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以恨为名(1 / 1)
这是一座没有墓碑的坟,二十多年如一日,谁也不知道里面躺了谁。
我想,自己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竟然想不起来这其中究竟是过了二十几年。
扯开木塞,将一壶酒水洒在坟前,融入了地上的积雪。
我一直没有忘记慕容盟主最后的嘱咐,我说:“她过得很好,子女都很好。”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我呆了一会,脑海里渐渐浮现以往慕容盟主尚在的时候,武林盟的繁华,对比之现在的落寞分散,不禁感慨。
无论是叛徒凤离渊,还是慕容赦玥,都是十分出色的领导人才,可是如今……
“武林盟,一天天没落了。”
“紫渲如今是代盟主,她以总护法的身份荐举了几位武林盟的继承人,却都无法成其大气,这些年来换了一任又一任,还是无法挽回颓势,现在的武林盟,不得不分散起来隐蔽,如果您在……”
我轻声叹息。
紫渲也老了,时光将她的耐心一点点消磨至尽,她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凌厉暴躁。
这真是不好的兆头。
紫渲的身份特别,她曾经是第四任老盟主的女儿,掌管着武林盟的秘籍和财富,因此哪怕是诸位长老对她有所不满,却也奈何不了她。
“她最近又和我提起您了,总是说如果您还在……如果您还在……每次她对继承人有所不满,都会如此唠叨,久了,也有人对您的名字厌烦了。”
以后还会有人记得慕容赦玥这个名字吗?
空旷的雪地没有回音,我知道我所说的这些没有人会听到,却已经习惯来倾诉了。
站了一会,看看天色,我觉得该走了,如果回去晚了,紫渲找不到人又要开始唠叨。
她的年纪越大,越喜欢说一些废话。
我握着空掉的酒瓶,对着那一片茫雪告别:“我要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沿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这一处荒山,根本不怕有人发现。
但是……却能远远的看到皇城,这就是他的心愿。
慕容盟主到死,都没能从爱情的迷障里挣脱出来,只是这么些年了,那些冷血的人还会记得他么?
真有些讽刺。
路上的枯树枝落满了雪,轻轻一震就会落下来。
真冷。
离开山脚走了一会,前面一条岔路的路口处,一个巨大的“酒”字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空酒瓶,又看看那件酒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去喝点酒吧,喝了会好些,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这么想着,已经不自觉朝着酒馆走去。
酒馆里很冷清,老板娘和一位姑娘模样的人在柜台处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我走进,老板娘放开声音招呼道:“客官里面请~需要点什么么?”
我找个位置坐下:“上你们这最好的酒。”
老板娘转身去取了酒上来,酒还是温热的,剔透的酒壶浸在热水里。
老板娘靠近的时候,一股不同于酒香的熏香味飘来,莫名熟悉的香味勾起了遗忘许久的记忆,我忙喊住即将离去的老板娘:“老板娘,你用的是什么熏香?”
老板娘举起袖子闻了闻:“没有熏香啊……”她恍然大悟一般,从怀里掏出方手绢:“是这个吧。”
我向老板娘借了手绢,她很爽快的递过来。
手绢的做工很精美,一角绣着雏菊,我细看时,那股熏香味更浓了。
这香味……记得是慕容盟主生前最喜欢的,据说是有人为他特意调制,可惜后来便再也没有闻到过。
或许是见我十分感兴趣,老板娘解释道:“这是在竹乌镇上买的,那个女子的手艺十分的好,价格也便宜。她一个人过日子,还带个儿子,很不容易。”
我把手绢还给老板娘:“多谢。”
喝着温热的酒,寒意被驱散许多,忽然想去看看老板娘说的那位女子。
酒壶已空,我把银子放在柜台上:“付账,”老板娘低头找零,我又道:“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子所住的确切位置?”
