠地抬眼:“你真不像个小孩。”

这话他已经说过多次,红凝也没提起穿越的事,笑道:“我现在是小孩,可再过几年,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我师弟。”

白泠的脸马上沉了下去。

能气到三百多岁的老妖精,红凝暗乐,故意仰脸望天,长长地叹气:“看你总是长不大,现在是不是觉得,长生也没那么好?”

白泠不答,身体开始透明。

换作别人惹恼他,早被冻成冰块了,可红凝全不在意:“别现原形吓我,我早就不怕了。”想到当初那点见识,她觉得好笑:“跟你说实话,当初那是以为你被太阳晒化了,所以着急,你以为我真的怕你?”

白泠愣了下,沉默,慢慢恢复正常的模样。

红凝取过旁边的草药篮子,起身:“你可是三百多岁的老妖,按年龄按辈分,我叫你祖宗也够了,哪敢要你这样的师弟。”

白泠冷哼:“师父叫你午时后就回去。”

红凝也暗自后悔,口里却道:“我不是正准备回去吗,这么好的日子,你没有修炼?”

白泠道:“方才好像有妖气。”

红凝一阵感动,白泠虽然总是冷冰冰不客气的样子,可实际上这师兄很关心自己,妖最能感受到周围的妖气,想是他发现不对,才临时中断修炼,遁过来探视。

想到这,红凝便不再隐瞒:“这潭里真有条恶龙,不过它逃走了,暂时应该不会再回来。”

白泠皱了下眉,也没多问:“我想是出了事,先回去再说。”

知道他并没瞧见锦绣,红凝点头,挎着篮子就走。

第二日文信出关得知此事,十分吃惊,但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了心,仔细盘问,红凝将事情经过描述了遍,最后含糊地解释两句,说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同道所救。

修道之人很常见,文信没怀疑,沉吟片刻道:“此龙必非先天之龙,而是什么东西得了机缘修炼成的妖龙,不曾朝拜龙王,所以性恶食人。”

“多半是条蛇。”红凝回想起那龙的凶恶模样,也后怕不已。

文信回忆:“其实我初来此地时,听到恶龙潭之名也曾怀疑,打听得知,此潭得名于五十年前,有人见一放牛小儿被巨蛇吞食,漆黑有足,想是只蛟,但这许多年来,我始终未在那潭中发现妖气,也未听说附近有人畜失踪,以为是被同道收去了,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红凝道:“那洞肯定通往另外一个地方,附近没事,不代表它没在别的地方作恶,只怕已经吃了不少人,只不过今天它不知为什么跑这边来,遇上了我。”

文信道:“据你说,它已经长出鳞甲,蛟原要修炼五百年才能化龙,如今却只五十年光景,它必然得了什么神物相助,所以这么快。”

白泠问得干脆:“是收是度?”

文信叹息:“难得修到这地步,也是它的机缘,只是无人指引,错走了恶道,将来的天劫也重得多,恐难逃过,不如先行劝化,若它肯改过向善不再食人,也是件功德。”

红凝本来觉得那龙凶恶,还是收了保险,但想起锦绣说饶过它的话,于是点头:“这样好。”

白泠道:“万一它将来又作恶?”

文信也想到这点:“最好将它封印住。”

白泠道:“手头并无封印之物。”

文信道:“它这么快就成龙,赖的是那件神物,若知道是什么,我自有办法。”

白泠道:“我且去那洞内探一探。”

红凝忙拉住他:“你一个人?”

白泠略带鄙视地看她一眼,转身出门。

文信笑道:“不妨,那龙尚未修得人形,可见道行还浅,何况白泠在水里更得利。”说完起身:“我们也去看看吧,趁早寻个万全之策,下月十五那妖龙或许还会出来。”

寒潭如镜,一如往常。

白泠入水便消失了,文信在岸上查看。

红凝远远站着,想起昨日锦绣所施展的法术:“师父,我想让这地方开满花,该用什么法术?”

文信只当她是在请教学习,随口答道:“自然是幻术,障眼法。”说完一挥手,周围所有景物立即消失,变作一片鲜美的桃林,落英缤纷。

红凝抬手去接花瓣,却没有昨日那样的真实触感:“这些花都是幻象,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

“我要真的花呢?”

文信哈哈一笑:“自己种。”

师父真是言简意赅,红凝啼笑皆非:“不如用五鬼搬移术?”

难得她这么好学,文信收了法术,周围恢复原样:“五鬼搬移术的确可以将东西从别处移来,但花木隶属花神,连上仙也不能轻易逾权召唤,鬼差又岂敢下手?”

“哦?”

“花木与人不同,它们与山川地气相连,全凭一脉地气滋养,离土则气断,气断则灵散,灵灭则根枯,一旦草木离土,依附的精魂便会散去,再不能成精,若非生计需要,随意糟蹋采拔它们,是件有损功德的事,为一时兴致而断了它们的仙途,必受花神惩处。”

红凝道:“那我们吃菜采药,它们不是很无辜?”

“此乃天意,也是它们的劫数,否则这世上岂不尽是妖精,”文信好笑,“便是我们人,也不是谁都有仙缘,神仙度不了劫便会大折修为甚至被打回原形,天道如此,对万物都是公平的。”

神仙也要考试,红凝叹道:“那做神仙有什么好。”

文信笑而不答。

红凝回到原话题:“这么说,五鬼搬移术是不行了。”

文信点头:“你要一株就罢了,还要许多,除非你能号令土地山神,将它们连同一脉地气搬来,但这等搬山撼岳的至上法力,岂是凡人能有的?”

红凝愣了下:“凡人不能?”

文信道:“有却有,只是我未曾见过。”

红凝道:“就连师父你也不行?”

文信摇头。

搬山撼岳?红凝否定这种可能,当时锦绣仅仅是挥手而已,哪有那么大动静:“真没别的办法?”

“你不妨设坛拜祭花神与众花仙,也曾有人借来的,但这法子未必都有用。”

“花神?花仙?”

“嗯……”文信道,“花木之族,花神和众花仙,还有花妖,他们掌控花木之灵,能为之续气,挥手之间便能召唤。”

神仙太遥远,妖怪倒是常见,红凝暗暗揣测,难道锦绣是花妖?

正想着,忽听文信咦了声,道:“莫非是这个?”

红凝忙问:“什么?”

文信扬手指对岸石壁。

第4页 :第三章 古寺寻根

第三章 古寺寻根

红凝抬眼一望,见他指的是峭壁当中那圈圆形石印,顿时笑道:“那个我小时候就见过了,不知是谁刻上去的。”

文信摇头:“那里离地约有十丈,谁会无故在那么高的地方刻东西?我看不是刻上去的,倒像是什么东西撞上去所留的痕迹。”

撞上去?红凝仰脸细看半晌,也奇怪了:“还真像,可什么东西会撞到那上面?”

文信看着那石印,沉吟不语。

红凝心中一动:“会不会和那恶龙有关?”

文信点点头,盘膝坐下。

知道他想做什么,红凝担忧:“既是神物,能否找到就要凭机缘,事关天机,贸然卜算必会大耗精神,说不定……”

文信道:“姑且试一试。”说完闭目,凝神掐指。

红凝见此,便站到旁边为他护法,看着碧森森的潭水,她一时回想恶龙之事,一时又想到遍地茶花和神秘的锦绣,竟有些心神不定,好半晌才回过神,转脸却见身旁文信面色发白,额上冒出汗粒。

事情不简单!红凝察觉不对,大惊,正打算叫白泠回来帮忙,文信已重新睁开了眼。

红凝松了口气:“师父可算出什么?”

文信摇头一笑:“仗着区区道术擅自窥测天机,果然是徒劳一场。”见红凝要说话,他又摆手制止:“我虽不能算出此物来历,但能确认它与那妖龙有关。”

他站起身,比画那石壁上的痕迹:“此物既是撞上去的,之后必定落入了这潭里,被那只蛟得到,借着灵气所以修成了龙形。”

红凝道:“那东西形状应该不小,能撞到那么高的崖上,难道它是半空中飞来的?”

文信颔首:“既是神物,也未可知。”

红凝道:“它从哪里飞来的?

二人一愣,似是想到什么,同时朝身后望去。

远处山头,树木葱茏,其中一座古寺若隐若现,有塔尖高耸于风中。

红凝道:“会不会……”话未说完,忽听得潭中哗啦一声,以为又是那龙,她不由惊得转回脸看,原来是白泠回来了。

白泠面色不太好:“那洞里有许多岔道,其中一条通往十里外的一口井,不知谁在井上下了道符,方才我不留神,差点被它摄住。”

红凝笑道:“是了,想必这些年它都在那边作恶,用人的精魂修炼灵珠,最近不知被哪位高人察觉,施法锁住了那边的路,它没了吃的,才回这边来。”

白泠轻蔑:“那符也不见高明,分明是此人法力不够,只好行这等权宜之计,恐难长久。”

文信叹道:“不知这洞还通往哪里,若用符镇住这边,恐怕它会去别处作恶,我暂且设个阵,你二人去报信,让附近百姓不要再靠近这里。”

这时代崇佛敬道,师徒几个在这山里住了多年,深得周边百姓爱敬,听说恶龙潭出事,村里头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都吓一跳,忙派人给村民传话,又连连称谢。

回来路上,红凝把石壁上圆形印迹的事告诉了白泠。

白泠道:“你待如何?”

红凝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先去寺里看看?”

白泠没反对,用传音符跟文信说了声,便带着她上路了。

红凝不会缩地之法,白泠虽能,却带不动她这样的凡胎肉体,二人步行至古寺,已是傍晚,但见夕阳西斜,霞光万丈,沿着干净的石阶往上走,一路树木繁茂,涧水潺潺,不多时二人便登上山头,前面寺门十分高大庄严,上书“神钟寺”三个大字,气势非凡,里面暮钟声起,伴有阵阵梵唱,果然是佛家清净宝地。

白泠顿了下脚步。

红凝明白:“你在外面等我吧。”

白泠轻哼,继续朝前走:“小小寺庙而已,有什么去不得。”

其实普通寺庙也没什么可怕,只不过这种古寺已有百多年历史,香火旺盛,戒律森严,加上有高僧诵经念佛,日久也就有佛光佑护,普通妖怪受不住,远远望着都会胆战,好在白泠已有近四百年修为,进去无妨,但一身妖法就不能再用了。

寺门前有两个小和尚在说话,忽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个小女孩走来,忙住了口,合十见礼:“施主这是进香还是来还愿的?”

白泠不答,红凝只好上前道:“我们是来贵宝刹上香的。”

小和尚将二人让进门。

红凝有意放慢脚步,仔细打量四周,一边做出奇怪的样子跟他们闲扯:“神钟寺……师父,这寺名有趣得紧。”

见她年纪小,口齿伶俐讨人喜欢,两个和尚也不怪她好奇,俱笑道:“小施主不知道,敝寺原本叫霞隐寺,听说五十年前才改的名。”

红凝道:“这里有一口神钟?”

两个和尚摇头:“没有。”

红凝笑道:“那怎么又叫神钟寺了?”

那年小的和尚答不上来:“这……”

年长些的喜卖弄,闻言笑道:“小施主不知,寺里五十年前差点真的就迎来一口神钟,谁知却被看门的误了事。”

红凝忙问:“怎么误事了?”

那和尚边走边道:“贫僧也是听师伯说的,五十年前,任住持的海空长老极有名,当时寺里人还没这么多,一天夜里,长老忽得一梦,醒来说有人找上他,自称金童,乃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因觉敝寺风景甚好,欲下凡来长住,让长老在十五月圆夜子时正打开寺门放他进来。”

红凝奇道:“他真的来了?”

她听得有趣,和尚讲得也有劲:“长老自是大喜,对此事深信不疑,吩咐全寺上下沐浴诵经,准备迎接那位神仙。”

红凝笑道:“就凭一个梦,他不怕有假?”

和尚摇头:“此事听来未免虚妄,当时寺里其余僧众也都与小施主一样,只道长老太拿梦当真,十五那夜,长老原是打算摆香案率一众寺僧迎接,却又怕场面太大,惊了那位神仙,因此思来想去,还是让众人照常歇息,只吩咐师伯留心守门,自己在禅房打坐。哪知等到半夜将近子时正,外面始终不见动静,守门的师伯心里抱怨,便偷了个懒,想着第二日撒个谎也就过了。”

红凝忍不住道:“可惜!”

“可不是,”和尚叹息,“门刚关上,就听砰的一声响,全寺人都被惊起,那门原本又厚又结实,也被生生撞出个洞,师伯心知坏了事,吓得忙开门看,却已不见那东西的踪影,长老当下便狠狠责骂了他一顿,立时摆香案诵经赔罪,谁知那口神钟见门没开,心里不高兴,已经飞往别处,竟再没来过,事已至此,长老只叹敝寺无缘留住宝贝,便将寺名改了。”

红凝道:“你怎么知道是神钟?”

白泠忍不住嘲讽:“果真笨。”

见她仍不解,那和尚便笑:“小施主,它自称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又叫金童,这金童,合起来可不就是个‘钟’字吗!”

平时画符画得多,却还是没习惯繁体字,红凝反应过来不由得好笑,敷衍了几句,与白泠去殿中上香,舍了几文钱便告辞出门。

出了寺门,红凝便笑道:“这可对上了,悬崖上那个石印,那大小形状,分明就是钟口撞上去留下来的,和尚不开门,神钟被气跑,没地方可去,只好回头乱飞,不小心撞上石壁坠入潭里,被那只蛟得到,所以这么快就修炼成了龙。”

白泠道:“天色不早。”

红凝加快脚步朝山下大路走:“找辆车坐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天色昏昏,大路上正好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青衣老头,手里拿着水烟袋,见了二人立即笑着招呼:“这么晚了,两位可要坐车回去?”

红凝大喜,点头便要往车上爬,却被白泠伸手拦住。

白泠将她拉至身后,紧盯着那老头:“你来做什么?”

眼前的老头忽然摇身一变,竟化作一个白衣女,小脸樱唇十分漂亮,头发却是白如雪,她看着白泠,满脸欢喜之色:“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能认出我。”

原以为又是个觊觎白泠美色的女妖,如今听这话中意思,他两个根本是认得的,红凝顿觉好奇,忙转脸看白泠,小时候被文信捡回来,这师兄就已经在了,却从不曾听他提过往事。

白泠微微抬眸,毫不客气吐出一个字:“滚。”

白衣女黯然,声音低下去:“我以为你被道士收了去,这些年一心想要救你,好容易才找到这儿,你就不肯好声气对我?”

白泠紧绷着漂亮的脸,拉着红凝就走。

二人关系显然非比寻常,人家女孩子低声下气,却换得这样对待,倒也罕见,红凝忍不住皱了下眉,也不便插嘴,于是不动声色地任他拉着手走。

刚走出两步,白衣女就站在了面前,拦住二人,一脸醋意:“这小孩是谁?”

白泠不答:“让开。”

从小就多受这位师兄照顾,红凝从心底里将他当作亲人,倒没在意牵手这种事,况且自己在别人眼里年纪还小呢,不料此女醋意竟这么大,红凝不想惹麻烦,灵机一动,仰起脸摇白泠的手臂,装嫩:“师兄,她是谁?”

“是你师妹?”见她一副不懂事的样子,白衣女语气果然缓和了,低声,“你还惦记之前的事?可我那也是为你好……”

不待她说完,一阵极其阴寒的风骤然卷起。

白衣女面色大变,倏地消失,红凝被吓到,慌忙朝四周张望,却见她已经站在了两丈开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白泠,你……对我下手?”

白泠转身面对她,慢悠悠抬眼的样子实在令人着迷,声音却冷酷如冰:“再纠缠,必教你精魂俱散。”

白衣女红着眼圈呆了半晌,恨声道:“若非你这般无情,我怎会对小珂下手,你会后悔的!”

长袖轻拂,人已消失不见。

白泠脾气是不怎么好,但并非不能自制,被寻常妖精惹恼了,顶多略施教训制造几块冰,还从未见他下过这么重的手,红凝原本觉得奇怪,听了这番话却大略猜着缘故,这女的害过人,而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当然,红凝也不便多问,事关隐私,盘问起来倒显得八卦,于是不动声色缩回手,笑着催他快走。

廊桥如长虹凌空,直达高耸的云台。

台下云潮广阔,仙雾腾腾。

台上有面棋盘,二人端坐,凝神对弈。

左边执黑子者是位三四十岁的真人,白面黑须,云袍峨冠,一派仙家悠闲之气,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对金童玉女,各持法器;右边那位则年轻许多,锦袍绣带,丰神俊美,唇角噙着一丝浅笑,正是锦绣,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两名手拈花枝的美丽女子,妩媚冷艳,各有千秋。

半晌,那峨冠者掷下一子,笑道:“尊神今日心神不定,想是喜事将近的缘故,这棋却要输了。”

锦绣含笑抬眸:“星君说笑。”

峨冠者正色,拱手道贺:“听说尊神修炼有成,重升天神指日可待,实乃万千之喜。”

锦绣亦直起身,轻叹:“当年泄露天机,险些祸及天庭,师父原要重罚,是帝君说情,才只削了我三万年道行,贬为上神,执掌本族之事,至今已有近万年了,我从未想过还能回归本位。”

峨冠者笑道:“有什么意外的,同门师兄弟,帝君对尊神寄予厚望,自尊神被贬去执掌花事,中天就一直无人镇守,自是盼你早些归位。”

锦绣岔开话题:“星君可还记得我提过的红凝?我前日从南海回来,见她被孽龙拿住,精魂险些被摄走,便救了她一命。”

峨冠者讶然:“你还在费心?”

锦绣道:“当初将她从后世移来,命数生变,如今竟连我也不能卜算,若她有不测,岂非是我的罪过,自当照看些。”

峨冠者道:“她可明白了?”

锦绣从旁边钵里拈起一粒白子:“从后世回到前世,不过是想让她明白,人间万象都是变化的,情爱转瞬即逝,岁月也可倒流,前世来世更非绝对,唯有仙道永恒,她本身极有灵气,却始终参不透这其中道理。”

峨冠者道:“以再世之眼去看前世,实乃尊神一番苦心。”

白子落入棋盘,锦绣转脸看台下云潮,叹息:“本族因形体所限,修行不易,以至门下凋零,我既在其位,能多度一个也是件功德,一切全凭她的造化。”

峨冠者随手落下一子:“仙妖凡人种族不同,本就不能结合,当初她执意入红尘,险遭天谴,幸得尊神取瑶池水助她脱胎换骨,留得精魂,如今她已非尊神族类。”

锦绣道:“她落入凡尘,总是因我而起。”

“红尘历劫,方能载入仙籍,此乃天规,若非她自己贪恋红尘,也不至如此,一切都是定数,这道理尊神应该比我等更清楚,怪道帝君总说你太多情,”峨冠者笑着掐指,“她既已转过十世,报过恩,以凡人之躯修仙也未尝不可,尊神即将卸任,重掌中天王宫,趁早点化她即可,切莫误了大事。”

锦绣颔首:“我正是想在卸任之前了却此事。”

“能不能升仙,凭的是机缘和天意,强求不得,”峨冠者摇头道,“尊神是否太过执着,前日帝君还提起你,似极担忧……”

锦绣不动声色:“哦?帝君为何担忧?”

