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亲情与钥匙（1 / 1）
这一趟见面，感觉就像梦游一样，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墨如深一言不发，下楼来到停车的地方。曹湄跟在他的身后，感觉自己来不及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之前发生的所有一切。
走到车前，他停了下来，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你来开好吗。”
曹湄一愣。他朝她笑笑。
“我想休息一下。”
曹湄接过车钥匙，想不通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车子缓慢地行驶在路上，今天是个阴天，无星无月，夜色格外黑沉，曹湄小心翼翼地看着路灯和车灯照亮的路，偶尔也瞟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
墨如深陷在车座里，眼望车窗外，满面疲惫。可以想象他刚才是打起了全副精神在应对他的父母，而此刻他像是泄了浑身的劲，再也不掩饰眉宇间的倦怠和落寞。
她不由想起在他饭桌上说的话，忽然心中一阵莫名的惶恐。
“你干吗要这样？”心里憋得难受，曹湄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她。
“干吗搞突然袭击？……你就不能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曹湄咬一咬嘴唇，“见你父母也就算了……结婚的事，你为什么不先问我？”
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吗？你为什么……你觉得你能替我做决定？还是说，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就得什么都听你的？”
怕自己会因为生气说出更难听的话，曹湄强迫自己停了下来。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的情景，他父母的态度，他母亲忧虑的表情，他父亲不屑的眼神，还有他们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他的身上总有那么多故事呢？他为什么就不能跟自己一样，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呢！
“草莓……对不起。”
可她听厌了他的道歉。她心烦意乱地想要冲过下一个路口，交通灯却一下子跳成了红色，她慌忙一脚刹车，车子在斑马线前猛地停住。
墨如深微微变了脸色。
“草莓……靠边停一下好么……”
曹湄一愣。
“我不舒服……”
他沙哑着喉咙喃喃道，一手掩在口上，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曹湄心里一慌，忙向右拐弯，靠路边停下。墨如深推门下车，脚步踉跄地走到一棵大树旁，弯腰呕吐起来。
曹湄急忙也下了车，跑到他身后，替他轻拍着背。他吐得很厉害，刚才吃下去的晚饭一点儿不剩全被他吐了出来。曹湄回到车里拿来他的保温杯，倒了点水递给他。他喝了水，咳呛几声，又吐出几口酸水。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他才扶着树身直起腰来，曹湄搀扶住他的胳膊，他靠在她的身上，无力地喘息着。
“怎么样？”
“还好……”他勉强露出点笑容，一只手却抚上了胃。
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是怎么了，曹湄扶着他站了一会儿，待他气息逐渐平顺了，才搀着他坐回车里。
他靠在车座上，深锁着眉头，紧闭着双眼，右手伸进外套里，紧紧地压在胃上。看到他苍白的面色，曹湄忘了刚才还在跟他生气，握过他的左手，替他掐着虎口。
他转过头来冲她勉强一笑，“没事……可能刚才吃多了。”
曹湄气得直瞪他，“吃不了就别硬撑！什么都往下塞……”
他苦笑一下，又闭上眼，“我难得回去一趟……不想让她难受……”
她自然知道他是为了照顾母亲的心情，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吧！曹湄忍不住埋怨：“看到你这样子，你妈就会好受了？你妈也真是，都不管你受不受得了……”
“不怪她……她不知道我胃不好……”
曹湄愣住。“你妈不知道你有胃病？”
“我大学毕业就从家里搬走了……胃病是工作以后得的……”
曹湄愣了半晌。
他睁眼，见她愣着，无力地笑一下，“没事了，走吧。”
曹湄又愣了一会儿，松开他的手，发动汽车，尽自己所能加快车速，往他家驶去。
回到家以后，他又到洗手间吐了一次，这下才算把胃彻底清空了。曹湄扶他在床上躺好，找出药来喂他吃下。他紧闭着双眼，身子在被窝底下蜷缩起来，双唇紧抿着，不漏出半句□□。
曹湄替他抹去额上的冷汗，又伸手探入被窝中，抚上他的胃部，替他小心地按摩起来。现在她渐渐摸出了门道，按摩的手法十分到位。随着一下下轻柔的按揉，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胃部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墨如深终于有力气睁开眼，默默地凝视着坐在床边的她。她一脸专注的表情，连小咖啡跑来向她撒欢，她也顾不上理它，只轻声将它赶开。