我拿着酒店老板娘给的地址,赶到她所说的竹乌镇。
真是一个惬意幽美的地方,我站在桥上看着那片落了雪的竹林,桥下的溪水已经结成了冰。
找到那间略显破旧的屋子,从半掩的房门里,我看到一个约有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坐在窗前发呆,她膝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满是针线。
那股熏香味浓烈了起来。
我扣了扣房门,看到那女子突然惊醒过来,她打开门,我比她高出许多,她便抬起头看我,双眼骤然充满了光彩:“您是……冥湮大人?”
我暗暗吃惊,这个从未谋面过的女子竟然能一眼认出了我。
“你是……?”
“外面冷,快请进请进。”她很热情的招呼我进屋,我想了想,还是进去了。
她拿来一把较为崭新的椅子让我坐,随后往星火寥寥的炭火盆里添加了些木炭,渐渐的,暖和了许多。
我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下屋子,家具十分的少,均为半旧,却被打扫得很干净。
她有些窘迫的说:“我这许久没有茶叶了,请大人稍等,我这就去热点开水。”
我打断她的话:“不用麻烦了,我在外面吃了东西,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她很拘谨的坐在我对面,似乎在努力压制着自己兴奋的情绪,她说:“我……我叫白鹭,护法大人贵人事多,肯定不会记得住我,我以前曾经服侍过慕容盟主……因为见过护法大人,所以一直记得。”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
以前有位侍女因为擅长制香而被慕容盟主垂青,是侍奉了一段时日,可惜……很快他就遇上龙旖凰,一切都改变了。
我轻叹:“原来如此,真难为你还能记得我。”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对她突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我想了想,说道:“记得后来你便不继续服侍他了。”
白鹭无奈的笑了笑:“家乡的哥哥传来消息,说父母重病,我只能赶回去看……后来,后来我再赶回来,已经找不到了……”
她急切的说:“我这几年一直在寻找武林盟的消息,我有事想告诉盟主,我要亲自告诉他,护法大人可以不可以帮我通融通融?请求您!”
看着她恳切哀求的眼神,我有些动摇,但是事实很残忍,我又犹豫了。
“是什么事?我可以代为传达。”我说道。
白鹭摇摇头:“我要亲自和他说。”
“不可能了,”我不忍看着她充满希望的双眼瞬间变成死灰色,于是把目光转移到火盆里,一字一句的说道:“慕容盟主他……已经过世二十多年。”
久久,她都没有出声,我不忍道:“你有事,说给我也是一样的,武林盟如今已经改变了很多,许多人都不在了。”
白鹭的表情僵化,她勉强撑起笑容:“大人您在说笑么?我一直在找他,找了他二十多年,我一直坚信会找到他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我想告诉他……我……”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用手掩住脸,瘦弱的肩不可抑制的颤抖。
我安慰她:“你若是有困难,就向我说吧,我会尽力帮助你。”
“我只是想告诉他……”哽咽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随着她字字诉说,我顿时错愕得忘记言语。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从家里回来时,发现已经有了……的确是他的孩子……”
这……
这是从没想过的事!慕容盟主竟然留下了遗腹子!
“为何没有尽早联系我们?”我握紧双手,心情已是许久没有这么激动过。
“我一直无法找到你们……我,我一介平民,又有什么办法联系到你们呢。”白鹭苦笑道,她暗暗抹掉泪水,抬起头来,双眼和鼻子已经通红。
“那个孩子至今在何处……?”我急问。
“他……他已经长大了,喜欢四处游历,偶尔会托人带些银钱回来。”
我有些失落,实在是很想马上就看到那个孩子。
但是没关系,我安慰自己,只要知道他的姓名和样貌特征,还是可以让人去找到。
没等我继续询问,白鹭怔怔的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我又在奢求什么……我只想把白浅带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这是他的血脉,他的儿子……我也不敢奢求什么……但是,都不可能了……”
说着,眼泪流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外界一无所知?”
我沉默:“这是他的遗愿,他并不希望死讯传出。”
因为不想让那个人知道。
白鹭红着眼看向我:“……大人您一直陪着慕容盟主?直到他最后……的么?”
我点头。
“他……可曾记得我?”