峨冠者道:“这我却不知缘故,尊神的事除了帝君之外还有谁能卜知,不妨亲自去问问?”

锦绣微笑:“能料到别人,却料不到自己,不只你我,帝君亦是如此,天机不可泄露,至于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一切但凭天意。”

峨冠者肃然:“果然尊神看得明白,是我等糊涂了。”

注:

以上神钟故事根据开县民间传说改编,是几年前路过一个叫莲池村的地方时听到的。据说那钟先撞上大寨庙门,随即弹向远处的小寨(当地称丫鬟寨),在小寨石崖留下个印记,然后反弹落入莲池(据说池中有三朵莲花以及三家祖坟),不慎罩住只小黄鳝,小黄鳝因此成龙。所以莲池水从不曾干涸,曾有会凫水的老人自夸年轻时扎猛子下去摸到过神钟柄上的环,但也有人怀疑是以前洋人勘探发现油田所留下的环记。作者当年路过时,曾因为感兴趣特地爬到小寨顶看过,崖上确有一圆形石印。

第5页 :第四章 救星

第四章 救星

十五夜,月亮东升挂在山头,恍若玉轮,清辉遍地,山中显得更加冷清静谧。

恶龙潭里倒映着一轮冷月和澄澈的天空,仿佛下面别有天地,两个人盘膝坐在岸上说话,唯独白泠仰面躺在水中望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夜不出意外的话,它会出来吸食月精。”

“万一它不出来呢?”

“那就将它引出来,”文信道,“神钟既然在潭里,必是被它藏起了,白泠已经探出它的巢穴,只要我们引出它,拖住一时半刻,白泠便可趁机去找寻。”

红凝心里苦笑,认命地道:“师父的法力会把它吓跑,看来只有我去做这个诱饵了。”

见她这副表情,文信失笑:“孽龙以人为食,最能感应生气,稍后你入水引它上来,只须拿镜子照住它,再念诀,就不会有事了,在白泠找到那口钟之前我会遁形,如无意外不会现身。”

红凝低头看手里的镜子,这是文信用法力炼成的照妖镜,以前曾使用过多次,并不陌生,于是点头:“我知道。”

文信起身吩咐:“时候不早,白泠暂且收起法力,以免被那孽龙察觉。”

白泠应了声,身体渐渐透明,消失在水里。

红凝看着沉沉的潭水,回想被恶龙缠住的经历,头皮一阵发麻。

文信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安慰道:“我虽遁形,却一样在留意你的。”

红凝拍拍衣裳,莞尔:“师父放心吧,又不是第一回。”

文信这才挥袖隐去身形。

五月天气,潭中却有股幽幽的寒意生起,红凝缓缓下到水中,往常不知多少次亲眼见文信收妖,但她顶多也就打打下手,严格地说,这还是头一回唱主角,心里终究没底,加上上次潭底事件太过惊险,她本就紧张,那恶龙的样貌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入水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差点呛水。

一道柔和的水波漾起,轻轻将她托住。

“怕什么!”声音淡淡的,却比平日温和许多。

察觉他在身边,红凝顿觉温暖,恐惧莫名地减轻不少:“我没事,你快藏起来吧。”

沉默片刻。

“它要来了,你仔细些。”那水波推她一把,然后消逝,再也感受不到。

来了?红凝收心敛神,紧紧盯着水面。

渐渐地,潭心果然起了波纹,在月下粼光闪闪,很快冒出水泡,同时还伴着咕嘟的声音,强烈的妖气连她这种新手都能察觉到。

水下,危机在逼近……

“一,二,三!”心中默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红凝敏捷地跃起,这次她本就在浅水处,因此很快就跳上了岸。

哗啦一声,一道黑影从水中冒出,带起无数水花,长长的身体直向这边扫来。

红凝早有准备,就地一滚避开,顺手捞过岸上放好的照妖镜捧在胸前。

那恶龙高高地直了身,似要跃起。

红凝单膝跪着,双手紧紧扣住怀中镜子,只待它上岸就要反转镜子照住它,然后念元帅诀,这类妖孽最怕的就是九天神雷,因为神雷可震散它们的精魂,是惩罚它们的天刑,虽说以她这点微薄法力根本请不来雷部元帅,但引点雷声震慑震慑它还是可以的。

然而,恶龙居高临下瞧了她片刻,竟缓缓缩回了水中。

红凝意外。

原来那恶龙认出了她,曾经吃过大亏,不知道上次救她的厉害人物还在不在,因此也不敢贸然上岸,只在水里半沉半浮,双目忽闪忽闪,似在窥视。

一人一龙对峙。

最终,恶龙似乎对她失去兴趣,将头一低,没入水中。

红凝轻轻吐出口气,接着却着急起来,白泠进它的老巢寻神钟去了,如今它若回去,说不定就要撞上,就算白泠不怕它,今晚的行动也是功亏一篑,让它知道三人是在打神钟的主意,再想引它出来封印就更难了。

来不及多想,她立即起身走回水边。

潭水平静无痕,沉着一面圆圆的白玉璧。

红凝俯身看着水面,犹豫着要不要再下去引一次,哪知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忽听得哗啦一声,一道水柱迎面浇来,淋了她满身满脸。

这恶龙竟也会耍诡计!

红凝大惊,眼睛被水所眯,心里却知道不妙,倒地翻滚躲避。

恶龙已经断定周围无人,有恃无恐,直飞出水落到岸上,但见它身长近三丈,鳞甲和爪子被月光映得发亮,周围有浅浅的黑气萦绕,不待红凝喘息,它便张牙舞爪连扑上去,几次不中之后索性将身体一卷,将她圈在中间,然后得意扬扬地收拢身体。

龙身粗如水桶,鳞甲片片颤动,红凝看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立即举起胸前的照妖镜,同时开始念诀。

头顶,晴空隐隐传来闷雷声。

远处阵中,文信见此情景,缓缓收起剑。

听得天上雷声,那恶龙果然惊惧,下意识丢开红凝,迅速伏首,将身体蜷作一堆,再不敢上前。

红凝没工夫擦冷汗,集中精神念诀。

以人的精魂修炼灵珠,可增许多道行,那龙舍不得退走,待要上前作恶,却又惧怕她真引来神雷,一时竟摇首摆尾犹豫不决。

半日过去,红凝终于法力不继,雷声也弱了。

察觉这雷并不能构成危害,恶龙胆子渐壮,朝她逼近。

红凝将手一晃。

金光闪过,正是照妖镜。

恶龙吓得停住。

不知白泠去了这么久,找到神钟没有?红凝面上镇定,心里却有点着急,紧紧盯着那龙,丝毫不敢松懈,好在有照妖镜在手,它暂时还不敢乱来,应该能相持一段时候。

她兀自盘算,对面恶龙却不耐烦了,忽然将头左右一摇。

柔和的金光在左边龙角处亮起。

那是什么?红凝察觉到异状,疑惑不安。

金光先是小小一点,如萤火般闪烁了十来下,陡然暴涨数倍,光芒四射,十分耀眼,映得周围恍若白昼!

金光下,照妖镜黯然失色!

借着光芒看清龙角上那件东西,红凝顿时面无人色,口里高呼:“神钟!神钟在角上!”

原来这神钟本是上天神物,可大可小,如今被孽龙缩小了挑在龙角上,怪道白泠迟迟不归,因为宝贝根本不在洞里,而在它身上!

远处文信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意外,大惊之下再不管别的,立即撤去法阵,口里念诀,驱剑朝那恶龙斩去。

宝剑飞至半空,竟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弹落于地。

龙须摇摇,猩红的舌头近在面前。

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到头来居然是喂龙的,红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眼见躲避不及,干脆闭了眼。

就在她闭眼的刹那间,猛然,耳畔传来一道雷鸣般的巨响!

巨响声震得人头昏脑涨,甚至还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脚下土地的颤动。

什么声音?红凝尚未反应过来,周围突然又恢复沉寂。

奇怪的寂静,静得有些诡异。

莫非已经入了龙腹?

半晌。

“红凝?红凝?”有人在轻声唤她。

没被吃掉?听到熟悉的声音,红凝这才心惊胆战地睁眼,发现自己仍是站在原地,旁边文信一脸紧张,额上微有汗色。

面前已经多了口一人多高的、形态古雅的铜钟,瑞气腾腾,金光灿灿。

铜钟上还站着个人。

那条龙竟消失了!

见她安然无事,文信这才松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恭敬地朝钟上之人作礼:“幸蒙仙驾搭救,不知仙家宝号?”

那人十分年轻,身穿黄色宽袍,长相英俊,就是眼睛总也睁不大,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似乎还未睡醒:“不敢,小仙只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因一时睡迷忘记报时,误了帝君大事,所以被贬下界,总领这里的山神土地。”

原来是个贪睡被贬的神仙,红凝忍不住问:“那条龙呢?”

提起那龙,钟仙便懊恼:“我不过睡了一觉,谁想这孽畜竟跑出来作恶,幸好我及时醒来。”说完带着古钟飞起,底下立即现出一条小黑蛇,盘作一团,脑袋藏在中间不敢见人。

红凝好奇:“尊驾睡了多久?”

钟仙道:“小睡片刻,不过四五十年。”

红凝呆了呆:“多谢上仙搭救。”

钟仙脸色不好:“我尚未修成上仙。”

红凝自知失言,不敢再说。

钟仙顿觉无趣,打个哈欠,低头叱骂那小蛇:“孽畜!我当初见你可怜,所以有心助你,不想你竟敢擅自出来作恶,必教天雷打你!”

那小蛇闻言颤了下,缓缓爬至红凝面前,望着她直点头,模样十分可怜。

文信摇头。

原本选择这种危险的方法就是要封印它,不想坏它修行,如今见这小东西主动求情,红凝顿生恻隐之心,叹气:“你强拘那些人的魂魄修炼灵珠,可愿放了他们?”

小蛇点头不止。

红凝便转向钟仙:“它修行也不容易,尊驾若能将它封印住,别再出来害人就好了。”

“也罢,”钟仙抬手将那蛇收入袖中,再打个哈欠,“我回去睡觉了,但愿下次醒来还能见到你。”

小睡片刻就四五十年,下次他想见自己,恐怕就要去阎王那儿找了。红凝哭笑不得:“尊驾不回寺里去?那些和尚都盼着你呢。”

钟仙直摇头:“还是这里清静,这里清静。”

清静好睡觉?神仙也玩忽职守!红凝本身对仙道不甚向往,也不怕他生气:“尊驾既然是来管理土地山神的,少睡为好,以免误了大事。”

“我若能不睡,早已是上仙了,”钟仙并不介意她直言,转向文信,“你修行之心甚诚,若持之以恒,虽说未必能以肉身飞升,但载入仙籍也不是没有可能。”

文信喜道:“多谢仙驾指点。”

钟仙点头,带着那口钟缓缓飞回潭中水面,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身看红凝:“来日见到中天王,且代小仙问候。”

红凝一愣:“中天王?”

钟仙冲她眨眼:“中天神王,当初你不是跟着他赴会的吗,方才差点没认出你。”可能是太困倦,不待红凝多问,他就与那口钟一起下沉,潭水自动向四周分开,随即又合拢。

光芒消失,恶龙潭恢复原样,平静无波,依旧沉着一轮圆月。

“回去吧。”不知何时白泠已经站在了岸上。

“幸好没事,”文信长长嘘了口气,看红凝,“你认得这位神仙?”

红凝茫然摇头,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听钟仙的话,自己和他竟是认得的,但印象中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神仙的记忆,自己几时跟什么中天王去见过他了?

金殿高台,琼楼玉阁,仙音阵阵,香雾缭绕,旁边玉液池上几枝莲花亭亭而立,光华灼灼。

远远的天边,一片祥云飞来。

云头站着个年轻男人,锦绣衣带随风舞动,十分的俊雅,近看更是眉宇疏朗,凤目含情,两名妙龄女子分别立于他身后左右,俱是花一般的姿容。

玉液池畔落定,他便吩咐二女留下,独自走上曲桥。

几个神仙在水心台上围作一圈,中有两名老者下棋,见了他忙起身作礼:“帝君念了多时,中天王总算来了。”

锦绣微微一笑:“锦绣戴罪之身,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诸位折煞小神。”

那白发老者丢了棋子,笑道:“尊神修行有成,重掌中天是迟早的事,何必太谦。”

锦绣不再多说:“青君宫里有些事,不若早些回去。”

白发老者闻言愣了下,急忙低头掐指一算,顿时大惊失色:“只贪着棋,险些闯下大祸,幸得尊神提点!”说完转身取过拂尘,与众神仙道声“告辞”,带了童儿匆匆驾云离去。

锦绣问众神仙:“帝君安在?”

众神仙未及回答,旁边有几个人走来,当先是位身材魁梧的老者,红袍玉带,白面银须,相貌威武,见了锦绣便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中天王。”

锦绣亦笑道:“罪神而已,北界王别来无恙。”

北界王道:“可是帝君召见?”

锦绣点头。

“帝君在天书阁,方才还提起尊神,快些进去吧。”声音十分动听,说话的是北界王身后的女子,雪白衣衫,仪容美丽,清秀中又隐约透出三分天然的媚态。

锦绣含笑:“多谢天女指引。”

天女亦抿嘴一笑,别开脸,不经意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是风情万种。

与众神仙别过,锦绣轻拂绣袍,朝天书阁走去。

第6页 :第五章 再逢恩人

第五章 再逢恩人

天书阁是藏放天书的重地,无人把守,锦绣刚走到门外,帘子便自动卷起,入目是一张宽大书案,案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穿缀有日月星辰的法服,珠冠冕旒,白面黑须,相貌威严。

锦绣上前作礼:“帝君匆忙召唤,不知所为何事?”

神帝仍看着面前的金色小字,抬手示意他坐:“倘若没事,师弟就不能来了?”

锦绣微笑低头:“不敢。”

刚坐下,一名丹唇蛾眉的盛装女子就从外面走进,双手捧着盏茶,口里笑道:“这是瑶池的上品青莲玉露,中天王且尝尝,比你们的百花仙酿如何?”

锦绣欠身:“怎敢劳动神妃。”

“中天王太见外。”神妃放下茶,退至神帝身边站定。

神帝将手一挥,面前的金色小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锦绣:“朕若没记错,师弟执掌花事已近万年。”

锦绣答:“劳帝君记挂,尚欠六年。”

“修行如何?”

“不敢耽误。”

神帝这才点头,轻声叹息:“他日重升天神,自会有一番劫难,以你的法力度劫原该不妨事,就怕……”停住。

锦绣道:“一切听凭天意,帝君不必忧心。”

神帝看着他半晌,眉头反而越皱越紧,冷哼:“自你走后,中天一直无人镇守,边界那些邪神无一日安宁,昆仑族早就盯着这个位置呢,昆仑天君几番发难,朕勉力才将此事压下去,就等你归位了,师弟切莫让朕失望。”

锦绣道:“若他日有成,自当为帝君分忧。”

神帝略为满意:“朕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锦绣道:“愿闻其详。”

神帝瞟着他,半是玩笑:“朕见师弟身边无人,未免有许多不便,既将重归天神位,不如朕与你指一位王妃,如何?”

锦绣意外。

神帝转脸示意爱妃:“你跟他说。”

神妃忍笑:“北界王有一女,早年受封北瑶天女,极是貌美聪慧,且北界王执掌北仙界多年,每提起你也颇多赞美之辞,天女更常跟我打听你的事,言语甚是关心,帝君的意思就定下她,不知中天王可满意?”

锦绣回神:“帝君做主便是。”

神帝与神妃相视一笑,俱松了口气。

神帝道:“朕这就下旨。”

锦绣摇头:“怎好仓促行事,锦绣尚未归位,天劫将近,这几年本欲潜心修行,恐无暇……”

“不妨,”神帝打断他,“朕先做主定下,待你重归中天王宫,再行聘完礼。”

锦绣道:“此事尚不知天女的意思……”

神帝笑道:“你不必推托,北瑶天女已等了你两万年,休要欺朕不知。”

锦绣果然不再多说,微笑:“帝君美意,怎敢推托,锦绣谢恩。”

神妃在旁边笑:“这其实是我的主意,中天王别嫌我多事,帝君只你一个师弟,对你的事极上心,总怕你重升时会出什么意外,因此我便提了个醒,北仙界仙术独到,正好补本派之短,将来有北瑶天女相助,度起天劫便容易得多。”

“锦绣明白,神妃费心了,”锦绣不动声色,“但凭帝君做主。”

神帝点头:“这几年你只管修行便是,少出去走。”

锦绣道:“谨遵教诲。”

神帝放了心,岔开话题:“近来昆仑族越发猖狂,是安心不让朕好过。”

锦绣道:“昆仑神族与我们本属一脉,渊源不浅,当年昆仑天君未能度得天劫,帝君受命为天庭之主,他们自然不忿。”

神帝冷笑:“虽是被迫离开天庭,但朕也不曾亏待他们,前日昆仑天君……”停住。

神妃领会:“瑶池会将临,我先去准备,失陪。”

神帝点头。

阳春三月,大地回暖,山间风光无限,水清草碧,满坡杏花娇艳,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少年走在山道上,少女手里撕扯着几朵杏花,身后红红的花瓣撒了一路。

留意到某人眼光复杂,红凝不在意,继续蹂躏那花:“用不着瞪我,采花的人多的是,我又没把它连根拔掉。”

白泠道:“何必糟蹋它。”

红凝道:“反正我不修仙,花神要怪就怪吧。”

白泠道:“你是不是和它有仇?”

红凝扯掉最后一片花瓣,随手将花柄花托丢掉:“我也不知道,别的花都好,就是看见杏花讨厌,说不定我上辈子真跟它有仇。”

白泠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你在这里等,我去买。”

光阴似箭,三年弹指即过,师徒几个在山中修炼的修炼,采药的采药,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这次文信吩咐二人进城买些必需的东西,红凝不会缩地法,嫌路远不想去,又没好意思说出口,白泠的提议正中其下怀,她不由笑道:“我想什么,你怎么都知道?”

白泠绷着脸不答,快步走了。

红凝冲他的背影叫:“有事就用传音符叫我!”

