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忍冬回过头,正迎上磨延羽的
目光,磨延羽苍蓝色的眼睛有着湖水一样的忧伤。
“也许,你回到长安的时候,还赶得及过上巳节。”磨延羽希望让自己的话
显得平静,却分明流露着不舍。
这不舍也让忍冬感到莫名的心痛,只好转移话题问:“高昌呢?有什么有趣
的事情?”
“高昌?”磨延羽楞住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从八岁起,我就跟
随父亲在外征战,记忆里只有死亡和杀戮……”
磨延羽的声音那么孤独而清冷,让忍冬一时不知所措。
“那——我们明天来过上巳节吧?”忍冬试探着问。
“上巳节?”磨延羽疑惑得看着忍冬。
“对!去江边踏青,饮酒,像在长安那样高高兴兴的庆祝!”忍冬欢快的提
议。
“好啊!”磨延羽的眼里也充满了笑意。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忍冬觉得微笑着的磨延羽似乎更加伤感了。
第二天的清晨,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车马喧腾,人声欢笑。因为毗伽王宣
布所有汉人随从都可以跟自己和王妃一起出城庆祝上巳节。光阴似箭,一晃之间,
随同忍冬远来回鹘的侍从们,离开长安已经快一年了。能够欢庆“上巳节”,这
个属于家乡的节日,使每个人都感到浓浓的乡情和暖意。
高昌城外的西河,流经一片树林。多年前,曾经有往来的商人修建了一些简
单的凉亭供卸货休息,后来因为两国连年征战,也就荒弃了。而今天,却突然被
翻修一新,雪白的台阶,雨过天晴色的石柱,琥珀翠的瓦当,每个亭子正中都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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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大理石的圆案,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长安风味的佳肴。
人们随意的聚集,嬉戏,饮酒,歌唱,热闹非常。
小蓝上前给磨延羽和忍冬的杯子里都斟满了酒,酒香漫溢,和着林中树木的
清香,还没有饮,已经让人恬然欲醉了。
忍冬说:“小时候,外公每年都会带我到曲江边和他的朋友们饮聚。那时,
座中常有个太白叔叔,格外风趣健谈,写得极好的劝酒诗,他一开口,就能把一
桌人都灌醉。”
“劝酒诗?”磨延羽感兴趣的问。
“就是举杯敬酒时,说给对方的诗,说得好,对方才喝,如果说得不好,就
只好自己喝了!”忍冬笑说。
小蓝也高兴的插嘴道:“可是啊!小姐才几岁大时,说的劝酒诗,就把李大
人都灌醉了呢!”
“哦?那我也想听听。”磨延羽笑道。
“这劝酒诗可不是白听的哦?”忍冬故意卖个关子。
“好,如果我觉得好,自然也喝。”磨延羽爽快地应承。
忍冬于是笑着举起一个大杯,让小蓝斟得满满,轻声吟道:“为我尽一杯,
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康健,三愿终白首,长与君相见。”
“三愿终白首,常与君相见……”磨延羽喃喃吟诵着最后一句,神情变得无
比伤痛,他打算接过酒杯的手,慢慢的握在了忍冬执杯的手上,轻轻地说:“真
的能实现么?一直到老,到死,都能和你长相见?”