我一时回答不上来,该怎么说?慕容盟主早年并无节制,他短暂喜欢过的姑娘数不胜数,也乐得陪伴她们,而眼前的白鹭是因为会制香而被他看上,这本是一项出众的才艺,但是他最后却连这香都忘了。
最终留在他心里的,只有一个龙旖凰。
一块没被烧透的木炭散发出浓烈的烟,白鹭捂住嘴咳了咳,她擦拭去眼角的水汽哑声道:“护法大人不必为难……我心里早明白的,这么多女子,慕容盟主怎么可能会记住我?只是这么多年还存着幻想……”
……
“我一直爱慕着他。”
我继续沉默,看着那块没被烧透的木炭燃烧起来,烟雾便没了。
“那么……大人,慕容盟主可曾喜欢过别的女子?”
我依然沉默,我并不擅长谎言,却也不忍告知她真相,于是决定什么也不说。
忽然觉得我变得多愁善感了。
“请您如实告诉我……盟主他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
……
“求您,我只想知道……”
……
白鹭苦涩的笑道:“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不乏许许多多的美貌女子围绕着他,各有才艺,但是他一个都没看上眼……我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占据盟主那颗孤傲的心。”
“是龙旖凰,”我低沉的回答她:“当今的皇后。”
“……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我真的不会再去肖想了,”她狠狠的擦拭眼睛:“这烟怎么这么大……刺激得……眼泪都止不住。”
我正想安慰她,酝酿好的话语被大门处突然跑进来的一个人影打断了。
那个人影穿得一身雪白,就像是落满了一身的雪,他对着白鹭喊:“娘!我回来了。”
他看到我,不由得警戒道:“这是谁?”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面容。
……太像了。
那一刻我无法怀疑他不是慕容盟主的儿子。
白鹭深深吸了一口气:“白浅,你回来了,来,快过来。”
白浅拉了张椅子坐在白鹭身边,一头雾水:“娘,你怎么了?这个人是谁?”
我没有办法把视线从这名少年的脸上移开。
刹那间,心头竟是酸甜苦涩的滋味一齐涌来,仿佛时光倒流了回去。
止不住的欣慰……他竟然有儿子,竟然……留下了一个儿子。
白鹭说:“便是他了。”
我恍然道:“……真的很像,眉眼……神情……果真是他的儿子。”
我又看着白鹭:“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我希望带他去武林盟,有个人一定会十分高兴见到他。”
白浅皱着眉,一脸不满:“你到底是谁?还有……你有我爹的消息?你认识他?他到底在哪里!”
面对他的逼问,我只是默默无语的看着白鹭,有些事,还是她亲自说比较好。
白鹭并没有说话,她似乎在沉思,白浅诧异的看着她的脸:“娘,你怎么哭了?”
“以后都不用再找你爹了。”
白浅一愣:“为什么?”少年带着杀气的眼光转向我,我只能摇头。
白鹭不愿意说下去,我帮她说:“因为你的父亲已经逝世二十余年。”
“哈……哈哈……我母亲苦等二十多年就等来这个结果!”白浅红了眼,一脚踢翻了炭火盆,冷冷对我下了逐客令:“请你滚出去!”
白鹭抓住儿子的手:“白浅!不可无礼!是我请求他说的。”
“娘……”
我对白鹭说道:“我想带他去武林盟,让他去见紫渲。”
白浅抢着回答:“我才不去!”他对我充满了敌意。
“武林盟有你父亲的心血,它曾经在你父亲的心里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吗?重要到抛弃我和娘?!”年轻的少年杀气腾腾的瞪着我,我叹气。
“当年形式十分复杂,一时半会无法向你解释清楚,如今你和你母亲能回到武林盟,我保证会好好保护你们。”
“我不稀罕!”白浅快步走到门边,指着外面:“你滚出去,我和娘都不想再看到你!”