白泠消失不见,也不知听到了没。

红凝找块大白石坐下,顺手从头顶扯了几枝杏花继续糟蹋,很快花瓣花蕊就落了一地,正玩得起劲,忽然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十分轻柔悦耳,带着种无形的蛊惑力,竟听得她心中一颤,抬头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和一个白衣男子相拥着朝这边走来。

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那白衣男子更是罕见的美男子,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双桃花眼尤其妖媚,顾盼之间风情万种,以至于看到它,就能让人忽略他身上别的缺点,诸如眉毛太过秀丽、脸部线条太柔美、缺少阳刚之气等。红凝一直觉得白泠的长相无可挑剔,然而这个人的美却已不仅仅限于长相,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媚态横生。

他搂着姑娘的腰,低声说着甜话。

红凝竟隐约觉得面上发热。

白衣男子很快留意到她,眼睛一眯,停住脚步,转身对那姑娘道:“三娘,你先回去,我晚上再来找你。”

姑娘低头:“陆郎——”

白衣男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听话。”

姑娘似已痴了,茫然点头,乖乖离去。

雪白的衣衫下摆镶着银丝边,衬着雪白精致的缎靴,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知道他站在面前,红凝仍是若无其事,低头继续掐杏花。

“姑娘怎的一个人在此?”声音含着笑意。

红凝并不抬脸看他:“走累了,坐着歇会儿。”

白衣男子也不怕唐突,伸手取过她手中花枝,行为透着三分轻佻,语气却很文雅:“小生也想在这里歇歇,不知姑娘会不会生气。”

红凝看着他手中的花,咬唇:“这地方又不是我的,你想歇,与我有什么相干!”说完将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白衣男子果然往她身边坐下,声音更加温柔:“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怎好一个人跑出来?”

“我啊……”红凝正打算说,忽然又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抬手丢给他一件东西,“公子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白衣男子下意识接在手里,看清之后立即面色大变。

红凝这才敢看他的眼睛,冷笑:“妖狐,还想害人!”

原来先前被他看那一眼,她就已经感觉不对,心神恍惚似不能自主,知道是媚术,她立即取出怀中的桃木珠握在手里,趁其不备丢给他,桃木本就是辟邪之物,文信特地做了给她防身用,经过几番炼化,普通妖怪在它跟前,应该是什么妖法都不能用的。

头顶阳光灿烂,正好借得日主之威,红凝口里念诀,掌心隐隐有光华亮起,一声“打”,便直朝对方身上拍去。

男人受她一掌,闷哼一声。

红凝起身,冷冷地道:“孽畜,竟敢以媚术害人,你可知罪!”这本是文信的话,如今她照样学来,倒也有几分震慑力。

男人双肩微微抖动。

以为他害怕,红凝放软了语气:“念你修行不易,我有心饶你,那姑娘中了你的媚术,元阴被摄走大半,身体必受损极重,若你趁早将吸得的元阴送回去,我便不再追究。”

“是吗?”男人缓缓抬起脸,桃花眼中闪着醉人的笑意。

红凝呆。

男人轻笑着抬手,朝掌心吹了口气,掌心的桃木珠立即化为灰烬,随风散去,无影无踪。

红凝大骇。

男人也是意外的,挑眉打量她:“想不到是修行之人,小丫头也敢玩花样,区区桃木珠岂能敌得过我们的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红凝后退:“你是九尾狐后裔?”

男人眼波流动:“你叫什么?”

惊骇之下哪顾得上提防,不慎与他的视线相交,红凝心中一阵迷糊,昏昏沉沉,顺着他的话回答:“红凝。”

男人轻声道:“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声音仿佛带有魔力,红凝此时全不能自主,果然挪动脚步走到他跟前,痴痴地看着他。

男人伸手搂她入怀,托起她的脸细细看了片刻,露出满意之色:“这点法力也敢降我,有趣,不如多与我消遣几日。”

红凝眼神空洞,神情茫然。

男人笑着,低头要去亲她。

一阵劲风吹过,头顶无数花瓣如急雨般落下。

轻飘飘的花瓣打在身上,竟疼痛难忍。

“谁!”男人迅速抱着红凝避开,正要发怒,陡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脸色大变,丢开红凝,化作一只五尾白狐逃走。

红凝如梦初醒。

锦袍绣带,长身玉立,神情温和,凤目中隐隐含着笑意,尽管离得还远,却能依稀嗅到他身上飞来的香气。大约是有他在的缘故,周围的花似乎也开得比先前更艳丽了几分。

“是你!”红凝惊喜。

锦绣微笑:“多时不见,又长大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红凝竟莫名地一阵脸热,再看那张俊脸,与三年前相比根本没什么变化,于是更坚定了心中猜测,镇定地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

锦绣缓步走到她面前,看着白狐逃走的方向:“他这次是偷跑出来,好在并未惹出人命。”

“你认识他。”

“嗯,他原是北界狐族的公子,名叫陆玖,天生就有三尾,所以深得北界王宠爱,我不能拂了北界王的面子。”

想来那北界王权势定然不小,红凝迟疑了一下:“他会不会报复你?”

锦绣摇头:“北界族规极严,他既回去,自会有人处置。”

红凝放心,正要说别的,却见他低头看着满地花瓣发愣,顿时后悔万分。攀折花木破坏环境本不是什么高尚的事,何况对方很可能就是花妖,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摧花恶行,未免无礼。

半晌,锦绣轻声:“你做的?”

人有脸树有皮,红凝手足无措,却又说不出道理:“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锦绣看了她片刻:“嗯,这个自有缘故。”

见他并无责怪之意,红凝松了口气,没留意话中的问题,只是诧异不安,才见过两次面而已,自己竟这样在意他的看法……

“还是喜欢现在这样?”锦绣突然问。

红凝回神,理解他的意思:“我没那觉悟,不喜欢修仙。”

锦绣不语。

红凝有自己的道理:“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仙道其实就是擅自改命,以求长生永恒,这有违天理循环规律,所以成仙要经历数次天劫,由此可见,真正的天道是让我们按自然界的规律走,好好做人,你难道不觉得,你们那样才是在逆天?”

锦绣微愣。

这话实在惊世骇俗吧,红凝也不在意:“何况天天修行,无情无欲,就算长生,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锦绣道:“神仙自有神仙道,未必如你想的那般无情。”

红凝故意哦了声:“原来仙界也有情有欲?”

锦绣道:“自然。”

红凝忍笑:“你的意思,先要禁情灭欲修仙,成仙以后就可以纵情纵欲?”

见她直言直语全无忌讳,锦绣也笑了:“不同种属不能结合,仙凡更是有别,此乃天道,正如丈夫修仙,妻子却坏他功德,岂非可惜?若只留恋凡尘,又如何飞升?清苦修仙,为的正是要了断这一切尘缘,双修不过是互相补益,二人并无情意,直到载入仙籍。”

红凝心中一动:“你很想让我修仙?”

锦绣微笑:“仙道永恒。”

看着那双明亮温柔如水波的眼睛,红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正巧此时,传音符忽然有了动静。

“城外寺里出事,我要去看看,不回来了。”白泠的声音。

红凝忙问:“师父知道吗?”

白泠道:“说过。”

原来他是专程告诉自己的,红凝喜欢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一来担心他的安全,二来她本身也无聊,立即问:“你在哪儿?”

白泠似早已料到她会问:“城东的天和寺。”

“你等我。”红凝说完便收了符。

如今已经很难再卜算她的事。锦绣不由皱眉:“你最好不要乱跑,不是每次出事我都能赶来。”

红凝听出话中意思:“你一直在保护我?”

锦绣没有否认。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保护别人,红凝心跳不止,匆匆抬脚就走:“我只是去看看,谢谢你。”

第7页 :第六章 溺死在房间

第六章 溺死在房间

远远的,白泠站在树荫下,旁边还有个白衣女,红凝认得她,一时也不好过去,忙闪到树后。

“再纠缠,休怪我手下无情。”

“我还不是为你!”

“你杀了小珂。”

“那又如何,她不死就会误了你!”白衣女激动,提高声音,“人妖殊途,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否则必遭天谴!”

白泠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白衣女抱住他的手臂,仰脸摇头,“你以为我喜欢害人?作孽太多会使将来的天劫加重,我还想陪你一起飞升,一起修炼,做出这种事,你以为我就不怕?”美眸中渐渐有光华闪烁,她望着他的眼睛:“我们一起在昆仑山修炼二百多年,你每常说我胆小,任他们欺负,可只要你在,我什么都敢做,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

白泠沉默许久,推开她:“我已经饶你一命。”

白衣女道:“跟我回昆仑山。”

白泠侧身。

白衣女看了他半晌,恨声:“她本就该死!若不是她,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一起修道,一起飞升,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恨没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白泠怒:“贺兰雪!”

白衣女咬牙:“骂她你就心疼了?你不要后悔!”

长袖一挥,她整个人便消失了。

红凝听得清楚,反倒有点同情这贺兰雪,因爱生恨,只是感情这东西最难捉摸,付出再多未必能收获。感慨的同时,红凝不知为何又生起几分惆怅,人与妖不能在一起,唯一的办法就是修仙……

“出来。”白泠的声音。

知道被发现,红凝忙从树后走出来,笑道:“我见你们有事,不便打扰。”

白泠轻哼了声,举步就走。

红凝忍不住道:“她也和你一样?”

话问出口,本以为白泠不会理,哪知他竟停住脚步,破天荒地回答了:“她是昆仑山的雪姬。”

红凝意外,哦了声,不再追问。

据说天和寺本是座小寺,近十年来才逐渐扩大规模,香火渐旺,如今也小有名气,此时许多百姓围在门外阶下,议论纷纷。

红凝挤不进去,问白泠:“出了什么事?”

白泠道:“死了个人。”

红凝惊:“怎么死的?”

“溺死的。”

“是里面那个池塘?”

白泠沉默片刻,道:“他是在房间里被溺死的。”

房间里溺死人,显然另有蹊跷,红凝诧异:“会不会是谋杀?这里是寺院,有佛法庇佑,不该发生这种事的,那东西很厉害?”

白泠摇头:“此寺建成至今历时不长,佛气不重,佛光尚弱。”

红凝沉思片刻:“多半是个水里的东西在作怪,你能不能感觉到?”

白泠道:“须待它现身。”

发生命案,周围百姓却全无惋惜之色,许多人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红凝正在奇怪,门内就走出一群人来。除了几个和尚,还有数名衙役和两名青袍护卫。当先三人,中间那个身穿绯色官袍,五十来岁,面目威严,左边作陪的是本县的陶知县,右边则是天和寺住持。

那穿绯色官袍的人朝众百姓一拱手,朗声道:“海某蒙圣上钦点为越州知府,正当赴任,路经此县,本欲在寺里寄宿一晚,不想竟遇上这等凶事,此县隶属越州,本府难辞其咎,必将彻查此案,知情者皆可来报,若经查实,必有重赏!”

是新来的知府?红凝暗忖,寻常官员上任谁不是预先知会下属,好吃好住接待着,他却寄宿在这城外寺里,表面看还算正直,但也难说,这年头有几个好官?保不准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道貌岸然,有意捞个名声……

旁边两人低语。

“仗着有几个钱,大舅子又是知县,成日横行霸道,如今死在佛祖的地方,当真是报应,查不清楚才好呢!”

“莫要连累和尚!”

“郑可那种人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必是听得新知府路过,跟他大舅子一道来卖乖讨好,不知送了多少银子。”

“那也未必,听说海公先前在明州是极有名的清官。”有声音插进来。

二人俱冷笑。

死的是知县的妹夫,谁愿意蹚这浑水?何况这种恶霸死了,百姓只会拍手称快,纵然知道线索,也不会帮着捉拿凶手,因此人群渐渐散去。

红凝低声问:“怎么办?”

白泠不语。

虽说这郑可罪有应得,但难保那东西不会再害别人,见知府海公转身要进去,红凝决定赌一把,上前两步大声道:“大师,民女与师兄路经此地,想在贵宝刹借宿几日,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

众人俱回身看她。

住持不敢擅自做主,只看海公。

陶知县呵斥:“放肆!知府大人在此,怎容闲杂人等住进来!”

这姓陶的官威还真不小,红凝只望着海公:“早听说海大人爱民如子,民女才斗胆相求,望海大人恕罪。”看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海公和颜悦色:“这里刚出了命案,你们……”

红凝抢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与师兄平生从未作恶,也不曾仗势欺人,还有谁会无缘无故害我们?”

海公愣了下,若有所思。

陶知县也听出不对,却碍于海公之面不好发作。

红凝道:“大人乃朝廷命官,身份尊贵,尚且不怕,我们还怕什么。”

海公面露赞赏之色,还是摇头:“凶手尚未拿获,你二人年轻,当以性命为重,别处去吧。”

是个好官。红凝道:“不瞒大人,我们本是修行之人,所谓僧道一家,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合适。”停了停,她又笑道:“或许民女还有办法拿住杀人凶手。”

海公果然两眼一亮,沉吟。

陶知县忍不住道:“你二人年纪轻轻,有什么本事拿凶手,胡闹!”

红凝垂下眼帘:“本事要使出来才知道,民女方才听人说,本县陶大人也是二十岁上中的举人,岂非也是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

陶知县既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轻哼:“生了张利嘴。”

海公笑问旁边住持:“可还有空的客房?”

住持回道:“尚有几间。”

海公道:“既然你二人有这等胆量,便住下吧。”

红凝作礼谢恩,拉着白泠进门。

陶知县一来有心为难二人,二来死的是妹夫,原是打听到知府大人路过,忙带他来献媚,谁想反叫他丢了性命,妹妹未免哭闹,自然烦恼不已,因此迫不及待催促二人快拿凶手。红凝也不推辞,提出去现场,住持便引着众人来到了郑可住的房间。

房间干净,略嫌简朴,但仍可以看出这是寺里的上等客房。

海公道:“下人发现时,郑公子便躺在中间地上,浑身湿透,如在水里浸泡过,据仵作查验,是溺死。”

红凝检查窗户,发现被钉得严实,于是问:“当晚有没有人来找过郑公子?”

众衙役道:“我等一直在院内把守,不见有动静。”

红凝不语。

住持叹道:“阿弥陀佛,敝寺原本不过弹丸之地,这十年来多得郑檀越资助,方有今日,想不到他竟未得善终……”

郑可欺压百姓恶名在外,倒舍得出钱修建寺院,可见是亏心事做太多,临时才来抱佛脚,求个心安吧。红凝暗暗嗤笑,问众人:“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事?”

沉默。

海公道:“他身上沾了些水草。”

红凝问:“哪里的水草?”

住持略作迟疑,答道:“像是本寺莲花池里的,郑檀越喜欢那池,在里面投养了许多鱼,不让我等擅自动它。”

红凝点头:“这就对了,他是被池塘的水溺死的。”

陶知县冷笑:“你的意思是,他自己跑去池塘自尽了?”

海公也道:“当晚郑公子一直在房间里,并未出门。”

若说池塘里有作怪的非人的东西,这位知府大人会不会相信?红凝想了想,放弃解释,反问:“难道说池塘的水流进房间把人溺死,大人会信?”

海公摇头。

陶知县哼了声:“荒唐!”

红凝拿不准,转脸看白泠。

白泠微微颔首,轻声道:“佛。”

红凝莫名。

白泠道:“寺里的东西不是都有‘佛’字标记吗?”

红凝大悟:“对,方才我们那房间不是所有东西都做了标记吗,怎么这间房没有?”

一个小和尚忙站出来合十:“郑檀越说看着碍眼,叫小僧换掉了。”

众人意外。

海公怀疑:“当真?”

旁边另一和尚作证:“确实是郑檀越叫换掉的。”

红凝摇头。一个出钱修建寺院的人,却嫌“佛”字碍眼,处处有“佛”在,道行浅薄的妖怪哪敢作怪,他自己去掉了护身符,因此遭殃,果真是天意。

陶知县不自在:“如今是找凶手,不是找什么佛。”

红凝道:“既要彻查,细节自然也要问清楚。”

案情古怪,海公原本也没指望二人,开口道:“也罢,今日且先歇息吧。”

陶知县附和两句,再三邀海公进城安顿,被海公婉拒。陶知县对妹夫平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如今见他死得蹊跷,且是在这种地方,陶知县不免也心虚,出门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告辞离去,留下数名衙役保护海公安全,毕竟朝廷命官若在他的地盘出事,他是难逃罪责的。

花香袅袅,花朝宫城四季如春,锦绣负手立于朱栏边,看着栏下那簇如火的红茶花,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身后,一个穿着红白轻衫、手持杏花的女子轻声唤他:“神尊大人。”

锦绣侧过身。

女子吞吞吐吐:“她们都说……神尊大人即将卸任,回归中天。”

锦绣微笑:“怎么?”

女子垂首,低声道:“没有,只是今后我们就见不到神尊大人了……”

“晋升天神乃是喜事,神尊大人自有重任在身,岂能一直留在花朝宫?”旁边那冷傲女子打断她,挥手,一树红梅立即盛开,芳香扑鼻,“只要我们潜心修行,将来位列上仙,自有天庭重逢之日,你这般黏着,只会扰了神尊大人修行。”

先前那女子涨红了脸,怒视她。

“梅仙说得不错,杏仙当学习,”锦绣道,“纵然我不在,自有新任花神,既是我族类,将来也会照看你们,何况归位之事尚未作准,你二人万万不可因此误了修行。”

杏仙这才高兴:“真的?”

锦绣正要说话,又停住,转脸看天边飞来的祥云。

云头按下,但见来人雪衣长裙,容貌美丽,端庄的姿态中透着几分天然的妩媚,一双美眸似嗔还喜,正是那北瑶天女。

锦绣不意外:“天女。”

北瑶天女曼步走到他身旁:“贵人多忘事,连陆瑶二字也不记得?你若这么客气,我也只好照样拜上中天王了。”说完真的矮身朝他作礼。

“岂敢。”锦绣莞尔,抬手让座。

陆瑶美眸一转,打量四周:“早听说花朝宫里景色好,果不其然,本想多过来走走,又怕你嫌我烦。”

锦绣含笑:“何出此言?天女驾临,花朝宫蓬荜生辉。”

陆瑶收起促狭之色,低声叹道:“陆玖的事,多谢你。”

“北界王不怪罪就好。”

陆瑶摇头:“我这个兄弟向来不肯好好修行,每常擅自跑下山闹事,若非你教训他,将来必闯大祸,那时连父亲也救不得。”停了停,她又将眼波一横:“既是一家人,你自可管教他,父亲只有感激的,怎会怪罪。”

锦绣愣了下,随即微笑。

他二人兀自说话,杏仙上过茶,退回到梅仙旁边站定,低声抱怨:“总是来缠着神尊大人做什么!”

梅仙道:“她是未来的中天王妃,自然能来。”

杏仙愣了愣,忽然悄声道:“若是我们能做她的侍女,岂不是可以跟着神尊大人了?”

梅仙颇为不屑:“胸无大志。”

花朝宫风月无边,人间亦有人间事。

池水沉沉,池面宽阔,由于夏季未到,尚不见新荷叶,只浅水处有许多东倒西歪的枯荷梗,二人站在池边。

“它怕见佛字,就不会太厉害。”

“嗯。”

“住持不是说郑可喜欢这池塘吗?但你看那些水草,那枯荷叶……池塘从来都没被清理过,”红凝用树枝拨弄着,仔细察看,“里面有鱼倒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鱼在作怪?”

白泠不答。

红凝无奈地丢开树枝,抬脸:“师兄大人,你就不能多哼一声?”

白泠看看她:“嗯。”

红凝忍不住笑了,指着他正要说话,却听得左边传来人声,十分耳熟,转脸看去,原来是一对白衣男女在那边调情。

看清二人相貌,红凝震惊不已。

白衣女正是贺兰雪,而那个男人,一双眼睛摄人魂魄,不是狐妖陆玖是谁!