“草莓……对不起。”
他哑着嗓子低声道。曹湄手下微微一顿。
“我……开车去接你的路上，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带你去见他们……”
曹湄停顿几秒，又接着替他按揉。
“……我父亲不喜欢我。”
曹湄愣住，抬眼看他。他却移开眼神，表情漠然地盯着天花板。
“他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投身的事业。他认为我是个没出息的人。”
“为什么？你明明……明明那么成功……”
“因为我没有走他为我铺好的路，没有按照他制定的模式成长。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让他失望……我是他失败的作品。”他自嘲地勾一下嘴角，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他以为我不敢回去见他。”
“……所以你回去，是向他示威。”
“算不上示威……只是向他证明，我过得很好……我这个不孝子，离了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闭上眼，表情看似平静，可轻颤的睫毛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你真傻。”曹湄轻声道。
他微微一怔，睁眼看她。
“过得好不好，日子都是你自己的。你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一笑。
“草莓，你知道么……我很羡慕你，非常羡慕。看到你，和你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他又闭上眼，沉默了好半天，“……你很幸运，也很幸福。”
曹湄愣了半晌。想起曾听方烨说过，他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是他大伯将他一手带大，难怪他和他的父母不怎么亲近。可如今跟他最亲的人却离他而去了……
看到他起伏的胸口，听见他沉重的呼吸，知道他心里难受。曹湄不知怎么安慰他好，只好摸到他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那份冰冷重新回暖。
他也轻轻回握她的手。过了一会儿，他睁眼看着她。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双唇也没有恢复多少血色。但他似乎平静了些。
“草莓，我有东西想给你……就在我外衣口袋里。”
见她一愣之后有些失措地怔在那里，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别紧张，不是钻戒……那个我还没准备。”他松开她的手，“去帮我拿一下好吗，我的外套。”
被他道破心思，曹湄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依言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取来。他靠着床头坐起身来，从衣兜里摸出一串钥匙。
由一个狗骨头形状的精致钥匙扣串起的七把钥匙。曹湄愣愣地看着钥匙在他手中轻晃。
“这是……我家的钥匙，楼门和屋门的。这两把是我的车钥匙……本来想送你一辆新车，祝贺你拿到驾照……可是我怕你会拒绝……”说到这儿，他微微笑了一下。
曹湄愣了半天，忍不住问：“那……还有三把呢？”
“这三把……是我另一套房子的。”
曹湄惊愕不已，“你……还有一套房子？”
“现在也是你的了。改天我带你过去看看，再按你的想法重新装修一下。”
曹湄怔在那里。“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买的？”她确实吃惊不小，话也说不溜了。
他微微一笑，“别多想，也是老房子了，一直闲置着。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搬去那里……或者也可以让你父母住过去，那里环境好，适合养老……由你来定。”
他手里的那串钥匙几乎晃得她眼花。曹湄哽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可她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我不能要。”
墨如深微怔。“草莓……”
曹湄转过头去，心里怦怦乱跳，脑子有些昏乱。她很吃惊，也很感动，可却说不上有多兴奋……她犹豫着，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我……还没准备好……”
他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才轻声开口：
“我会等你准备好。”他握过她的手，将那串钥匙放入她的手心。钥匙冰凉，他的手也一样。“不过……别让我等太久了。”
说完这些，他淡淡一笑，又靠回床头，有些无力地闭上眼。一只手悄悄缩回了被窝里，小心地捂在胃上。
曹湄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望着手中的钥匙发着呆，半天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