对于我这个给他们带来噩耗的人,我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并不打算责怪他。
白鹭说:“护法大人别见怪。”
我站起来:“打扰这么久,我也该离去了,这段时日我会暂时住在云来客栈,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都可以直接来找我,告辞。”
我谢绝白鹭的挽留,刚走出门,身后立刻传来用力关上门的声音。
他们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我回到客栈,立刻联系了暗使,让暗使带口信回武林盟目前的总部,告诉紫渲,我有私事处理,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去。
暗使带了紫渲的口信回来,紫渲很不满,一直催促我尽快办完事就回去。
一笑置之。
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是这么喜欢唠叨的么。
我在客栈等了五天,偶尔去市集走走看看,也买了些小玩意回来,给客栈掌柜留了话,如果有个姓白的少年找他,就请他到客房稍等。
第六天,他果然来了。
白浅拽着我的衣袖,又急又气的说:“我娘要见你。”
我说:“好,”动了动手:“你先把手放开。”
再次见到白鹭,我没想到她已经病得起不了床。
一边放着乱七八糟的药渣,什么风寒,湿疹,补血的药材都有,简直就是一个大杂烩。
我冷冷瞥了一眼白浅:“你想让你母亲早死么?”
说着去探白鹭的脉象,诊断过无数病患的我,此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诉说白鹭的病情。
白浅难受的说道:“自从你那一天离开,我母亲就病倒了,换了许多位大夫来看,也吃了很多药,却不见起色……她说想见你,我只有把你找来,你,你会医?”
脉象的虚弱,我不禁低叹:“我本是医者……白鹭你……唉,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白浅急切的问道:“那,那你可有方法医治我娘?”
“非是我不愿意医治,而是你母亲不愿意好起来。”
谈话间,白鹭悠悠转醒。
我对她说道:“若是还想不开,可以向我说,说出来了,就忘了吧,别再折磨自己。”
白鹭摇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我怎能忘……我无法想象他孤身一人独赴黄泉,我,我等不到他,找不到他,只想追他而去,只是白浅……”虚弱的女子抓住我的手,似是艰难的说道:“白浅……希望大人能照顾他,希望大人能看在他是慕容盟主儿子的份上……”
我打断她未说完的话:“别这么说,你还很年轻。”
白鹭哭着摇头,什么都没说。
哭得累了,她渐渐睡去,我把她的手放回被褥里,一转身,看到白浅也是红了眼眶。
我顺手把药渣都收拾了,用厨房现有的材料简单炖了补汤。
说到底,还得她心里愿意好起来才行。
白鹭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白浅守在她床边不敢离开半步。
可惜那天之后,白鹭再也没能醒过来。
白浅冷静得不成样子,不停的用温水去擦拭母亲已经冷掉的手臂和面颊。
我看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冷静得心慌了。
他抱住白鹭的尸身,低声哭泣:“娘……”
我按住他的肩:“节哀,你母亲……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我发现我对生死看得很淡了,谁不会死呢?
我说:“我带你去武林盟。”
白浅回应道,好。
他买下一个地窖,用了五天时间从护城河上运来许多冰块,堆在里面,最后把他母亲的尸身放了进去。
他说:“我娘没有死,等我哪天有出息了,她就会醒来。”
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娘没有死。
寒冰映出白鹭的容颜苍白可怖,尽管岁月风霜毫不留情的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但是不难想象,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清秀可爱的。
白浅跪在尸体前许久,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坚定道:“我和你走。”
我带着他走进总部的那一刻,忽然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他和他父亲一样将是出色的领导人才。
总部大厅内,紫渲正气势汹汹的训导着几个办事不利的下属。
她匆匆瞥了我一眼:“冥湮,你终于回来了,”她又突然转头来:“你……”紫渲的目光越过我,看到了后面有些紧张的白浅。
“我带了个人来见你。”我站到一边,紫渲完全看到了白浅。
“慕容……”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喃喃。
白浅说:“不……我不是慕容。”
我说道:“他是慕容盟主的亲生儿子。”
紫渲一步步走到白浅的面前,她的双眼流露出疲惫苍老的神态,她伸手去触摸白浅的眉眼。
她哭了:“我相信,我相信他是……像,太像了。”
白浅有些懵,紫渲拉着他往后院走:“来来,一路上风尘仆仆的,累了吧,一会我叫人准备些吃的,你叫什么名字?你母亲是……”
跪在地上准备领罚的两位下属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说:“你们可以走了,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吧。”
他们千恩万谢后离去。
紫渲询问白浅的家事,白浅有些不愿意说,我便替他回答了,包括巧遇和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紫渲为他的母亲叹息,她对白浅说,以后就在武林盟住下吧,我让人传授你武功秘籍,给你银钱珠宝,让你好去复仇。
紫渲想了想,又说:“以后你不能再随母亲姓,你姓慕容,今后就叫慕容浅。”
白浅点头。
我默默的倒了酒喝,这酒是新的,不如上次那家酒坊来的醇厚。
紫渲像是要担当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在我看来,的确像。
但是……又不像。
紫渲笑着说:“你只有学好了武功,才能报仇。”
“报仇?”白浅疑惑的看着她。
“你以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龙旖凰害死了他,如果你父亲没死,你母亲又怎么会因为悲伤过度死去?”紫渲微笑着:“你要为他们报仇,是龙旖凰,是皇室害死了你的父亲,间接害死了你的母亲,你是个孝子,怎能放着你父亲生前的大敌四处逍遥?!”