论相貌,他们倒也般配,但貌合神离,看上去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红凝叹息。贺兰雪竟用起这种笨法子,白泠像是会为她吃醋的人?到头来除了她自己,谁也气不到。

白泠果然早已看到,微微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红凝试探:“她将来怎么脱身?”

“与我无关。”

“你也太无情了。”

白泠闻言似乎有点愣,侧脸盯着她。

红凝没注意,探身朝那边张望,只见贺兰雪坐在陆玖怀中,双手勾着陆玖的颈,一双美目却远远瞟着白泠,见他毫无反应,渐渐地也演不下去了,露出伤愤之色。陆玖是什么人,很快就发现美人状态不对,跟着看过来,红凝不慎与他的眼睛对上,心中又开始恍惚,直到白泠侧身挡住视线,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暗自后悔。

白泠拉起她就走:“那是白狐,小心不要上他的当。”

红凝也觉得不该多事,点头:“知道。”

第8页 :第七章 请花神

第七章 请花神

高等妖精都进了寺,不只白泠,还有一只雪妖和一只五尾狐狸。白泠可以排除,至于另两个,红凝也认为可能性不大。首先,郑可入寺才遇害,可见那妖怪必是寺里的,而且郑可曾多次来天和寺,直到前日住进来换掉了带“佛”字的东西才在夜里出事,说明那妖怪白天不能现身害人,并且惧怕佛法,修为不会太深,贺兰雪与陆玖能在寺里随意走动,杀人根本不需要条件。

红凝躺在床上想了半晌,爬起来,决定再叫白泠一道去池塘看看,也许有什么线索被忽略了。

白泠站在门外。

红凝诧异:“你在这儿做什么?”

清沉视线移向别处,白泠没有回答。

他是担心陆玖会来找麻烦?红凝很快明白缘故,心中一暖:“我们再去池塘看看吧。”

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人等在外面,白泠视若无睹,只管往前走。

“白泠!”贺兰雪拦住他。

“让开。”

“师兄,我就在那边,有事叫你。”红凝识趣地找借口脱身,不待白泠多说,快步就走,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白泠,但她实在不想惹也惹不起这个麻烦,贺兰雪太过疯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别人没必要去掺和,叫白泠自己解决更好。

“让开。”恼火。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她是我师妹,你不要无理取闹!”

听到解释,贺兰雪声音果然软下来:“你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你又……”

红凝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白泠是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真让贺兰雪误会,说不定自己也会落得小珂那样的下场。

转过墙角,前面就是池塘。

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红凝差点摔倒。恍惚瞥见一团白影躺在地上,她立即后退,避免去看那双眼睛,同时张口就想叫白泠。

“麻烦抱我过去下。”懒懒的声音。

听出不是陆玖,红凝止住呼救的念头,低头打量他:“你是谁?”

地上那人模样倒还过得去,与众不同的是,他生着一对长得出奇的耳朵,两只眼睛半眯着,闪着诡异的红光。

是只兔精?红凝反倒镇定了,这妖精还未完全脱去本形,法力绝不会太强,难道就是它在作怪?

兔精对她的反应不满意:“喂,呆了?”

红凝叹气:“要抱你去哪里?”

见她不害怕,兔精未免意外,迟疑片刻,伸手往池塘另一边指了下:“我住在寺外,你先抱我过去那边。”

“好。”红凝俯下身作势要抱它,却在暗地里悄悄握住一张符,念咒。

兔精全无防备,察觉被制,大惊:“你做什么!”

妖气不重,应该没有害人之心。红凝有点怀疑,拔出腰间小剑指着它,冷着脸吓唬他:“人是不是你害的?再不说实话,必招天雷把你打回原形!”

听到打回原形,兔精急了,求饶:“我并没害谁。”

红凝立即问:“郑可是怎么死的?”

兔精疑惑:“郑可是谁?”

红凝道:“这寺就是他出钱修建的,你怎会不认识?”

兔精分辩:“我平日很少出来,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见它的确不像说谎,红凝失望,还是不甘心:“你住在附近,就没见寺里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这寺里有没有别的妖怪?”

她本是随口发问,兔精却似乎真的想起什么:“你说死人?对嘛,有人死了!”

红凝暗喜:“你知道什么内情,如实说来。”

兔精道:“这事只有我知道,说与你,你须放了我。”

红凝毫不犹豫应下。

兔精想了想道:“池塘里的确是死了个人的。”

红凝道:“是前几天的郑可吧,谁害的他?”

兔精道:“什么前几天,是十年前。”

红凝惊讶了:“十年前?”

兔精恢复懒懒的模样:“十年前这里还是个小寺,只有几间房,那天夜里我出来乘凉,见一个和尚和一个绿衣人坐着说话,那绿衣人说着说着就要看什么龙宫水晶瓶,和尚就拿出来给他看,那人连声赞叹,说好宝贝呀价值连城呀,后来趁和尚不注意就把他杀了,用铁链子捆住沉在池底,自己拿着宝瓶走了。”

红凝倒吸口冷气。

无意中竟打听出这件陈年旧事,因贪心杀人,怪不得郑可不让清理池塘!和尚无故被害,尸身至今未见天日,必定难入轮回。

红凝问道:“那和尚是谁?”

兔精摇头:“这却不知。”

十年前寺里有哪个和尚失踪,要打听应该不难,红凝告诫两句便放了兔精,转身往回走。

“十年前小僧还未入寺呢,”小阁楼上,小和尚一边整理经书一边道:“别说小僧,住持都是后头才来的,这些年敝寺的人也不曾少过一个。”

红凝奇怪:“依你说,十年前这寺里就没有人留下来?”

小和尚放了经书,解释:“当年此地十分荒僻简陋,只有一位海明师父守着,哪有今日场面,后来海明师父云游去了,将寺交与郑檀越打理,郑檀越很是守信,出资重新修葺寺院,请来德高望重的住持,才有了如今的天和寺。”

红凝心思转动,口里却笑:“怪不得郑公子会资助天和寺,原来是念着海明师父的交情。”

小和尚笑道:“他二人原是好友。”

红凝问:“海明师父有没有回来过?”

小和尚摇头。

这就对了!红凝听到这里已大致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寺里这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比如,那个池塘?”

小和尚想了想:“不知算不算怪事,那池塘的莲花开得比别处迟,落得却早,小僧因为觉得有趣,还私下记了日子,无论那些莲花先前开得多好,都会在六月十六那天落完花瓣呢。”

怎么又与莲花有关了?红凝诧异,若有所思。

小和尚道:“去年夏夜,有位师兄还说在池塘边看见了一个红眼睛长耳朵的妖怪,吓得他病了好几天。”

兔子跑出来乘凉,吓到和尚。红凝暗笑,怕他生疑,故意岔开话题:“这两天没让人进来上香?”

小和尚垂头丧气:“上什么香,将来能逃出一条命就是万幸。”

红凝忙问:“怎么了?”

小和尚低声道:“实不相瞒,郑檀越在敝寺出事,迟迟拿不到凶手,纵然知府大人不追究,将来陶知县也必不会放过我们,如今叫人守在外头,就是怕我们跑了。”

狗官!红凝暗骂,好言宽慰他两句,问了些别的事才匆匆离开,刚走到廊下,就听得几名衙役围在一处说话。

“郑可死的那房间有鬼,这几天弟兄们离远些!”

“真的假的?”

“吓你们做什么!昨晚我和赵三路过,听得里面有女人的声音,我二人壮着胆子推门看,却什么都没了!”

众人纷纷倒抽冷气。

“姓海的不知几时才肯走,咱兄弟几个的命都悬着呢,晦气!”

……

和尚,池塘,莲花……现在居然又有女人掺和进来了,事情听上去越来越复杂。红凝皱眉,没有惊动那些衙役,回房将此事告知白泠。

白泠道:“不是海明,寺里并无怨气。”

鬼和妖不同,死后魂魄无所依附,无处藏匿,只能游荡在尸体附近,因此难逃黑白无常捉拿,除非它怨气冲天,鬼门进不去。正因为有怨气,有道之士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如今池塘没有怨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海明和尚已经归去地府了。

“或许海明师父已经想通了,但如今他的尸骨沉在池底不见天日,就算去地府,恐怕也没这么快入轮回,”红凝喃喃地道,“既然害郑可的不是海明师父,就一定是那女妖,她也跟郑可有仇,到底有什么仇呢?”

白泠突然道:“我要回去看看。”

红凝回神,不解:“怎么?”

白泠沉默半晌,语气里有一丝不安:“贺兰雪行事素来冲动,不计后果,昨日跟我说了些气话。”

贺兰雪个性偏激,太容易迁怒别人,为了逼他回去,干出什么疯狂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文信道行高深,但那女人的狠劲可不是文信比得上的。

距离太远,传音符早已失效,红凝也有点不放心了,点头:“要不我们都回去吧。”

“妖狐已经走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看看,带着你太慢,”白泠说完拉过她的手,将一只晶亮透明的手镯戴在她腕上,“有急事就叫我,我明日再来找你。”

这件东西红凝小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甚至还曾因为好奇拿它做过试验,每次白泠都能及时赶到,然而自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她便不肯再用了,如今见白泠又拿出来,她不由叹气,勉强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总让内丹离体,很伤精神也很危险的。”

白泠看她一眼,推开她,出门便消失。

黄昏天色,池塘边摆着一张香案,上铺黄布,设了蜡烛香炉令牌等物,以及许多三色纸写成的符。

头一次单独办事,红凝并无把握。海明师父虽与此案无关,但他无辜而死,尸骨沉于池底不见天日,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安心入轮回,而自己若是直说池塘有尸体,恐怕没人会相信——陶知县本就有意为难不说,此事闹出来更会牵连到他,因为他家里正收藏有一只郑可送的水晶瓶。

要让海公相信,就要先让他相信世上有鬼妖。

这次的神很特殊,文信都从未请过,更别说红凝连普通口诀也记不全,她只得揣度着行事,先是恭恭敬敬叩首,全神念咒,然后拿剑挑起三色符纸往蜡烛上点燃,默道:“弟子红凝,谨拜上花神座下,神君有知,令牌起……”

话虽不伦不类,意思却也清楚。红凝默念完毕,便紧张地盯着那三块令牌,目不转睛。

没有动静。

红凝继续念咒烧符纸,重复了三四次仍不见效果,只得叹了口气,打算放弃,正准备收拾东西,忽然有一阵凉风吹来,风中带着异香,纸灰四散。

“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

自己这水准能和神仙交流已算难得,哪能请到真身驾临!红凝第一反应就是出了纰漏,正在惊慌,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暗喜,没请到花神,却请来了认识的花妖,也算意外收获。

锦绣走过来。

红凝本欲称大哥,又觉得不妥,人家可能是几百上千岁的前辈,于是去了称呼问:“你怎么来了?”

锦绣没有回答,只看着香案上那些符纸,含笑道:“请花神?这样是请不到的。”

红凝脸一红:“我就试试。”

锦绣轻声道:“既不想修仙,也不好好学法术,将来一个人怎么在这尘世中活下去?”

话中全无半点嘲讽之意,是感慨,隐约还透着一丝担忧。红凝听得呆了呆,镇定地开玩笑:“让师父师兄他们养我啊,我不能长生,肯定会比他们先死,再不行,就早入轮回早投胎算了。”

锦绣沉默片刻,叹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须记得,一切都是天意,命中注定的劫数。”

话说得玄妙,红凝听得莫名。

锦绣见她发呆,不由笑问:“你想请花神做什么?”

红凝回神,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他,末了道:“我怀疑是这池塘里的莲花在作怪。”

锦绣转脸看池塘:“何以见得?”

潜意识里想要信任这个人,红凝不打算隐瞒:“事隔十多年,周围没有怨气,海明师父的魂魄肯定已经入地府了,他们昨晚听见那房间有女人的声音,更说明不是海明师父,花事素来归花神花仙执掌,这里的莲花却开得古怪,每年六月十六之前全都凋谢,怕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吧,除了莲花妖,别的妖怪谁能这样自如地控制花时?”

锦绣道:“一切自有定数,郑可生前作恶太多,故有此报。”

红凝赞同:“郑可虽然该死,但我们还不知道这莲花妖是善是恶,难保她将来不会再去害别人,而且她杀了郑可,就该出来说清楚,以免连累寺里这些和尚,陶知县肯定会迁怒他们,若她一意孤行,连累无辜,我就只好逼她现形了,到时候修为尽毁,可怪不得我。”

锦绣皱眉:“花木百年,届时便降下天雷,避过才能成妖,再修三百年又要历小劫,五百年大劫,两千年度劫成功,方能成小仙。”

他关切同类也正常,红凝理解:“我知道你的意思,正因为它修行不容易,事情没弄清楚,我也怕冤枉了她,所以想找她问问,可她始终不肯现身,我才想到请花神代为召令。”

锦绣点头:“你做得对。”

红凝忍不住试探:“你……也跟她一样吧?”

锦绣果然微笑,没有否认。

这话问得唐突,红凝原本还担心他生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笑:“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

锦绣道:“想要我帮你?”

小心思瞒不过他,红凝承认:“你能不能见到花神?”

“此事其实不须旁人插手,”锦绣看着池水,“她并非不愿出来,只是寺里处处有佛法,又有朝廷命官在此,官府的带刀衙役煞气甚重,她修为尚浅,不敢现身。今夜子时,你可叫他们解去武器,除去官袍,到池边等着,她自会出来。”

怕佛珠法器就罢了,原来她还怕带刀的衙役,怪不得那些衙役听到声音推门进去,她就跑了,看来她也很想出来说清楚。红凝放了心,又好奇地问:“你不是普通花妖吧,是……花仙?”

锦绣笑而不答。

红凝想起一事:“你知不知道中天王是谁?”

锦绣道:“怎么?”

红凝将前日恶龙潭钟仙的话复述一遍:“他说拜上中天王。”

锦绣摇头:“他本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嗜睡,千年前曾误过一次,幸得帝君宽恕,想不到他还是不改陋习,会有今天,也是注定的劫数。”

红凝自言自语:“可他说见过我,还说我跟中天王去看过他。”

锦绣不语。

红凝狐疑地打量他:“你是什么?红山茶?茶花仙?”

锦绣低头盯着她,凤目里是满满的笑意。

仗着他脾气好,红凝大胆了:“好个花仙,现原形让我看看。”

锦绣道:“让花仙现原形,很无礼。”

红凝有意吓他:“我是山野丫头,不懂什么礼,你不怕我生气了作法收你?”

“胆大无礼,这性子也只红山茶能配得上,”锦绣微笑,目光温柔如水,“天色不早,快去办事吧,晚上我再来。”转身走了几步,消失。

配红山茶?周围空气中依稀还飘着香味,红凝涨红脸,忽然觉得心慌,忙转身朝海公的住处走。

第9页 :第八章 沉冤昭雪

第八章 沉冤昭雪

半夜,天空没有月亮,池塘边燃着五六支火把,火光里,红凝一身青衣站在池塘边,旁边海公也换了身素服端坐在椅子上,陶知县作陪,那两名青袍护卫徒手立于两旁,众衙役捕快们已解去刀剑,二十来个和尚也摘除了念珠等物,都站得远远的。

“什么时辰?”海公侧脸问。

“将近子时。”一名衙役回报。

海公闻言不由皱眉,看向红凝,略带询问之色,听说今晚会有重要证人到来,他才特地率众人在此等待。

红凝明白他的意思:“海大人放心。”

此女提出这么稀奇古怪的要求,海公原是有些担心,后悔答应得太过轻率,半夜里兴师动众,到时候若无收获,来日未免落人笑柄,如今见她一脸镇定,把握十足,才又渐渐地安了心。

寺里出了古怪凶案,陶知县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但知府派人来请,不能不硬着头皮相陪,他本就满肚子火气,如今听出又是红凝的主意,更加不耐烦:“故弄玄虚!依下官看,必是这些和尚捣的鬼,不如将他们收押,严加审问,不怕他们不招!”

住持大师慌得上前合十:“善哉,老衲敢担保,敝寺僧众绝不是凶手,大人明察!”

陶知县喝道:“当夜寺里并无外人,除了你们和尚还能有谁!”

住持急:“这……”

海公有些不悦:“此事有待商榷,待真相查明,本府必会还令妹夫一个公道。”

陶知县冷笑:“不知那个重要证人几时才来?”

子时快到,却丝毫不见动静,红凝也有点没把握了,转身问众人:“你们真的都去了武器?还有师父们,身上有没有带别的法器?”

众人俱摇头。

对上海公疑惑的目光,红凝镇定地笑:“想是她误了时辰,待民女问问看。”

说完,她上前几步面向池塘,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张符,望着半空中默默念咒,将双手合掌一拍,再往上一抛,那符便飘飘悠悠飞上半空,自行燃烧起来。

符纸燃尽,空中现出两个大字:即到。

二字大如斗,闪闪发亮,停了近十秒才如流萤般渐渐散去。

众人看得清楚,哗然,再不敢小瞧她。

海公更有十分信了:“想不到姑娘竟是道门高人。”

事实上,红凝施展的只是最初级的幻术,急中生智用这小伎俩搪塞,以便拖延时间,幸亏海公没有怀疑。

红凝躬身道:“证人很快就到,还请两位大人再稍等片刻。”

海公点头,陶知县也不好再说什么。

红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也着急起来,刚才用雕虫小技暂且糊弄过去,但只能挡得一时,若那莲花再不现身,可就真的难以解释了……

锦绣绝不会骗自己。

想到这,红凝莫名地又镇定下来。

正在此时,池上忽有一阵风卷起。

风势来得猛烈,无数尘沙飞扬,却并不寒冷,风中依稀带着荷叶莲花的清香,直钻到人心里,周围火光无故变得暗了几分。

众人纷纷以袖掩面,都道:“好香!”

红凝已经看出这阵风不寻常,大喜,当即高声叫道:“既已来了,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原本黑沉沉的池面竟铺满了荷叶,一个粉衣女子亭亭立于荷叶上,粉脸桃腮,十分清秀美丽,恍若仙女。

众人惊骇。

陶知县面如土色,颤声:“何……何方妖孽?”

海公也惊:“这是……”

红凝忙安慰:“大人不必惊慌,她便是民女所说的证人。”

这女子绝非寻常人,众人心里都明白,不敢多言。

海公到底见多识广,加上他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一身浩然正气,很快就定下神:“姑娘是何人?若知道本案的始末,不妨如实讲来。”

那粉衣女子弯腰作礼,声音十分好听:“回禀大人,小女子乃是这莲花池里的莲花,名叫连华,今日特意为一件冤案而来。”

海公忙问:“那郑可是被谁所杀?”

粉衣女子道:“正是连华。”

听说妹夫是她害的,陶知县立即在椅子扶手上一拍,横眉呵斥:“原来你就是凶手,来人哪!”喊出口发现不对,忙喝红凝:“还不快助本县捉拿凶手!”

红凝冷冷看他一眼:“大人急什么,她既然敢主动来认罪,还会跑了不成?就算是凶手,也要先听完供词吧。”

海公点头,问连华:“你与郑可有仇?”

连华摇头。

海公脸一沉,语气严厉起来:“大胆妖孽,竟敢害人性命!若不细细道出缘故,就算你本事通天,本府也定不轻饶!”

“大人在上,连华岂敢隐瞒,”连华低声,“连华杀郑可,乃是为了替别人报仇。”说到这里,她竟流下泪来,转向众人:“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十年前,这天和寺里有一位师父,法号海明。”

海公看住持。

住持忙上前回道:“敝寺确实有过一位海明长老,外出云游未归,老衲来得迟,与他素未谋面。”

连华拭泪:“连华在这池塘里已有百年,十二年前一场大旱,池水枯竭,幸亏海明师父每日担水相救,连华受此恩情,本想修得人身再行报答,谁知他却被郑可所害,死得不明不白!好在苍天有眼!事隔十年,郑可竟又住进来,还自己换掉了房间里所有带‘佛’的东西。”

海公道:“于是你便杀了他。”

连华点头。

陶知县道:“胡说!胡说!那海明十年前就出门云游去了,至今未归,不知死在了哪里,怎能怪到郑可身上!”

海公也道:“你如何知道他被郑可所害?”

连华道:“连华不敢有半句谎言,海明师父其实并未出门云游,全是郑可对外胡说的!十年前的六月十六夜里,郑可就已将他害死,用铁链捆了沉在池底。”她伸手往池塘中间一指:“就在那里,郑可怕人发现,因此特地出资修葺寺庙,不准外人动池塘。”

想不到竟有这等隐情,众人面面相觑。

海公沉吟:“你既是妖怪,也有法力,为何不搭救他?”

连华泣道:“他是连华的恩人,连华怎会不想救?只因那时修行太浅,无能为力,直到三年前我才躲过天劫,勉强修成人身,却又惧怕寺中佛法,不得出来行动。”

红凝道:“所以你故意让这池里的莲花都在六月十六那天凋谢。”

连华点头道:“尸骨沉在池底无人知晓,恩人必定难入轮回,在地府受苦,花期乃是花神制定,连华不敢有误,只得私下让它们提前凋谢,好教人发现池中古怪,或能让恩人的尸骨重见天日,可惜始终无人领会。如今总算迎来大人,连华待要鸣冤,谁知大人一身正气,身边带刀护卫又个个煞气逼人,故迟迟不敢现身,好在天赐良机,郑可也来了,连华才得以为恩人报仇。”

陶知县道:“郑可与海明本是好友,岂会杀他!单凭一具尸骨也不能证明什么,休要血口喷人!”

连华厉声道:“证据便是知县大人收藏的那只龙宫水晶瓶!那本是连华为报恩,特意在暗中指引恩人寻到的,不想竟惹得郑可起了贪心,反为恩人招来杀身之祸!”

陶知县白了脸,抵赖:“哪里有什么龙宫水晶瓶,胡说!”

红凝淡淡地道:“就在陶知县家中宝库里,怎会没有?听说那藏宝库中奇珍异宝无数,何不拿出来请知府大人赏鉴赏鉴?”

海公冷着脸:“来人,去搜!”

陶知县倏地起身:“下官敬重大人,所以礼遇有加,大人不领情便罢,反听信杀人凶手的一面之词,下官虽职卑位低,却也是殿前过来的进士,大人要擅自搜查下官宅第,未免过分逾权了。”

海公冷笑:“你的意思,本府无权搜查?”

陶知县拱拱手,神态已不再那么恭敬,嘴硬:“不敢,只是难叫人信服。”

“陶大人既是殿前过来的进士,本府自然不敢过问,”海公站起身,“来人,请尚方宝剑。”

听到“尚方宝剑”四字,陶知县立时呆若木鸡。

其实海公在寺里住了几天,曾暗中派人出去走访,对这知县的所作所为也有些耳闻,有心要惩治他,区区一个知县却私设藏宝库,藏有这么多贵重的宝贝,这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连华急道:“大人,且待连华说完再请也不迟。”

御赐宝剑乃是辟邪之物,海公这才想到她害怕,于是止住两名青袍护卫,转身命众人拿下陶知县,又回身向众衙役下人喝道:“闭了寺门!但有私自通风报信出去的,就地处斩!”

衙役们早已吓得不敢动,颤声答应,众和尚却都松了口气,连连念佛号。

海公重又往椅子上坐下,看连华:“仅凭你一面之词,怕也难叫人信服,安知那瓶不是海明自己送郑可的?”

连华正要说话,却有一阵阴风卷来。

不同于先前连华来时那阵风,这阵风格外阴寒,带着许多森森的鬼气,吹得人心里发毛,几支火把几乎熄灭,映得一张张脸惨碧惨碧的,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风住,一个灰衣僧合十站在池畔。

海公惊问:“你是谁?”

灰衣僧未及回答,就听得连华惊喜的声音:“是海明师父!师父,你可还记得我?”

灰衣僧抬脸,但见他三十来岁模样,高额直鼻,眉宇间带着许多英气,笑容温和中透着爽朗:“你……就是莲花?”

连华飘飘掠下荷叶,拉着他流泪:“是我,你看,你看我修成人身了!”

听出此人身份,发现他身下并无影子,众人吓得纷纷后退。

海公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灰衣僧低头,合十作礼:“贫僧正是海明,十年前被郑可所害,尸骨至今沉在池底不见天日,贫僧也在地府受尽苦楚,今日阎王见贫僧罪业已消,本要送去投胎,幸有一位神尊送信说情,因此答应让贫僧前来对质,以免冤枉无辜之人。”

海公道:“如此,你果真是被郑可害了,因为那龙宫水晶瓶?”

海明颔首:“此事原有根由,贫僧年少时交友不慎,入了草寇之流,杀人无数,为逃避官府追捕才落发为僧,后来虽改邪归正,却终究是罪孽深重,故教死于郑可手上,在地府赎罪十年,如今罪业已消,还求大人做主,捞出池底尸骨,让贫僧得入轮回。”

海公感慨,顾左右而言道:“善恶终有报,可见天理昭昭,谁也逃不过因果报应。”

红凝突然道:“天也是借人的手办事,它掌握了一切,所以才能定下什么天道让别人都去遵守,未必就真的公平,有些人作恶多端,还能活得好好的。”

海明摇头:“今世不报,来世也会报。”

红凝道:“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今世,来世如何谁又记得?上天借连华的手替你昭雪,然而连华私自杀人,也会加重她将来的天劫,若她度不得天劫,便要被打回原形,这也要归于天意,可见上天是个无情的东西,而我们有情,才会弱小。”

海明愣,看连华。

连华低声道:“连华心甘情愿。”

海公叹道:“身为异类,这等情义却不输于人,委实难得。”

海明合掌念了声佛号,望天:“此事既因贫僧而起,与他人无关,将来若有劫难,贫僧愿一力承担,但求上天不要连累于她。”

连华摇头:“纵使连华不插手,师父的冤情也自会得以昭雪,只是……”停住。

海公何等聪明之人,早已看出端倪,正色道:“你擅自害人性命,原是大罪,本府念你一点感恩之心,且身为异类,不知人间王法,如今肯主动投案,郑可又行凶在先,便饶了你这次,今后万不可再害人。”

连华作礼:“谢大人。”

海公笑看海明:“因果报应,也是你合当有此劫难,如今你二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虽非同类,彼此却恩情不浅,不若本府做主让你还俗,方不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何?”

连华发呆。

海明却是摇头,称谢:“大人肯开恩饶过她,贫僧已是感激不尽,然人妖殊途,草木之族不入六道轮回,贫僧怎好平白毁了她修行,容先告退。”

“还有这等缘故?”海公意外,继而惋惜,“你……”

海明转脸看了连华半晌,轻轻推开她,转身,随风隐去。

连华呆立半晌,忽然掩面奔入池中,随那些莲叶一起不见。

照着连华指的位置,众人很快就从池塘里捞出了尸骨,收殓入棺,海公亲自带人去陶知县家搜查。郑可恶名人人尽知,如今死了本无可惜,查清真相为的是不冤枉寺里和尚。今夜审案过程听起来虽玄,却有这么多人作证,至于陶知县,他的恶事数不出千件也有百件,那宝库就已足够定罪了。

风婉娩,夜阑珊,红凝心情复杂,默默走过假山石,却见先前那只兔精又躺在地上。

一见她,兔精就竖起耳朵:“你又要抓我?”接着它开始絮絮叨叨数说自己修行不易。

红凝好笑,打断它:“你别出来吓人,我就不抓你。”

兔精这才止住唠叨。

红凝问:“你也要修仙?”

兔精将耳朵往下一耷:“不想,我只是机缘巧合得了粒寿星老儿吃剩的仙果,才成了现在这样。”

红凝大有遇知音之感:“是啊,修仙很无聊。”

兔精赞同:“说得太对了!”

“做兔子就很好?”温和的声音传来,“你会被豺狼吃,或许还会被人抓去烹炸下酒。”

二人同时愣住,不知何时锦绣已站在了旁边。

锦绣看那兔精:“难得你有此仙缘,修仙虽无趣,但你又怎知神仙的日子不好?那时你可以像现在一样睡觉乘凉,且无生死的烦恼,来去自如,岂不更好?”

兔精呆了呆,跳起来:“说得对,我去修炼了。”顿时化作玉兔飞快跑开。

眼见它消失在对岸,红凝好气又好笑,瞟着锦绣:“有这样点化的?你这算不算是在诱拐别人修仙?”

锦绣微笑:“威逼诱惑也好,我只是说了实话,仙道永恒,它能想通,你为何不能?”

红凝往石头上坐下:“你总想让我修仙,又打算拿什么诱惑我?”

“情。”

“哦?”

锦绣温和地道:“仙道永恒,性命长存,自有永恒的情,凡间却没有,每一世便会忘记前世之情,正如你,可还记得你的前世?到来世,你更会忘记现在的师父、师兄,想要情意永恒,唯有修仙。”

红凝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惆怅地道:“连华喜欢海明师父。”

锦绣道:“仙凡有别,人妖异类,强行结合必遭天谴,对他们没有好处。来世海明若肯潜心修行,二人也许能同登仙道,不比在凡间更好?”

“打住!”红凝懊恼地瞪他,“我都快被你说动了。”

锦绣抿了下嘴,挑眉:“你不想被我说动?”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修仙,”红凝也答不上来,突然问道:“你也是修仙的?”

锦绣承认:“算是。”

红凝咬了下唇:“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锦绣看了她片刻,道:“我欠你的。”

这种话听上去莫名地透着暧昧。红凝一愣,很不自在地道:“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什么。”

锦绣道:“不记得也好。”

被看得心慌,红凝别过脸:“这次的事,谢谢你。”

“不要再出来乱跑,我最近没多少时间来看你,”锦绣有些无奈地告诫她,又轻声道:“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劫数,你定要明白这个道理。”

他反复强调这话,红凝竟生出一丝不安,含糊地嗯了声,忽然起身:“时候不早,我先回去歇息了。”

第10页 :第九章 身份

第九章 身份

一个秘密被埋藏了整整十年,至今方才真相大白,连华重情重义,海公十分感慨,特地命寺里众僧守护池塘,不得将连华之事宣扬出去。听说陶知县倒台,百姓皆拍手称快。至于郑可之死,海公对外只宣称是海明的冤魂索命,反正他本就是一恶霸,这样正好应了那句因果报应的话,也能警示世人。这时代的人敬畏鬼神,加上众衙役将海明现身之事讲得绘声绘色,由不得人不信。

海公原是打算重赏红凝,回头却寻不见人了。

红凝一大早就离寺,匆匆往回赶。

三月阳光灿烂,远远的,山坳里出现一片杉树林,林边几间小小茅屋,檐上茅草在微风中颤动,天然淳朴美如国画。见识过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这种房子显得太简陋,然而红凝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里面有多温暖舒适,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几间屋子连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熟悉又亲切,那是“家”一样的感觉。

青石阶干干净净,房门半掩。

红凝不觉停住脚步,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点儿心惊肉跳,又说不清是什么缘故,白泠说过今日回寺里找她,这一路却不曾遇上。

他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才没再去吧。

红凝自我安慰,快步上前推门。

门开的刹那,她才发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平日大开的两扇窗户此刻都紧紧闭着,房间光线因此显得昏暗。里面两个人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文信盘膝闭目坐在竹榻上,白泠面无表情站在旁边。

不同的是,地下多了摊血迹,还有个人。

雪衣白发,美得可怜,她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发呆。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劫数。”想到昨夜锦绣的话,红凝隐约猜到了什么,变色,扑到文信榻前:“师父!”

文信睁眼,微笑:“回来了。”

红凝冷冷地看白泠:“是她?”

冷峻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内疚之色,白泠移开视线,不看她那双愤怒的眼睛。

文信摇头:“我早已料到有此一劫,因此守阵修炼内丹,没想到还是难逃劫数,这些都是命中注定,怪她也无益。”

“我不信什么劫数!”红凝怒,几步走到贺兰雪跟前,“你喜欢我师兄没错,可你现在害了我师父!”

贺兰雪咬唇,别过脸:“只要他跟我回去,我也不会……”

啪的一声,未等文信阻止,红凝已扬手扇了她一耳光:“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会伤心?一个男人就能让你滥杀无辜,有本事你把全天下人都杀光,再问他会不会跟你走?”

贺兰雪捂脸,眼眶红红似有泪珠涌上,却又极力忍住,望向白泠。

白泠站着没动。

贺兰雪轻声:“你从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白泠沉默半晌,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雪,我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贺兰雪喃喃地念了几遍,目光渐冷,“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当初在昆仑山又要救我帮我!纵然我不如小珂,若你对我有对你师妹一半好,我也知足,你喜欢你师妹了是不是?是你逼我下手的!”

这女人性情偏激,全凭臆测行事。红凝是愤恨大于同情:“你没错,我师父又有什么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说完转向文信:“她这点法力,怎么会伤到师父?”

文信道:“她是趁我修炼内丹之际下手的,我也没想到有人竟能破我的阵。”

红凝想也不想:“是陆玖,九尾狐一族通晓阵法。”

文信也不多追究,看着贺兰雪道:“我是修行之人,如今你敢做出这等事,就不怕将来受天谴?到时候非但不能成仙,多年修行也会毁于一旦。”

贺兰雪大笑,恨恨地道:“我勉力修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同登仙界,如今他不肯跟我在一起,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她缓缓直起身,看白泠:“小珂是我杀的,你师父也是我害了,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上,要杀便杀,你不是想替小珂报仇吗?”

白泠不语。

文信叹了口气,挥手替她解了咒:“是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你且去吧。”

贺兰雪并不道谢,也不看白泠,径直出门离去。

红凝虽气恨,却不好阻止,过去扶着文信:“师父要不要紧?”

文信拍拍她的手:“担心什么,可是自寻烦恼了,对我们修行之人来说,生死没有什么不同,褪了一副皮囊而已,如今劫数过去也是好事。”

红凝沉默片刻,起身就走:“我去采药。”

白泠不说话,也匆匆跟出去。

文信摇头。

自从被贺兰雪暗算,文信的身体便急剧衰弱下去,红凝急得不得了,四处寻好药,甚至跑去城里请教郎中,白泠偶尔也会带回些珍贵药草,不知是从哪里采来的。或许是顾及到二人的心意,文信并不拒绝,只不过他表现得更加平静,不仅重新设置了周围的阵法,修行打坐也一如往常,不时还闭关。

秋去春来,转眼间一年过去,山坡上又是杏花如霞。

锦绣一直不见,他应该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当初才会说那些话吧。天意如此,他虽有机会阻止,却也不能违背天意。

如火的杏花分外刺眼,红凝心中越发气闷,伸手一阵乱扯。

手被人握住。

优美的眼睛略嫌冷漠,白泠看着她,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波澜不惊:“师父自有仙缘,此事本是他命中的劫数,若安然度得此劫,再过百年便得以肉体飞升,成为散仙,那样最好不过,如今虽事出意外,但也顶多舍弃这凡胎肉体而已,他自己是明白的,你又何必伤心。”

红凝甩开那手。

白泠皱眉:“红凝。”

“若不是你纵容她,怎么会有这些事!”红凝将揉碎的花瓣掷到他脸上,怒视他,“你喜欢她就早点跟她走,不喜欢就该处理好,明知道她不择手段,你却还舍不得伤她,师父才会被她害了!你们的事凭什么要牵扯到师父!”

白泠沉默。

红白花瓣砸落在少年的发上、脸上、肩上,点点都是怒气,少年只是黯然承受。

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红凝看着他,忽地眼圈一红:“对不起,师兄,我……”贺兰雪对他是真心,又有当年情谊在,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正如他对自己也是面冷心软,自己竟因此迁怒他。

“我没怪你。”白泠突然开口。

红凝没了力气,往石头上坐下:“师父说他时日无多。”

白泠道:“迟早会有这天,你可还记得钟仙说过的话?”

红凝面无表情:“师父未必能以肉体飞升,但若勤奋修行,自能载入仙籍。”

白泠道:“师父功德圆满,在阴司不会受苦,死即是生,将来必可修成鬼仙,正好应了钟仙之言,可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师父修行多年,能得道成仙,也算遂了他的愿,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那我呢?”红凝抬脸看着他,语气平静,“成仙了,就与人间再无瓜葛,对我来说,师父能多陪我们百年也好,那时我已经死了,随你们怎么成仙成佛,都和我无关,现在他被贺兰雪害了,一旦魂归地府,我们就是阴阳相隔,纵然他将来修成鬼仙,我又去哪儿见他?”

白泠愣。

“我只认现在,现在他不是神仙,是养我十几年的师父,”红凝喃喃地道,“我恨贺兰雪,她是疯子,该杀人偿命才对。”

白泠默然。

红凝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忙擦擦眼睛:“你别误会,这不关你的事,我刚那都是气话,不是真的怪你。”停了停,她又低声道:“我只是想说,生和死对于你们没什么不同,你会修仙,会长生,会记得很多事,可我不一样,人间没有永恒的情,来世就算你们找到我,我也不会再记得你们,所以今生才会想让你们多陪我些时候,你别怪我有私心。”

白泠看着她片刻,道:“我记得就够了。”

红凝勉强笑:“你们活几千上万年的,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个脑袋哪能都记得住。”

白泠不再多说,伸手拉起她:“回去吧。”

红凝点头。

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旁边山石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贺兰雪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揉碎的杏花瓣,似难以置信。半晌,她猛地抬起脸,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美丽的眼睛里透出无数怨毒之色,口里喃喃地道:“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长袖拂过,整片杏花林瞬间被白雪覆盖。

“好好的花,今日偏被你们两个轮番糟蹋。”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揽住她的腰。

美目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贺兰雪恢复娇弱的模样,顺势倚到他怀里:“陆郎。”

陆玖抬起她的下巴:“胆子不小,竟敢利用我。”

贺兰雪面色微变,勉强笑:“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倒不明白了。”

“你想激他,可惜办法好像没用对,”陆玖顺势在那樱唇上亲了口,“我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敢冒这个险,原来是区区一只冰妖,本来还以为你有几分眼光,竟是我看错了。”

贺兰雪咬唇不语。

陆玖道:“你不怕我对付他?”