白浅握住双拳:“大敌……”
紫渲又要开始给人洗脑了,我无法反驳她,武林盟至今被皇室害成这样,是事实,一直是仇敌,也是事实。
罢了……
“你父亲和你母亲死不瞑目,因为仇敌依然在外逍遥,”紫渲声泪俱下:“如今他们都过世了,难道你不想报仇?”
白浅低着头,抿着唇沉默好一会,他突然抬起头说道:“我回家之前认识了一个人,”他说出了一个让我和紫渲都意外的名字“凤曦微。”
紫渲双眼放出希望的光彩:“这就是你的机遇啊。”
我突然想起来前不久,有几名属下莫名被毒杀,看来和这位小公主脱离不了干系。
白浅迟疑了:“可是……她救了我,她因为我……甚至瞎了。”
紫渲说:“这正是个好机会,你饱尝失去父母的痛苦,也让龙旖凰常常失去亲生女儿的痛不欲生吧。”
白浅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他的思绪一定很复杂。
紫渲很激动的站起来,在屋子周围走来走去:“明天起,我要在武林盟上下宣布,找到了慕容盟主的儿子!以后武林盟就是你的家,你就是这里的少主!”
我握着酒杯,看了看那个大吃一惊的少年,笑着说:“少主。”
“不……我……”看着那个少年青涩不自在的模样,倒也有趣。
紫渲探了探他的手脉,又去试他几招,直直摇头:“不行,不行……还需要更努力。”
紫渲问我:“带他去密室如何?”
我说:“如今的武林盟几乎都是你在做主,我能反对么。”
紫渲干咳一声,说道:“我们走吧。”
她对白浅说:“你也来。”
算起来,这是我第五次进密室,但是带陌生人进入,却是她第一次。
紫渲用很复杂的方法开了密道里的石门,密室里整整齐齐的罗列着许多书架,箱子,里面是各种武功秘籍。
紫渲拿了一本,放到白浅手里:“这里还有一扇门,里面是武林盟积攒多年的财宝,等你成为武力高强,能独当一面的人,我就推举你为新一任的盟主,并且把进入密室的诀窍交给你。”
这么多年,紫渲从没把这个诀窍向任何人提起过,如今却这么轻易的说出来,我总是觉得不对劲。
我顺道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书,这路的书大多数都没有书名,厚厚的皮革包起来,可以保存很久,我走到米事的最深处,随意抽了一本很薄的书。
每次来,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把书放到白浅的面前:“你看看。”
他一字一句的阅读下来,他的表情瞬间充满了神采,请求的眼神看着我:“你能做到,对吧!”