贺兰雪声音冷了:“你最好不要惹他,否则后悔也来不及。”

陆玖斜眸:“你有多大能耐为他报仇?”

贺兰雪冷笑:“你知道他是谁?”

“他的来历与我有什么关系,”陆玖不在意,“你当我真为这个吃醋?我只是没想到,为了他,你竟真的敢去对付文信,那是个大有福德之人,你就不怕将来的天谴?”

贺兰雪淡淡地道:“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何又将进阵的法子告诉我?”

陆玖笑得一派春风:“这回我却是真被你算计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以为你是想闯进阵去走走,或者也拜个师父。”说到这里,他又挑眉:“那丫头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至于冰妖,我就不明白他究竟哪点好,连堂堂北界狐族公子也比不上?”

贺兰雪不答,媚笑:“你不是在那丫头手上栽过一次吗,就不想尝尝她的滋味?”

陆玖舔舔她的耳垂:“她不过凡人一个,哪里比得上你我双修的滋味?”

贺兰雪闭目,酥胸起伏,低声:“她滋味如何,你没尝过,又怎会知道?”

“人妖殊途,不像你我乃同类,还是少惹为妙,”陆玖突然推开她,转脸看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眼波闪烁,“这丫头也真有点意思,我一直觉得奇怪。”

贺兰雪目光微动:“怎么?”

陆玖若有所思:“我那未来的姐夫似乎认得她。”

贺兰雪奇怪:“你姐姐不是上仙吗,姐夫自然也该是神仙,怎会认得她?”

陆玖道:“我这不也在奇怪吗?”

贺兰雪道:“你父王不给你定亲?”

陆玖道:“须待我位列仙班。”

贺兰雪似笑非笑,略带鄙视:“狐性淫,怪道你会忍不住跑出来,他一心想要你成仙,可惜你却比不得你姐姐。”

陆玖悠然道:“我们九尾狐族岂是你们能比的,我天生三尾,如今已修行两千年,再修四千年便可直接晋升上仙,不像那些苦修多年也只能当散仙的,这中间玩玩还罢,我不想真惹出什么麻烦。”

贺兰雪掩口:“是怕你父王吧。”

“你不必激我,我不喜欢被利用,”陆玖拍拍她的脸,“我们北界仙族不是你们昆仑族,我也不是那冰妖,你做的事已经让我很生气,想要活命,就别再拿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

贺兰雪脸一白,嗔道:“说什么呢,我是怕你将来真成了仙,就不记得我了。”

陆玖将她从身上推开:“我记不记得不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惹了我,就乖乖听话。”停了停,他笑得温柔又文雅:“凡人我动不得,你这样的小妖精倒不成问题,虽说你迟早要受天谴,可我舍不得这么早就让你精魂俱散。”

贺兰雪不敢再说。

“你做这些,怕不只是因为嫉妒吧,”陆玖笑道,“人妖殊途,他敢留恋人间,恋上凡人,迟早会招致天谴,所以你想对付那丫头,让他跟你回去,也是救他一命。但就算我真动了那丫头,你以为他会跟你走?”

“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跟我走,”贺兰雪冷冷地道,“他曾因此丢了五千年修行,未能升仙,否则你这区区两千年算什么!只要能让他跟我回去,是嫉妒还是救,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一个凡人女子,真有那么好?”陆玖意外,目中渐渐兴起一抹玩味之色,“我倒想尝尝了。”

贺兰雪终于露出笑意,柔声:“我也奇怪,她究竟哪里好呢……”

花朝宫城里云气霭霭,朝露沾湿绣帘,主人不在,未免显得冷清寂寞。云髻高耸,明珠泛彩,陆瑶坐在窗前,任旁边杏仙低声耳语,她只远远靠着椅背,若无其事地把玩长而美的指甲,端庄娴静,又不乏妩媚。

见她毫无反应,杏仙住了口,低唤:“天女?”

陆瑶这才哦了声:“这些都是真的?”

杏仙道:“婢子不敢在天女跟前说谎。”

见她自称婢子,陆瑶有点意外,瞟她一眼,笑道:“每常听他感叹门下凋零,自是想勉励同族修仙,身为花神,这也是分内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杏仙微愣。

陆瑶抬眉。

杏仙马上垂下眼帘,隐去目中表情:“那丫头是一心要做神后。”

陆瑶轻笑:“那只是年少轻狂罢了,何况她后来决心报恩,甘愿脱去本形做了凡人,早已忘记一切前尘往事,哪里还记得什么神后。”

杏仙忙道:“天女贤惠大方,才不会多想,但当年神尊大人待她很不一般,还曾带着她赴瑶池仙会,她不过是……”停住。

陆瑶挑眉:“她不过是区区一小妖,哪里够资格赴仙会,要去也该带上你们才是。”

心里的话被她看穿,杏仙涨红脸:“我们岂会那般小心眼,只是神尊大人再过两年就要晋升天神,如今过分在意她,恐怕会耽误修行。”

“说了这半天,只这句话说到我心上,”陆瑶叹息,“此事我早已打听过,他本就是个多情的,必定还在为当年之事内疚,但因此耽误修行却万万不可,帝君也十分担忧,故令我多留心,你先下去,今后有事再来报我。”

杏仙松了口气,点头退下。

第11页 :第十章 阴阳相隔

第十章 阴阳相隔

自那日之后,红凝便平静了许多,为防止再生意外,师徒三个将方圆数十丈内都布了阵。白泠依旧冷漠寡言,出去寻找灵药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往往一趟便能满载而归,都是难得的珍品,红凝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目前她也没心思去深究,只尽心照顾文信。

匆匆两个月过去,服用了许多灵药,文信的精神真的好了不少,最近几日他破天荒地停止打坐修行,只陪两个徒弟说话,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房间里,红凝小心翼翼捧上汤药:“师父。”

文信端坐在桌旁,已经换了身新衣,闻言接过药,却没有立即喝,随手搁到桌上:“白泠出去有几天了?”

红凝忙道:“他去采药了,这次可能走得远些,应该快回来了。”

文信点头:“药已经不少,如今天热,他的法力可能会受点影响,还是少出去为妙。”

“师兄做事向来谨慎,不会怎样的。”红凝宽慰他,眼睛却也不自觉地瞟了瞟门外。

文信伸手拉她至跟前:“这些日子你很难过是不是?”

红凝扶着他的膝蹲下,口里笑:“怎么会,钟仙说师父迟早会载入仙籍,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文信叹道:“我原以为度得此劫,百年之后再飞升,如今虽说事出意外,但能脱去这肉体凡胎,修得长生,也算遂了我平生之志。”

红凝沉默片刻,道:“师父修成鬼仙,就真与凡间再无瓜葛了?”

仙凡有别,过于留恋尘世只会引出祸事。文信不答,摸摸她的脑袋:“当初收你为徒,也是因为你我有缘,今后我自有去处,你不必再记挂,像往常一样过便好。”

见他担忧,红凝反倒笑了:“师父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师兄在吗?”

文信摇头,欲言又止。

红凝没留意,垂下眼帘笑道:“师父养了我这么大,我却没尽到半点孝心,来世更会忘了你们,未免有点没心没肺,师父别生气就好,要不我先给你磕三个头赔罪?”说完,她果真跪到文信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文信无奈,拉她起来:“我本欲叫你修仙,但你……”

“但我天生一颗凡心,实在不适合修行,”红凝趴在他膝上,“来世师父再来点化我吧。”

文信笑道:“我正有这意思。”

红凝道:“就怕我是个俗人,没有仙缘。”

文信道:“有心修行,未必就不能成,我早年曾写得一卷书,修行之法尽在上头,你若有心,便去翻来看看,将来或有重逢之日。”

红凝想了想:“可修仙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万一这辈子还没修成就死了,下辈子会不会想起来再修?还有,我辛苦修了几百年,到时候若成不了仙,那不是很不合算?”

文信失笑:“罢,还未开始就先想这些,你趁早别修了。”

师徒二人就这样笑话着拉家常,将往事一件件翻出来数,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雾霾似乎全都消散了。

许久,红凝终于轻声问道:“师父打算什么时候走?”

文信不答:“待白泠回来再说。”

提到白泠,红凝忍不住好奇:“师兄以前好像是住在昆仑山?他被师父收服,所以才跟着修行的?”

文信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忽然门被推开,白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几日不见,漂亮的脸上略带疲惫之色,身上白衣却依旧干净平整,无半点污迹。

红凝站起身埋怨:“就你回来得巧。”

白泠看她一眼。

红凝故意瞪回去。

文信拉着她许久才松开手,吩咐:“你先出去走走吧,我有几句话要与白泠说。”

红凝看看二人,没说什么,出门去了。

门关上,房间恢复寂静。

确认她已离开,文信这才看着白泠,开口:“昨夜神君托梦于我,恐怕也该走了。”

白泠道:“师父不必急着走,且看这个。”

他抬起右手微微一晃,掌心立刻现出一株青紫色小草来,小小的圆圆的叶片,叶尖散发着淡而柔和的金光。

文信愣:“这……这是……”

白泠道:“这是本族神物九叶灵芝。”

九叶灵芝,修行之人谁不知晓,传说它与九转仙丹一样具起死回生之效,纵然魂魄离体,也能从地府阎君手上强行引回,可惜它生长在昆仑神界,并非凡间之物,举世难寻,有缘人方能得之,因此大都是出现在传闻中,少有人能识别,如今白泠竟能取到这样的宝贝,文信怎不震惊,立即低斥:“你盗这个做什么!快些放回去,若叫上神发现,必会降罪!”

白泠道:“师父服下它就能保住肉体,待百年后修行圆满,必能飞升做散仙,不比鬼仙更好?”

文信摇头:“你怎的如此糊涂!并非我不愿留下来,只是享用此物,需要极大的福德与仙缘,我恐怕没有,凡事不可强求,我寿数将尽,合当如此,你擅自盗取神物篡改命数,将来事发必招灾祸,这场因果也会牵涉我,于我更无益。”

白泠道:“既然我能取到,可见师父就是有缘人,何必推辞。”

文信想了想:“此话也有些道理……”忽然停住。

白泠也惊:“这……”

眨眼的工夫,那九叶灵芝竟已枯萎,化作一株干草!

二人面面相觑,沉默。

许久,文信叹息:“你做这些,是不放心她?我看她虽年轻,却极有主意,一时伤心自是难免,也不用太担忧,待我离开,你便速速回昆仑山。”说到这里,语气略转严肃:“来日方长,此事万万不可耽误,你既然肯叫我声师父,就该听我这回。”

白泠沉默半晌,点头。

文信整了整衣衫,缓步走过去盘膝坐到榻上,道:“我走了,后事照我先前的吩咐办。”

白泠立即转身:“我去叫她。”

文信止住他:“不必,那孩子太过看重人间情义,省得她一场难过,我将来也不能安心修行。”

白泠道:“但她很想送师父。”

文信摇头,闭目。

暑热天气,黄昏的风却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漂下。

红凝双手抱膝,木然看着溪水。

一直以来都是亲自在照顾,文信的身体究竟有多大起色,她就算不十分清楚,也绝不至于太糊涂,最近他莫名地停止修行,今天更是早早沐浴更衣,还有那刻意表现的天伦之乐,都让她害怕和不安。

答案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却不愿去相信。

被文信从路边抱起那一刻,那安详的笑,这十几年的生活,已让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依赖,纵然知道他是修行之人,不会太留恋人间感情。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早离开的那个,时间还很多,一切会照想象中发展。

留恋凡尘会妨碍修行,她知道其中利害,所以才会尽量配合,想让他安心离去,可惜她终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想不通也参不透那么多玄妙道理,只知道陪伴教养自己多年的亲人将要离开,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无动于衷,实在太难了。

死亡并不陌生,人人都会经历,奇怪的是,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简单的道理,待到身边亲人离开时,仍会忍不住伤心难过一番。她是活过两世的人,本该比别人更豁达,谁知到头来还是难以幸免。

世间没有永恒的情。

夜幕未降,天边已有月亮升起,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意料中的消息,红凝略觉安心,动了动身体,准备起身回去照顾文信喝药。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熟悉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一丝担心与歉意。红凝转过脸,看着他发愣。

来人锦袍绣带,目光亲切,神态安详。

红凝轻声道:“是你。”

锦绣微笑,伸手:“是我。”

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红凝看着,犹豫,迟迟没有动作,他却主动扶住了她的臂弯,将她从石上拉起来。

没介意过于亲昵的动作,红凝望着那双眼睛:“你早就知道。”

锦绣默认。

红凝慢慢地垂首,将脸埋入他怀中。

锦绣没有拒绝,轻轻搂住她。

怀抱散发的温度叫人留恋,红凝沉默许久,低声:“你真的不能救他?”

“命中注定的劫数,擅自更改只会招致无妄之灾,你想救他,可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锦绣在她背上拍了拍,“还看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升仙,难得他有机缘,若因此便要错失升仙的机会,你这就不是救,而是耽误他。”

红凝不语。

锦绣道:“如你所说,生死轮回与长生本无差别,你师父终会修成鬼仙,从此不入轮回,何必烦恼。”

红凝道:“他是我师父,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我不想他这么早就走。”

锦绣道:“如今不走,将来也会走。”

红凝抬脸:“我是个凡人,所以无论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这样,除非我比他们先离开。”她有些惆怅:“来世我还是会忘了他们,你说得对,人间没有永恒的情。”

锦绣含笑:“你打算如何?”

红凝避开他的视线,不肯答。

锦绣道:“仙道永恒,只要你肯修仙,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

红凝忽觉烦躁:“我不喜欢修仙。”

锦绣皱眉:“不入轮回,无生死离别,这样有何不好?”

“我也不知道,”红凝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你为什么总劝我修仙?我修仙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绣道:“对你有好处。”

红凝心中一动:“我好不好,对你很重要?”

锦绣道:“我欠你的。”

又是这句话。红凝便知道不是暧昧了,冷静下来:“你前世欠我,所以想助我修仙来还?”

锦绣道:“算是。”

红凝道:“你一直跟着保护我,也是因为这个?”

锦绣默认。

猜测被证实,心底生起莫名的失望,红凝别过脸,从他怀中离开:“前世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也没兴趣,我只在乎今生,今生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以后不用再这样。”

锦绣道:“仙缘难得,不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放弃可惜。”

因为文信的话,红凝其实早已心动,却还是不甘心,反驳:“修仙只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修得长生不死,我们有轮回转世,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人间的规律,身边的人离开,我确实会伤心,但也会好好活下去,师父选择修仙,我却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锦绣道:“仙界才有永恒的情。”

红凝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我修仙,真的只是因为欠我?”

锦绣点头:“自然。”

红凝想也不想就顺口道:“那你再变一次茶花让我看看,以后就不用再欠我什么了。”

锦绣微愣,没有动作。

这种迟疑让活过两世的人敏感,红凝立即挑衅地道:“你对我好,难道不只是因为欠我?”

锦绣也不答,反而笑着回她:“你想要怎样的答案?”

那笑容太炫目,红凝被问得涨红了脸,却不甘心就此退让,羞恼地瞪着他。

锦绣笑道:“你不说,我又如何知晓?”

非要自己说!红凝气恼,索性挑眉道:“我就是喜欢你,我们不是同类,我修成仙,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那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我?”

锦绣看着她,迟迟没有回答。

这次的迟疑意义全然不同,红凝只觉心一沉,忙侧身望着树梢的月亮笑,尽量使语气轻松,保留最后的面子:“算了,反正我不记得前世,你救过我两次,就算再大的人情也已经还清了,凡人是很容易动感情的,这怪不得我,你走吧,以后不用再来,免得让我心存妄想。”

说完这段话,她便紧紧咬住唇,压下那一波一波涌来的惆怅与失落感。

沉默。

凤目含笑,上下打量她。

眼前的人已不再穿红衣,容貌也已改变,却能与记忆中的人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还是敢说,历经十世仍本性不改,当真是年少轻狂。

终于,他开口斥责:“你太放肆。”

红凝并不迟钝,听出话中并无恼意,立即得寸进尺地追问:“我就是这么放肆,你,会不会等我?”

锦绣默然片刻,道:“先修仙吧,将来或许……”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方才主动表白也不怕难为情,如今他没拒绝,红凝反而不自在了,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男人。

见她这副模样,锦绣忍不住笑了,轻轻拍她的肩:“你师父有事,快回去。”

第12页 :第十一章 离开

第十一章 离开

桌上碗中药汁犹在,两张杌子仍是照出去时的样子摆着,别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房间里似乎一切如常,只不过少了个人。

白泠独自守在里面,另一个人却不见了。

方才锦绣的话别有深意,红凝已隐约猜到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轻声问:“走了?”

白泠嗯了声。

短短两三个时辰,肉身就已经被安置妥当,遵照文信的嘱咐,没有设灵位。红凝看着那张竹榻,榻上空荡荡的,却散发着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打坐。

红凝有点恍惚,喃喃地道:“这么快,怎么不叫我?”

白泠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师父总算得偿所愿,将来顺利载入仙籍,或许还会回来看你。”

红凝低头看看那手,接着抬起脸,渐渐露出一个微笑:“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打算修仙,只是一想到很久都见不到师父,还是……”

双目倏地一亮,白泠低声:“你说什么?”

被他的情绪感染,红凝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反而开起玩笑:“想不到吧,大俗人要修仙,你……”

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唇角,一丝笑意如涟漪般轻轻泛起,越来越明显,如同春风吹过冰河,俊美年轻的脸不复冷漠,温柔得像一波春水,一样的波光潋滟。

虽然早料到他会意外,但十几年来头一次看他这么笑,红凝硬是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忍不住调侃:“师兄惊艳一笑,难得难得,真怕你要化成水了。”

白泠却没计较:“你果真肯修行?”

红凝抬起二人的手:“对,你没听错,师父先走一步,还有我们,我会尽力赶上你们,以后请师兄多多指点。”

白泠道:“好。”

红凝道:“明天起你教我炼药吧,我要辟谷修行,争取将来跟你同登仙界。”

白泠愣住,脸上光彩渐黯。

红凝没有留意,缩回手,走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顺便将杌子摆正,边整理边叹气:“还好有我们两个,也没那么无聊,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你不说话就算了,现在师父不在,突然这么安静,我怕我受不了,以后我找你说话,你别嫌烦,多少答应两声吧,算我求你……”

“红凝。”白泠打断她。

红凝回身看着他笑:“怎么?”