我说:“条件太苛刻,需要一种很特殊的人血为辅料。”我一一解释给他。
这是无意中看到的复活之法,已经久到不知道是哪个朝代遗留下来,里面要用上许许多多古怪稀少的药材,这些药材虽然稀少,但是依靠武林盟的势力倒也不是很难寻到,只是需要一个人的血,那个人必须符合许多古怪特殊的条件。
血既溶与毒,又要与毒排斥,而且属性必须为极阴,却又属火为极阳。
这种古怪的属性,哪怕是特意培训的药人怕是也无法达到这个水准。
看到这个方法,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后悔这么早就把慕容盟主的尸身掩埋,要是保存下来……要是……
二十多年了,他的尸骨早已经腐烂,我不禁深深懊悔。
又忽然想到紫渲,当年他被假死药腐蚀得那么严重,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去求她,她也不肯让我进密室来寻找救治的方法,紫渲对他怕是已经失望倍至了。
白浅听着听着深深皱起眉,我淡漠的看了看紫渲:“如今你已经贵为少主,身为下属我自当竭尽全力的寻找。”
只是希望微乎其微。
那个冬天,白浅十分努力的习武,紫渲教导他的,稍稍指点一两次他就全学会了,真是个奇才。
他常常早起舞剑,漫天雪花里白衣翩翩,剑花宛转,轻易的把梅枝劈成粉碎。
我曾经监督他习武,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读出他烦躁的心思。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公主吗?
我一边温酒一边听下属打探来的消息。
浅浅抿一口,细品着酒的甘醇余香。
赏雪,饮酒,惬意悠然。
只是,一想到这种日子不会长久,就不禁叹息。
白浅习武时受了伤,紫渲匆匆派人把我请了过去,我看了看,白浅受的伤并不严重,只是普通的剑伤,紫渲太大惊小怪了。
我给他上药,紫渲在一旁紧张的看着,然后握住白浅的手,竟然掉下眼泪来:“以后要小心点,看到你受伤,真的比割在我身上还疼。”
我很不屑紫渲的表现,但是白浅被她吓得一愣一愣,安慰她说:“我没事的。”
紫渲哭着说:“你如今是武林盟的少主,无论如何请千万保重,以后武林盟都要依赖你……如果慕容盟主还在……如果他知道他的儿子在努力为他复仇,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白浅沉默了。
紫渲继续说:“少主,武林盟在外的几个暗使被人毒杀了,经过调查,发现是凤曦微所为,她和她母亲龙旖凰都不是好东西,您可能还不知道,她的母亲生前与慕容盟主有过几次接触,龙旖凰竟然为了摧毁武林盟不惜色诱慕容盟主,盟主不小心受了蛊惑,这才冷落了你的母亲,不然,您自幼也不会如此颠簸流离,吃尽苦头……”
白浅吃惊的看着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渲低低的说道:“这已是陈年往事了,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见少主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紫渲于心不忍,少主你要知道,龙旖凰当年可是一个不折手段的狐狸精,欺骗了慕容盟主的感情,害死了他,甚至还害得您的母亲流离在外……那种人生的女儿,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不知道,在当年……”
我觉得我听不下去了,说了声:“已无大碍,我明日再来看看。”后,迅速离开。
我对紫渲的鄙夷,更深了几分。
无奈的是,白浅居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我考虑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哭够了的紫渲找到我,冷笑着对我说:“悠游寡断的人不会成什么大业,他将来是要继承武林盟的,冥湮你难道希望看到慕容被龙旖凰毁了之后,连他的儿子都要被她的女儿残害么?”
……或许,紫渲说的是对的,但这并不能减轻我对她的厌恶。
她说:“少主不是让你去寻找血液极阴的人吗?我怎么见你整天无所事事的。”
我不想看到紫渲那副越来越刁钻的嘴脸,于是侧过身去:“如果什么事都要我去亲历亲为,难道武林盟养了一群和你一样只会说不会做的猪吗?”
我张扬而去。
紫渲一定会气得发抖吧。
唉,她什么时候会被气死呢。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符合这项条件的人,但是,在不久后,找到了,我拿着写着那个名字的信笺,心中不禁感叹。
真是孽缘。
这个时候,冬天已经过去了,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可是,依然很冷。
我把信笺直接给了白浅,他看了看,就捏成一团扔在废纸篓里,提了剑走出去。
他一直走到平时习武的场地,舞起长剑,木桩上多了一道又一道的剑痕。
看来紫渲的潜移默化,并不是很成功。
后来白浅悄悄离开了好几天,我和紫渲都没有去查他去了哪里,因为我和她都明白,他是去寻找答案了。
结果很令紫渲满意。
白浅问我:“杀了她,我母亲就可以复活了是么?”