白泠移开视线:“我要离开些时候。”

笑容僵在脸上,红凝轻轻哦了声,垂下眼帘:“你也要走。”转身继续整理房间。

沉默许久,白泠道:“我先回昆仑山,你且安心修行,这里方圆四十丈内都布了阵,寻常异类要进出也难,你没事最好别外出,日常所需之物每半个月自会有人送来。”

红凝忙不停,口里随便应了声,拾起桌上的药碗就走。

白泠拉住她:“我过两年会回来。”

“我知道。”红凝点头,出门。

文信的离去并没带来太大的变化,二人的生活一切照常,茅屋内虽不复往日热闹,但除了略感寂寥之外,二人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变得生疏客气许多。白泠再没提过离开的事,红凝偶尔会发呆,但也没忘记正事,她从文信的遗物中翻出了那卷手稿,开始照着上面的方法修行,由于先前学道术时有过经验,也不觉得太难。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中午还骄阳似火,至下午竟已乌云密布,湿热的空气中传来阵阵蝉鸣声,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和烦闷。

红凝心神不宁地打了会儿坐,觉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取过凉水灌了几口,然后坐到椅子上拿手扇风。

房间变得空旷,更多的孤独悄然而生。

细细将周围每件东西都看了一遍,红凝坐着发呆,这里原本住着三个人,如今却只留下两个,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只剩一个人了。

白泠是跟着文信修行的,文信去了,他要离开也不奇怪,可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就真没有半点不舍?

走和留这么随意,他们都已看透生死,根本就不难过吧,原来从始至终割舍不下的只有自己一个,连聚散离合都看不透,真不是修仙的料。红凝深深吸了口气,走回去盘膝坐下。认定一件事就坚持到底,这点恒心还是有的,至少,有个人会一直保护自己。

白泠推门走进来。

心底微微抽痛,红凝含笑起身:“师兄。”

白泠抬手将一只黑色小木匣放至桌上:“这是我用先前那些药炼的,每十日服一丸,或许对你修行有好处。”

红凝曾跟文信学过炼药,当前正准备辟谷修行,闻言点头:“谢谢你。”

白泠愣了下,转脸看着她。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窗外天色沉沉如黄昏,房间的光线也显得更加昏暗,空气似乎凝固了,沉重且闷,叫人难以忍受。

半晌,红凝轻声打破沉寂:“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白泠沉默片刻,道:“过些日子再说。”

红凝道:“到时记得跟我说一声。”

白泠点头。

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俊美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看得红凝心里一颤。红凝轻轻吐出口气,尽量不去想太多,侧脸望望窗外天色:“快下雨了,明日水定要浑,我趁早去洗衣裳。”端起木盆匆匆出门。

白泠欲言又止,默默看着那背影消失。

“还要留到几时!”威严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房间已多了个面目威严的壮年男人,紫冠明珠,黑袍玉带,眉挺鼻直,一双丹凤眼中目光厉如闪电,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

白泠惊,随即跪下:“父王。”

男人冷冷地道:“休要再叫这两个字,昆仑族没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白泠不敢多说。

男人道:“修行未见增进,胆子倒越来越大,私盗九叶灵芝,背后多少眼睛看着,你还嫌昊天拿不到我们的把柄,要带累全族不成!”

白泠面有愧色:“孩儿不孝,愿一力承担后果。”

男人冷笑:“我倒想将你一人绑了送去天庭处置,须问昊天肯不肯放过别人。”

白泠垂首。

男人看了他片刻,目光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样,轻哼:“他要拿我们下手,也没那么容易。”踱了两步,走到他面前:“起来,跟我回去。”

白泠迟疑不动。

男人怒斥:“混账!私自毁损道行就罢了,莫非你还不知道其中利害!”

“师父刚走,她一个人……”白泠伏地叩首,“求父王准我再多留几日。”

“糊涂,岂能任由你胡来!”

“父王!”

恳求不成,白泠起身后退。

“长进不小,抗命的事也敢做了,”男人冷笑着,“你若真能跑出这门半步,我便准你留下。”

黑袍一挥,二人同时不见。

云层厚重如墨,似欲垮塌,终于,狂风骤起,草木尽折,空气中的闷热感却因此减去了好几分,溪边有人在奋力拧衣裳,看样子想在暴雨来临之前快些赶回去。

昏暗的天色中,一男一女远远站在山坡上。

白衣在风中起伏,飘飘如谪仙,陆玖满足地叹了口气:“人间气象就是不同,暴雨狂风,仙界哪得这等畅快。”

贺兰雪道:“雷部的人就快来了,你不怕?”

陆玖笑着瞟她:“这里若有人要受雷刑,绝对不会是我。”

贺兰雪却没看他,眼睛只望着溪边,淡淡地道:“怎么,还不打算动手?”

陆玖道:“你自己为何不动手?”

贺兰雪收回视线白他一眼,似嗔非嗔:“你这是在笑话我!那里布了阵法,除了北界狐族公子,我们这等小妖哪能进得去,何况……”她轻推他的手臂,挑眉:“想尝她滋味的人又不是我。”

陆玖语气温柔:“是啊,你只是想打得她魂消魄散罢了。”

贺兰雪媚眼如丝:“三昧真火不是能炼人魂魄吗,区区一个凡人就让你吃大亏,你倒大人大量。”她别过脸,柔声叹气:“也罢,什么事不是忍气吞声就过去了。”

陆玖道:“我不过想尝尝她的滋味,可没想杀她。”

贺兰雪道:“你怕天劫?”

陆玖不在意:“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只不过我那未来姐夫是认得她的,真下手,恐他不快,惹恼姐姐就麻烦了。”

贺兰雪掩口:“我知道,你怕你姐姐。”

陆玖面不改色,抬脸望天:“雷部的人快到了,哪个小妖动了杀机,让他们撞见,收拾起来也是举手之劳,想活,就先收起你那些心思。”

贺兰雪咬咬唇,冷笑:“你以为我怕?”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安地望了望天,美目中掠过一丝恐惧之色。

陆玖忽然咦了声:“昆仑族的遁术。”

贺兰雪忙转脸看,果然见乌压压的云层下,一道紫光飞速划过,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遁去,消失在天际。

陆玖似笑非笑:“是从里面出来的。”

贺兰雪愣:“难道……”

陆玖道:“他可能回昆仑山去了。”

想想也没有别的解释,贺兰雪沉默。

陆玖笑看她:“这不正合你的意吗,还不快回去找他?”

贺兰雪冷冷地道:“回去又如何,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安心修行,更不会跟我在一起。”

陆玖道:“你也没那么笨。”

指甲深深掐进肉中,贺兰雪道:“你真不肯帮我?”

陆玖仿佛没有听见,温文尔雅地笑:“这场雨怕不小,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顺便玩点别的。”

“怕淋湿你这身狐狸毛?”贺兰雪忍气冷哼,先行遁走。

夜色中狂风大作,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闪电映得窗外恍若白昼。

桌上燃着盏古旧的油灯,这是文信的房间,由于经常整理打扫,每件东西都摆在适当的位置,与主人在时一模一样,丝毫不显凌乱。

红凝坐在榻上,看灯焰跳跃。

她特意在这边等,白泠若是回来,发现文信的房间里有人,一定会过来查看。

门紧闭,迟迟没有人推开。

竭力否定心中的猜测,红凝慢慢地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他亲口答应过,绝不会不辞而别,或许……去办事了?十几年来,他每一次外出都会事先告知自己,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几时回来,这次他却没有。

飒飒声响起,由远而近,雨点终于铺天盖地砸下。

眼睛湿润,红凝弯弯嘴角,自嘲地叹气。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亲身经历了两世还看不透这些,到底是在怕什么?多年过去,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不也已经模糊了吗,伤心又怎样?时间真是件厉害的武器,或许将来,白泠、文信,也一样会随之淡去,来世更要被完全遗忘。

不厌其烦地牵着自己学步,指点法术,带自己进城,那个漂亮冷漠的师兄,只因被姑娘们觊觎美色,屡次受自己嘲笑,就变成了如今的坏脾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却又对自己关怀备至。

原来怕的,只是忘记。

窗外望不见灯光,这地方十分僻静,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三里路,也是文信为了修行清净特意选的。

雷电交加的夜,孤独的茅屋,孤独的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红凝。”有人轻唤她。

迷惘中被惊醒,红凝下意识地抬脸:“师兄!”待看清来人,她忙跳下竹榻,惊喜:“是你。”

锦绣道:“不必再等,他已经走了。”

真走了?红凝咬唇。

锦绣拭去她脸上的泪:“有朝一日你登入仙界,自然能见到他们。”

红凝点点头,将脸埋入他怀里,低声:“我只是不习惯,先前还好好的,突然都不见了……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不说声就走。”

锦绣道:“你认为他会不辞而别?”

红凝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大惊:“难道……他有什么原因,非走不可?”

锦绣承认:“你最好让他走。”

先前的不快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暗恨自己大意,白泠向来对自己呵护备至,如今不告而别,事情肯定很严重,他是怕说出来惹自己担心吧?自己平日粗心,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也罢,竟然仅仅因为一句“离开”就只顾着赌气,没去细想他最近的异常表现。

红凝越想越悔恨,越想越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锦绣道:“他肯回到昆仑,就不会有事。”

红凝这才松了口气。

锦绣道:“你师父文信如今已拜在东岳君座下修行,不日即可载入仙籍。”

红凝大喜:“真的?”

锦绣颔首:“你若想见他,就勤奋修行,我这两年恐怕不能多来看你。”

红凝失声:“你也要走?”

看出她的失望,锦绣柔声安慰:“我有些要事脱不开身,你切记不可乱跑。”

从话中感受到担忧,红凝到底不是那胡搅蛮缠的,也就理解了,眨眼笑道:“那你忙正事吧,我慢慢修行,你在天上等我。”

锦绣看着她,只是微笑。

孤独中获得拥抱,纵使无言的相拥,也比什么都甜蜜。一道雷声在头顶炸开,红凝恍若未闻:“你真是茶花仙?”

锦绣含笑抬起左手,手上真的多了枝红茶花。

花朵艳红如火,热情且妩媚,枝叶挺翠,透出三分坚韧,真正是艳而不娇,比之牡丹略欠点贵气,比之梅花略少点傲气,却也别有一种山野的纯真风味。

红凝只感觉亲切无比,抢到手里看了看,又仰脸端详他半晌,怀疑地道:“这花不像你。”

锦绣道:“像你。”

红凝脸一热:“怎么像我。”

锦绣道:“胆大妄为,年少轻狂。”

红凝怎会听不出话中含意,瞪他:“我就是说喜欢你,喜欢你,怎么了?”

锦绣笑而不语,重重地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不知从哪里变出只细长优美的白玉瓶,从她手中取过花插入瓶中,放到桌上:“今后它陪你,若有急事,就将它取出瓶外。”

红凝忙道:“我去弄点水。”

锦绣制止:“不用。”

没水,花不会谢吗?红凝暗暗称奇。

第13页 :第十二章 谁的劫

第十二章 谁的劫

接下来的日子,红凝抛开别的事,开始修习辟谷之术。或许是心情和天气的关系,加上有白泠精心炼制的药丸辅助,断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半个月后,她只服药饮水,反觉浑身轻松。意外的变化令红凝觉得惊奇又有趣,这辟谷之术很适合懒人——不用生火做饭。

玉瓶里的茶花果真没有凋谢。

非但没谢,那花的颜色反而越来越鲜艳,灼灼生辉,应该是靠瓶中灵气滋养,红凝仔细观察那灵瓶,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小字:花朝风露。

这辈子经历的怪事不少,最意外的一件就是自己竟然会和花仙恋爱,而且出乎意料的顺利。

文信将入仙籍,白泠迟早也会,自己呢?能不能如愿求得永恒的情?红凝摸摸红艳的花瓣,觉得脸有点烫,忙将它放回原位。

天色已晚,她起身出门,准备去溪边打水。

门外竟站着个人。

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神一荡,红凝大吃一惊,慌忙移开视线,扶住腰间的桃木小剑,后退两步:“你来做什么!”

陆玖旁若无人,笑道:“自然是找你了,这阵法设得还算高明,费了我几日工夫。”

红凝退进门里,淡淡地道:“找我做什么?”

陆玖柔声:“独处山中未免寂寞,陆玖特地前来相伴。”

磁性的声音透着无限的诱惑,这是聊斋里的狐狸精们常对书生说的台词吧?红凝哭笑不得,唯恐又中了他的诡计,暗自防备,面上镇定:“我好像不需要,陆公子不会这么无聊吧?”

“那我就说实话了,”陆玖扶着门框,压低声音道:“贺兰雪要我来杀你。”

听到贺兰雪的名字,红凝恍然,旧恨随之涌上,想不到文信饶了她一命,她竟还不悔改!

心里气闷,红凝冷笑:“你还真听她的话。”

陆玖笑起来:“女人耍起心眼全都一样,这话说得好,可惜对我不太管用。”

红凝垂目,缓步后退:“当然,陆公子是聪明人,怎么会因为我一两句话就改变主意。”

陆玖抬脚跨进门:“我可以让你魂消魄散。”

“陆公子要下手,我也无话可说,但这样糊里糊涂被人利用,我却为你不值,”说话间,红凝已退至桌旁,迅速取过身后的玉瓶茶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听说九尾狐族都是天生的半仙之体,且通晓阵法,足智多谋,难道看不出她这是在借刀杀人?”

陆玖看到那茶花,果然愣了下,站住:“花朝宫。”

锦绣法力比他高,他有所忌惮,这点是肯定的,不过俗话说“宁伤君子,勿伤小人”,得罪这种人必定后患无穷。衡量之下,红凝微微一笑:“当初实属无知,所以冒犯了陆公子,红凝这里赔礼了。”她果真矮身作了一礼:“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陆公子别和我一般见识,看在锦绣的面上吧。”

陆玖本已恢复平静,听完这番话又意外了:“你叫他什么?”

直呼名字未免暧昧,红凝脸一红,没有回答。

陆玖看着她,神色捉摸不定。

红凝道:“你知道贺兰雪为什么要杀我?”

陆玖有些心不在焉:“她喜欢冰妖,可那冰妖却喜欢你。”

红凝意外,皱眉道:“陆公子好像误会了,他是我师兄。”

“师兄啊……”陆玖笑得意味深长,“好吧,你师兄待你格外好,叫她怎能不生气?”

“那是因为……”红凝竟无语反驳,心生烦躁,“总之,我师兄已经回昆仑山,贺兰雪该去昆仑山找他才是,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已经跟了你,既然知道她的心思,你还要帮她?”

“她的心思与我何干,只不过美人相求,我怎好不答应,”陆玖微嗤,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满含暧昧,“你也可以求我。”

他不过是跟贺兰雪玩玩,贺兰雪到底没得到什么,迟早会自食其果。

爱固然痛苦,恨却会毁灭一切。

红凝暗自叹息,扶住花枝:“这花一旦离瓶,锦绣就会知道,陆公子何必逼我?我不过区区凡人,杀了我只会招致天劫,对你并没有好处,何况当初的事我已经认罪赔礼,你还要计较,岂不显得太小气?”

陆玖为难:“饶过你,我怎么跟她交代?”

红凝毫不迟疑:“陆公子的风采和手段,是女人都逃不过,难道她真那么厉害?”停了停:“你不喜欢她也罢,若真为她着想,就更不该杀我,且不说我和师兄并非你想的那样,就算他真的喜欢我,我若死了,难道他还会原谅贺兰雪不成?”

陆玖果然笑了:“你很会说话,比她聪明。”

红凝道:“还望陆公子高抬贵手。”

陆玖目光闪烁,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出门离去。

看看怀中的茶花,红凝长长地舒了口气,确定陆玖离开,她立即抱着花瓶出去走了一圈,将四周的阵法略作改动,这才放心地回来。这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她曾听锦绣提起,陆玖在北仙界的地位不低,真惹上了,说不定会连累锦绣,不如和平解决的好。

白泠已经走了,贺兰雪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就为了让白泠永远留在昆仑山?

窗前明月挂起,红凝拨弄着匣中药丸,心神不定。

活过两世,她不是同龄的糊涂少女,谁对自己格外好,又怎会不知?在别人看来,白泠冷漠难以亲近,有洁癖且喜静。然而,他可以任她拽着衣角满山跑,有时候他一天只说十句话,至少有八句都是被她逼着说的,实在烦得受不了,也只瞪瞪眼以示警告,总之,一切他都会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包括这次离开。

难道他真的……

红凝摇头否定了这可能,当年被文信从路边捡回来,白泠对自己就格外不同,那时自己还是个婴儿,他哪有这么快就喜欢上了?

想得太多了,贺兰雪那个疯子,向来是疑神疑鬼。

红凝自觉好笑,合上药匣,准备打水沐浴,谁知刚跨出门,一只手就从旁边伸来,要去揽她的腰。

“谁!”红凝大怒,闪身避开,抽出桃木小剑刺去。

剑身被那手握住,一寸寸,化为焦木。

看清来人,红凝大惊:“你又来做什么?”

说话间,已被他制住。

“不是来,是你这么有趣,我还没舍得走,”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声音里透着几许得意,“我的遁术,你又怎能发现?”

难以脱身,红凝心里着急,紧闭双目:“你就不怕天劫?”

“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陆玖抬起她的下巴,“何况我又不会杀你,阴阳交合本就是修行之法,有什么不对的。”

“无耻,”红凝咬牙,“若是锦绣知道……”

所谓色令智昏,陆玖此刻哪里会害怕,低头笑:“知道又如何,就凭我父王,他多少也要买三分面子,何况……”

湿热的舌尖舔过耳垂,红凝半是厌恶半是惊怒,睁眼:“你……”停住。

见她目光迷惘,显是中计,陆玖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轻佻地拍拍她的脸:“外头冷,我们进去吧。”

红凝果然低头,任他搂着走进门。

陆玖打量房间,目光落定在那枝红茶花上,秀眉一皱,似很不解,斜眸看她:“想不到他这般小心,你与他究竟什么关系?”

红凝喃喃地道:“我喜欢他。”

陆玖并不意外,笑得欢畅,有点幸灾乐祸:“可惜可惜,谁都知道他是个最多情的,陆瑶等了两万年才等到,你一个凡人何必自讨苦吃,不如跟了我吧。”处子元阴对修行大有助益,他上下打量她,确认之后笑意更深:“你必定还没尝过这其中的滋味乐趣,它的好处是说不清的,一言难尽。”

红凝迷茫:“什么?”

陆玖没有回答,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越发温柔:“我教你领略人间极乐之事,做一回神仙,好不好?”

红凝垂眸,含糊地嗯了声。

见她含羞的模样,陆玖淫心大起,搂着她就朝床走:“你只要依了我,便知道我的好处,包管叫你享用不尽……”

话未说完,忽听得一声“打”,怀中红凝已消失,同时,一道白亮的闪电从窗外射进,直直朝他刺去,强烈的光芒映得室内明晃晃的,恍若白昼。

陆玖愣了下,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红凝现身桌旁,心知情况危急,飞快地伸手去取那只玉瓶。

就在她即将得手之际,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连瓶带花抢了过去,接着笑声骤起:“有趣,果然有趣得紧!”

红凝惊得后退。

“区区锁心之术,也想瞒过我。”陆玖出现在桌旁,单手托着花瓶,风度翩翩恍如神仙。

如同掉进冰窟,红凝全身冰冷,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出了破绽,方才她有意去看他的眼睛,却事先对自己用了锁心之术,一旦封住心神,看什么也就如同没看了,然后假作被迷惑,趁他防备松懈便偷袭脱身。原以为此计定能瞒过他,如今看来他竟早有防备,顺从,偷袭,全都落在他眼里,他分明是在玩猫扑老鼠的游戏!