我说:“那个药方尚需试验。”
白浅点头:“她杀了那么多人……是该……偿命。”我知道他为了说出这番话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的拳头一直攥得很紧。
我说:“是,少主。”
接着,他向我拟定了一个计划,他说他会负责把凤曦微引出来,然后我再设法取到她的血,来试验到底能不能制成死而复生的药。
白浅说,不管成不成功,她都必须死。
他冷静的说:“我不想欠她,如果在她死之前,你能把她的双眼医治好就好了。”
我说:“是。”
把已经双目失明的小公主从皇宫里引出来,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我很怀疑,可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真的做到了。
在这之前白浅带着我到他以前的家里,他伤感的看着屋内的一切,因为几月没来,家具都已经蒙尘。
白浅对我说:“我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我找人把里面的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墙壁都粉饰了一番。
那股很浓的木质粉油漆味在开了好几天的门后才稍微好些。
没过几天,白浅真的把那个小公主领到我的面前,白浅指着我说:“这就是我的师傅。”
我看着小公主的面容,略显稚气纯真的美丽,眼角却带着一丝邪气,七分像她母亲,三分似她父亲。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趁她不在的时候,直截了当的下了结论:“她的双眼已经无药可医,想要恢复视觉,唯有换一双眼。”
白浅说:“真的没办法了么?”
我毫不迟疑的点头。
“那么……就按照计划行事吧。”
我根据凤曦微特殊的体质,往药里添加特殊的药剂,使得她时常感到疲惫无力。
趁着她熟睡的时候,便拿了匕首割破她的手臂,取了一点血。
这个小公主生性多疑敏感,为了不让她查破,我只有偶尔才给她添加使她昏沉的药剂。
意外的是,她对白浅出奇的信任,白浅掰给她的谎言,她深信不疑。
我居然有些于心不忍,虽然知道这是使命,可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为什么要承担她父母当年的罪过。
虽然这么想,我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拿着她的血研制出了第一枚药丸。
白浅当着我的面掐死了一只小狗,把尸体递过来:“试试看。”
我把药丸混合着水灌进小狗的嘴里,等了好一会,却都没反应。
白浅痴痴的等着,这枚药丸不知道承载了他多少希望。
过了一会,他惊喜的说道:“我摸到它的心跳了。”
他兴冲冲的抱着小狗离去。
我看了看石室里所剩不多的药材,决定回一趟总部。
等我从总部回来,白浅生气的告诉我,失败了。
小狗终究还是死了。
我沉吟着:“尚需改进。”
上次取的血还留有许多,小公主的体质特殊,她的伤口不易愈合,流出来的血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庆幸她看不到,居然也没有起疑。
很快,第二枚药丸研制成功。
白浅带来了一袋麻雀的尸体,我用细小的木管把药塞进它们的嘴里。
这次很成功,白浅生怕再出什么意外,盯着笼子里已经活跃起来的麻雀一刻都不敢离开。
过了一个时辰,他终于松开眉心:“这次……成功了吧?”
我说:“应该是的。”
成功了。
白浅闭上眼:“那么,给她喝最后一次药吧。”
我把药端去给凤曦微,凤曦微此时对我已经十分的警觉,她打翻了药碗,怒视着我,逼问我是不是在打白浅的主意。
我没说话,她很可怜,我不想再欺骗她什么。
然后,白浅来了,化解了她的矛盾,夜幕临近,白浅对我说:“把药给我,你子夜再来。”
我依言离开,在酒坊喝了点酒,算准了子时再回去。
小小的庭院里,白浅和凤曦微分别坐在两张竹椅上,凤曦微已经熟睡过去,不,或许说是昏迷更为贴切。
我看到了小桌子上有残药的碗。
白浅扶着额头,纠结的问我:“冥湮,你说……我是白浅,还是慕容浅?”