陆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奇怪?只因我并没使媚术。”

脑袋轰地炸响,红凝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一心想使诈脱身,所以故意作出受迷惑的模样,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有用媚术!

呆了呆,她身影晃动,遁出门去。

“长夜寂寞,正好陪你玩玩。”身后传来陆玖的笑声。

时已十六,圆月高挂,如同水银灯,这本是修行与斗法的大好时候,方才红凝正是借着太阴之力偷袭的,然而月既属阴,更能助长妖气。

陆玖挑眉:“怎的不逃了?”

红凝尽量冷静:“逃有用?”

陆玖笑道:“你还不算太笨,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让我瞧瞧。”

红凝避免去看他的眼睛:“你真不肯放过我?”

有时候东西不在好,而是在于得不到,陆玖贵为北界狐族公子,长相身份无一不是上乘,外加高明的媚术,对付女人哪有不手到擒来的,北界王的纵容更是助长了骄子之气,就连贺兰雪也不敢过分要求,如今红凝曾令他吃过大亏不说,还丝毫不买账,未免惹他性起,非要弄上手不可。

他缓步上前:“怎么样,求我放过你?”

红凝握拳,淡淡地道:“我听说北界族规很严。”

陆玖脸色变了变,很快又不在意:“不过玩玩,并未动情,于修行无妨,父王岂会当真把我怎样。”

茶花落在对方手上,红凝自知在劫难逃,却也不甘心受他摆布,于是伸手自头上拔出发簪,默默念诀,然后迎风一抖,小小发簪瞬间竟化作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剑——这正是文信生前所用的武器,虽说近年他只清静修行,但年轻时也曾游走四方,不知多少作恶的妖鬼被斩于剑下,因此煞气极重,寻常妖怪见之胆寒,威力不可小觑,如今正好被红凝炼作护身法宝。

陆玖饶有兴味打量那剑:“好剑,但用它对付我还差得远。”

“差不差,试过才知道。”红凝冷哼,双手高举长剑过头顶,口里念诀,那剑乍得太阴之威相助,一时光华大盛,凌空朝陆玖削去。

“有几分能耐。”陆玖不慌不忙地挥袖,一道绿光骤然亮起,划过半空,蛇一般缠上剑锋,与之相抗。

炽热感迅速从剑上传来,烫得红凝手一松,接着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心上阵阵疼痛,法力受制,剑尖光芒渐黯,再难进攻。

见她不肯弃剑,陆玖意外,轻哼:“看你倔到几时。”

剑锋颤抖,红凝来了横劲,全神念诀。

陆玖笑道:“三昧真火乃是噬心之火,你不怕?”

实力悬殊显而易见,红凝已经没有精神回答他,三昧真火能令凡人灰飞烟灭,她当然明白其中利害,只不过料定他不会下杀手,才敢冒险硬撑,拖延时间,但由于平日不善术法,如今全力以赴,很快就难以支撑,额上渗出汗水。

陆玖闪身至她身旁,撤了法力,笑道:“罢了,你斗不过我的,不若乖乖地……”

话音未落,红凝忽然侧脸,张口,一股血箭喷到他身上。

陆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击在胸口,犹如千钧巨石,几乎让他晕厥,同时浑身奇痛无比,十分难耐。

一粒木珠滚落地上,闪闪发亮。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陆玖后退,怒极反笑:“好好,你胆子不小!”

心血耗损,红凝也后退几步,勉强站稳。九尾狐族最难对付,桃木蘸心血方能逼其现形,虽说她法力不继,但如今正值月圆时分,正好助长了威力,加上陆玖本身全无防备,竟真让她偷袭得手。

眨眼工夫,陆玖已现出原形,十指生出银色长甲,身后五条长长的蓬松的雪尾摇摆,兽性也随之起来,目露凶光:“自寻死路!”

一团绿幽幽的火光亮起。

红凝大惊失色!

照理说,妖怪被迫现原形,法力就会大打折扣,对付起来便容易多了,哪里料到九尾狐族会这般厉害,现了原形还能动用三昧真火,如今激怒他,别说性命,恐怕连魂魄都难保全!

修炼两千年,头一次被人逼出原形,陆玖怎咽得下这口恶气,长长指甲挑着那团火,毫不迟疑弹出去。

今日真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红凝惊恐,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全然忘了闪避,心中尽是绝望。

“红凝!”急怒声中满是痛意。

第14页 :第十三章 三世之缘

第十三章 三世之缘

火光在面前跳跃,下一刻,它就能让人魂消魄散,永远从世上消失。

急怒的声音满含痛意,红凝从绝望中清醒,一颗心猛然下坠,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绝望。眼睁睁看着那人影朝自己扑来,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只发出喃喃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别。”

碧莹莹的火,拥有摧毁凡间一切事物的力量,彻底断绝它们的根源,了断人的轮回。

红凝抬手想要阻止,却仍被那股大力扑倒在地。

幽幽绿火沾上白色衣角,便迅速蔓延,最终凝集在他的心口,在他体内燃烧,看上去漂亮又诡异。

地上,红凝立即翻身抱住他,眼见那小小火焰燃烧跳跃,仿佛同时也在煎熬她的心,或许是先前斗法心血耗损的缘故,心头一阵阵抽搐,疼得厉害。

白泠转脸看着陆玖,冷冷地道:“造下杀孽,你就不怕受天谴?”

陆玖业已回神,知道这次犯下大错,脸色也变了,手一挥,茅屋前的石座轰然倒地,四周阵法随之撤去。

“白泠!”一道白影疯狂地冲进来。

白泠迅速直起身,伸臂将红凝挡住,语气带了几分恳求:“不要动她。”

听到这话,白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陡然停住,贺兰雪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半晌,忽然微微笑了,笑得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紧紧捂着胸口:“好,好,你始终还是惦记她,五千年的道行还不够,如今什么都要给她?”

白泠变色。

贺兰雪伸手指着红凝,笑着摇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一样的讨厌杏花,一样的不爱修仙,她还能是谁?是谁?”

白泠慢慢地转过脸,仍是什么也没说。

红凝木然抱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碧火渐旺,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白泠沉默半晌,漂亮冷漠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如同火光一样温暖,却又透着许多无奈与悲哀之色。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他轻声,“父王曾为我卜卦,你是我的劫。”

红凝看贺兰雪:“救他,求你们。”

贺兰雪木然不语。

茶花!红凝挣扎着要起身。

白泠拉住她:“小珂。”

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红凝愣了愣,转脸看着他,神情不解。

“你不记得了,”白泠看着她,惆怅之色渐渐散去,笑意反而多起来,“我记得,当初师父带你回来,看到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小珂。”他像往常一样握住她的手:“总是迟了一步,当初遇上你,你便已经喜欢那个人,让我等来世,父王说你是去报恩的。”

红凝茫然:“什么?”

白泠缓缓地垂眸:“第二世我找到你了,你叫小珂,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可我……却没有保护好你。”

“我杀了你!”贺兰雪冷笑,“人妖殊途,你不死,他迟早也会受天劫,你死了才是顺应天意!没想到他……他竟然舍弃了五千年修行,又找到了你!”

白泠看着她的眼睛,略带希冀。

曾经有过这些事?红凝摇摇脑袋,竭力想回忆,却始终只有一片空白。

他用五千年修行换得今生,她却已经不记得前世。

白泠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愉快:“不记得才好,你已经忘记他,喜欢我了。”他伸手摸她的头发,略有些迟疑,终是轻轻抱住她:“等了三世,我终究还是找到了你,原打算就这么过一世,想不到你竟肯修仙,我还希望将来能与你同登仙界……”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终于有希望在一起,他却难逃此劫。

失望,还是忍不住的失望啊……

有凉凉的东西滴落颈间。

我修仙,却不是为你。红凝心中剧痛,眼前迷蒙一片,眼泪滚滚而下,她紧紧抱住他,声音嘶哑:“可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就够了。”白泠声音渐弱,身影越发模糊,冰与火相抗,所受煎熬更非同一般。

心火燃尽,便是形魂俱灭。

他抬脸看着贺兰雪,做最后的乞求:“不要再害她。”

贺兰雪看了他片刻:“好。”

白泠点头,微微一笑:“对你不住。”

贺兰雪也笑。

“来世便忘了我吧,省得难过。”年轻俊美的脸上生起无奈与怜悯之色,留恋,更多的是不甘。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是他守护了三世也错过了三世的女子,喃喃的声音似在叹息,又似责怨,“五千年修行还不够,不够吗……”

一阵风飞过,带来无数凉意。

面前人影逐渐消失,仿佛被风吹散了,红凝下意识张臂想要护住,却什么也抓不到。

摸摸肩膀,那里的手也不见了。

眼泪被吹干,她独自坐在地上发呆。

贺兰雪转身打破沉寂:“你杀了他。”

陆玖回过神,故作镇定:“是他自己要代人受死,与我何干。”

出乎意料,贺兰雪没有发怒,只挑了挑眉:“你也逃不过的。”

话音落,她忽然飞身而起,化作一片浓云笼罩在上空,挡住头顶明朗的月光。须臾,无数铜钱大小的雪花飘散下来,落地即化。

陆玖惊:“你……做什么!”

冰冷的雪花如同纷乱的蝶影,挟逼人寒气,却透着种彻骨沁心的纯净,四周隐约响起笑声。

偷听到他的大劫,不择手段地逼他回去,从决定对文信下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为自己选择了结局。

雪尽云收,圆月重现,天地一片澄明,周围景物更加清晰,红凝仍是面无表情坐在地上,却再也见不到贺兰雪的影子。

陆玖似难以置信,喃喃地道:“疯了,真是疯了!”

遇上这种事,心情总不会好,他摇摇头,不想再多作停留,转身就要离开。谁知就在此时,一道紫光倏地划过长空,紧接着大片乌云飞来,黑压压地盖住了天空。

天庭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惩罚更不该这么重!

陆玖惊异,不免有些着慌,想要遁走。

云中霹雳炸开,震耳欲聋,一道耀眼的紫色闪电劈下,其形若刀刃,看上去就是一柄巨大的弯刀,天威煌煌,纵使盘古开天辟地,也难形容比拟。

陆玖跌倒于地,惊恐且绝望:“昆仑斩神刀!”

天火为刀,散鬼之形,灭妖之魂,断仙之根,斩神之灵,紫色神刀毫不留情斩下,眼见就要将他劈成两半!

忽而,一道金光自东南方飞来。

“阿玖!”女子的急呼声。

金光如剑,伴有瑞气,恰恰格开那柄紫刀,相撞时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地面不住地晃动。

金光紫电尽数消失,大地回归沉寂。

满天乌云散去,周围光线却明亮如白昼,中间地上站着个男人,紫冠黑袍昭示着尊贵的身份,依稀竟有王者的威仪,眉挺鼻直,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一双丹凤眼十分凌厉,其中满是阴沉狠怒之色。

他身后跟着四个手执法器的随从,神情俱有些愤愤的。

云头按下。

锦绣与陆瑶并肩而立,身后跟着杏仙梅仙二人。

见陆玖安然无恙,陆瑶松了口气,也不急着过去看他,反倒上前两步,朝黑袍男人盈盈下拜:“北界上仙陆瑶,拜上昆仑天君。”

锦绣亦道:“天君别来无恙。”

昆仑天君不理二人,踱到红凝面前。

红凝抬脸:“救他。”

昆仑天君不答,目中的狠厉之色却减掉了几分,隐约透出一丝黯然。这个倔强的小儿子,和他的母亲一样,一样可以做出蠢事,当初推算到他的劫数,所以强行将他带回,谁料到他又偷偷逃出来,只为与这女子道别,果真天意难违。

半晌,昆仑天君抬手,就在白泠消失的地方,有蓝紫色的微光聚拢,变作小小一团,缓缓飞入他袖中。

见此情景,锦绣与陆瑶互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当然,凡胎肉眼是看不见这些事的,红凝伸手,慢慢地在地上摸索:“白泠……”

“劫数既完,你最好忘了他。”话音落,昆仑天君已从她面前走开。

陆瑶始终规规矩矩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旁边陆玖也慌忙翻身跪好,一声不敢言语。

陆瑶低声求情:“舍弟实是无知,且看家父之面,求天君手下留情。”

“好得很,姓陆的小子!”昆仑天君看着陆玖,皮笑肉不笑,“小儿道行不深,倒劳动北界小辈出手教训。”

姐弟两个垂首不敢辩。

锦绣摇头:“人妖殊途,本就是他命中的劫数,天君何必动怒。”

昆仑天君道:“你的意思?”

锦绣道:“陆玖确是罪有应得,当按天条处置,不如来日面见帝君……”

“小儿命丧北界九尾狐之手,本王自与他算账,”昆仑天君冷笑着打断他,双眉一扬,傲气尽显,“你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区区花神也敢接本王的刀,我倒想问问昊天,当真是欺我们昆仑无人吗?”

见他话锋直指神帝,锦绣也不生气,微笑:“天君言重了,昆仑族术法独到,门徒鼎盛,能者辈出,连帝君提起也称赞佩服,锦绣怎敢不敬。方才实是情急失手,并无他意,若天君定要责罚,锦绣认罪便是,如今只望天君以令公子为重,不若先行归去,来日锦绣代为上奏,必为天君求得瑶池金莲露。”

陆瑶何等聪明,忙道:“北界愿奉上灵泉一盏谢罪。”

昆仑天君尚未答言,一随从怒道:“杀子之仇,竟要天君就此罢休?”

“原是失手,天君何必与小辈计较,反倒误了大事,”说到这里,锦绣叹息,“闻夫人只此一子,天君不看锦绣的面,也该……”停住。

昆仑天君果然迟疑,脸色阴晴不定。

锦绣道:“天君可是信不过我?”

九界之水极为难得,六界交情都好,最难求的便是瑶池金莲露,昆仑天君明为臣子,底下却与神帝成分庭抗礼之势,本就担心神帝会为难,如今见他肯主动应承此事,昆仑天君思索再三,终是挥袖,冷冷地道:“叫陆展去昊天跟前候着,本王再与他理论。”

紫气升起,五人驾云而去。

事情总算平息,陆瑶转脸看锦绣,嫣然一笑:“今日幸亏有你,想不到阿玖竟闯下这等大祸。”

锦绣道:“幸好尚能补救,须速速带他回北界。”

陆瑶点头,低声责骂兄弟。

见红凝仍坐在地上,锦绣走过去俯身扶她,轻声道:“好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红凝推开他,双手仍在地面胡乱摸索,终于痛哭出声,“白泠呢?前世,今世,我为什么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锦绣道:“他动了凡心,自当历劫,此乃天意。”

红凝不理。

“怎的还不明白?”锦绣强行要拉她起身,安慰,“世间万物都有循环转化之规,你何须难过。”

“那又怎样!”红凝挣扎,“循环转化,我去哪里找他!我呢!”她忽然转向陆玖,恨恨地道:“今天不是白泠,灰飞烟灭的就是我,杀人偿命!”

锦绣道:“一切自有定数,你不明白。”

红凝冷眼望着他半晌,道:“你为什么要为他说情?他本来该死,你为什么要救他!”

锦绣不语。

陆瑶眼波微动,上前作礼:“舍弟确有不是,陆瑶代他向姑娘赔罪,姑娘且看在中天王的面上,饶他这次吧。”

红凝已知道中天王是谁,冷笑:“神仙也讲人情,赔罪就能让白泠回来吗?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看他的面子?”

陆瑶莞尔,也没解释。

杏仙怎会错过讨好的机会,娇声道:“这是北瑶天女,也是将来的中天王妃。”

红凝倏地看向锦绣。

锦绣没有避让,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黯了许多,其中的歉意清清楚楚。

仿佛对着面镜子,照得心中一片雪亮,红凝忍不住低头笑:“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缓缓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这才抬眸又看着他:“中天王不用内疚,你并不欠我什么,都是我欠你的,闭关实在无聊,那些药难吃得很,我竟坚持到今天,奇怪。”

空空的地面,什么也没有留下。

眼泪终于再次滚落。

“他一直以为,我修仙是为了他,”红凝摇头,转脸看着陆玖,语气很平静,“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目光太狠,陆玖不安地看姐姐。

红凝收回视线,冷冷地道:“天意?我只相信善恶终有报,有北界王罩着,有你们袒护,妖狐就能随意杀人,连天劫也不怕,什么仙界!一样的钩心斗角徇私枉法,比人间还恶心!是我糊涂了,那种地方怎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锦绣道:“你……”

清脆的响声打断他,玉簪一折两段,被掷于地上。红凝后退几步:“我红凝在此立誓,今生后世,永不修仙,否则下场形同此簪,叫我魂……”发不出声音了。

语气坚定,暗含嘲讽,发誓的人一如当初那般决绝。

锦绣俯身拾起两段玉簪,轻声道:“总是轻易为别人发这样的誓吗?”

凡人的感情,他这种神仙怎能理解?红凝看着他,渐渐地,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变作一抹嗤笑。

她不再理会他,转身回房。

杏仙碰碰梅仙:“那就是昆仑天君与凡人所生的儿子?”

此事天庭明令禁止再提,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岂有不流传的,一万多年前,正宗神族与昆仑神族争拥天庭之主,分别是昊天帝君与昆仑天君,两族祖师约定互不插手,让二弟子闯天劫,能者为尊,谁知就在这当儿,昆仑天君却私自娶了一个姓闻的凡间女子,神与人怎能相恋,终于没能度得天劫,致使昊天帝君坐上天庭之主的位置。

昆仑神族失败,此事原该到此结束,不想后来又牵扯出另一件秘密。

当初昆仑天君为避劫,特意闭关修行,却不知是谁暗中将那名女子送上了昆仑山。

得知此事来龙去脉,昆仑祖师立即卜算,果然是正宗神族的人,一时大为震怒。昆仑天君与昊天帝君都是各自族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除了两派祖师,谁能知道他们的命数?因此他认定是正宗祖师指使,有违当初互不插手的约定,率部族登门质问,两派险些在南天门打起来。最终,锦绣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无意窥得天机,不慎泄露,引得部族动心设计。正宗祖师得知,当即削去他天神之位,贬为花神,算是勉强给了昆仑神族一个交代。幸亏锦绣人缘甚好,能算出昆仑天君的克星,足见法力了得,昆仑天君也有些佩服,此事才平息下去。

从天神被打回上神,昆仑天君重修五千年,晋升天神时又险遭大难,那位闻夫人为平息族中怒气,保住天君的道行,主动去了天火麒麟处,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梅仙本不喜杏仙,但提及此事也不免动容,垂首道:“想不到昆仑天君难度情劫,如今他的儿子也……”

陆瑶蹙眉,见锦绣站着不动,立即瞟杏仙。

杏仙领会,忙上前劝道:“神尊大人数次点化,已尽了主仆之情,是她自己冥顽不灵,与仙道无缘,何必再枉费心思。”

陆瑶也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柔声:“你还有两年就要晋升天神,天劫将临,若总被这些俗事缠身,帝君与我……很是担心。”垂首。

锦绣默然片刻,点头,带四人驾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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