我说:“属下冒犯了,虽说您该冠以父姓,可是属下更喜欢白浅这个名字。”
虽然平时我都唤他为少主,但是在心里,已经抹不去白浅这个名字。
每每看着他,我都想起他苍老的母亲。
把凤曦微带到我平时制药的密室,把她捆在木板上,白浅很耐心的等她醒来,他紧紧的握着匕首。
后来她终于醒了,白浅也终于可以把一直酝酿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这些话很残忍。
我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有没有后悔。
白浅渐渐失控,他厉声的催促我,可是药的时辰没有到。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种折磨。
他想亲手斩断这份孽缘,于是他拿起了匕首。
门口突然传来的厉声打断了他的动作,我吃惊的往出口看去,是那位叫昌锭的少将军。
可惜……就差一步。
他心中一定很不甘吧。
一片混乱中我和白浅被昌锭带来的人压制住,我明白一切都已经徒劳,我突然想起凤曦微有个哥哥,凤祁寒。
太子的预言神准无比。
不禁哑然失笑,既然凤祁寒肯放心妹妹独自出门,必定有了最万全的准备。
白浅输得真惨……
在离开的时候,我施了一点小手段成功脱身,我不敢耽搁一路敢回武林盟,必须要和紫渲商议怎样才能把白浅救出来。
紫渲也很焦急,她没想过在最后的关头竟然杀出个程咬金。
白浅行刑的日期判了下来。
我和紫渲最后决定,在他被押送法场的时候半途安排人马劫人,这是防御最脆弱的时候。
紫渲派出了武林盟一等一的杀手前去。
白浅被顺利解救回来,可是看到他的样子,我和紫渲都愣住。
紫渲气急败坏的甩了他一耳光,气得哭出来:“为什么你这么不争气!为什么你们都将被那对母女所害!为什么你步上了你父亲的后尘!”紫渲抓着白浅的肩,摇晃他:“你告诉我,你没了眼睛,你以后还能怎么办?你以后还怎么接手武林盟!”
白浅被她呛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下子触动了伤口,从染红的绷带下流下了两行血泪。
我拦住紫渲:“你冷静点。”
我叫人把药箱带上来,替白浅上药。
紫渲气得拂袖离去。
血肉几乎和绷带连在了一起,状况惨不忍睹。
或许是因为很疼,白浅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欠她了,不欠她了。”
紫渲完全不管他了,被白浅这么一刺激,她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
后来,白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离他家不远的竹林边开了一家茶馆,他竟然自己跑了出去,做一个免费的琴师。
我无法放任他不管,但是也说不过他,他如今又行动不便,我只好有时间就在茶馆里呆着,忍受没有酒喝的痛苦,到了傍晚就带他回总部。
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很清静。
某一天,我去分支办点事,回来的路上经过那家茶馆,就想进去看看。
那时刚下过雨,竹林青翠得很漂亮。
我骑着马绕到茶馆的后门,把缰绳绑在一根竹子上,正想走进去,却赫然发现白浅背着墙站着,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上前问道:“怎么不进去?”
白浅一听是我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她来了。”
她?我怔了片刻才想明白,他说是那个小公主吧。
“我们回去吧,”他慢慢走来:“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我说,嗯。
天色还很早,我和他就慢慢的走回去。
白浅突然问我:“我想听听我父亲生前的事,紫渲没有完全告诉我。”
我想了想:“……真的想知道吗?”
“嗯。”
我闭上眼,回忆起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竹林,幽幽的琴音,那个白衣竹叶青的人……
我说:“其实紫渲和你说的,与现实完全相反,我一直陪伴在你父亲身侧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真的很爱龙旖凰,而那时,他根本不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怀有你……”
脚步踏在满地落叶上,渐行渐远。
尘封的往事似乎一点一点展开在我眼前,我轻轻叙说,关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当年的一切……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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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搞定~至今毒公主顺利完结,多谢大家的支持~
鸢准备爬去开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