“当然能!”一个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磨延羽和忍冬都惊讶得回身去看。
只见李承端大步走到亭中,徐徐说道:“这是冬儿做给李翰林大人的诗,等
她回到长安,愿望就能实现了。”
磨延羽没有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忍冬疑惑的问道:“承端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承端回说:“听说王府的人在这里过上巳节,我特地赶来,为拜谢毗伽王
上次在大西寺对我的救命之恩,只怕等回了长安,就没有机会了。”
“你不必谢我,那不是为了你!”磨延羽冷冷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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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你救了我,保住了智海法师,帮了冬儿。”李承端继续道。
“智海法师是我高昌的智者,而冬儿是我的女人。”磨延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承端也收敛了笑容,严肃的说:“我敬重你,不管你的品格还是战绩,也
相信你是一诺千金的人。只是立场不同,只能选择不同的路。希望你不曾忘记你
曾经在冬儿病榻前的承诺。”
“承诺?”忍冬疑惑的望向磨延羽。
而磨延羽回避了她的目光……
第二十章 伤离
“真的?真的可以回长安了!!”小蓝兴奋的等着李承端的回答。
“是真的,这几天就帮小姐准备行装吧!”李承端微笑着答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只要承端公子来了,什么都会解决的!”小蓝激动得
眼泪都流下来了。
但李承端却不安的看到了忍冬犹豫的眼神。
入夜,磨延羽书房的灯光依旧明亮。是从自己上次病愈么,忍冬不禁想,磨
延羽开始常常在这里喝酒,一个人,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忍冬轻轻的推开
门,磨延羽斜斜的歪在塌上,像上次一样,酒壶还拿在手上,人已经醉倒。
忍冬安静的端详着他,磨延羽一向是个冷傲的人,可面对忍冬,他的感情又
那么的炙热,不管是哪种,都像散发着危险的野兽一样,让人不敢逼视。忍冬从
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颤动的睫毛,似乎忍受痛苦般
紧绷的嘴角,和手臂上新添的疤痕。
忍冬忍不住用手去轻抚那道伤痕,是自己让他受了这道伤,不觉竟有一年了,
现在还会痛么?就在忍冬指尖碰到磨延羽肌肤的一刹那,她的手突然被磨延羽的
手握住了。
忍冬吓了一跳,她抬眼望向磨延羽,磨延羽的眼中尤有醉意,苦涩的笑意浮
上嘴角,他轻轻的摇头,说:“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控制不了自己,
会舍不得让你走……”
李承端远远的望着书房的灯光,毕格勒默默的守在门口,杜若静静地用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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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着配剑,小蓝开心的在房里收拾着行装。
这一夜,无人入眠……
第二天的清晨,天还没破晓,王府就被世子的到来打破了宁静。
阿斯兰达直接闯到花园,冲着正在园中整理花苗的忍冬大喊:“父汗说你要
回长安,是真的么?”
忍冬回身看到阿斯兰达怒气冲冲的脸,却红通通的双眼,心中也是一股辛酸。
在回鹘生活的日子里,这个倔强、又有点孩子气的世子,带着长安的口音,给了
她很多亲人般的温暖,忍冬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疼爱,如今就要分开,该如
何平复他的伤心呢?
忍冬忍着悲伤,温和的说:“阿斯兰达,大唐的皇帝是我的义父,他遣使来
迎接我返唐省亲。”
“省亲?”阿斯兰达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回去见了大唐皇帝就会回来么?”
忍冬一时不该如何作答。
而阿斯兰达却从这种犹疑不定中捕捉到了那没有言说的讯息,有点失神的继
续问:“还是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阿斯兰达,长安是我的家……”忍冬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高昌就不是你的家么?你不是说你的父亲,哥哥都去世了么?你没有亲人
了,可在高昌,毗伽王,可汗,可敦,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啊?你干吗要走?”
阿斯兰达激动的握紧忍冬的双肩,带着不甘的希望说,“你其实不想走的是不是?
都是那个什么李承端的主意是不是?”
“放开她!”磨延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几步走过来,推开阿斯兰达,挡在
忍冬的身前,沉声道:“阿斯兰达,注意你的礼节!”
阿斯兰达踉跄了几步,固执的站住,对磨延羽说:“你就这样让她走么?父
汗说宁祥公主返唐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磨延羽的脊背一下子僵直,连身后的忍冬也能感受到那一股抽痛的力量,半
晌,才听到他恢复了沉静的声音说道:“公主省亲的事情已经决定,不需再多言。”
“你都没有阻止么?你可以阻止的不是么?你为什么不去和可汗……”阿斯
兰达依然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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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达!”磨延羽打断他,不容他继续争辩就转头对毕格勒说,“送世子
回宫!”
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目送着磨延羽的离开,忍冬的心忽然觉得很空,自己真的就这么离开了么?
离开高昌,离开磨延羽,永不再见……?
阿斯兰达愤愤地走出王府,但气尤为平,看到在后尾随的毕格勒,没好气地
冲他喝道:“干嘛还跟着我!你想押我回宫么?!!”
毕格勒赶忙毕恭毕敬的站住,回说:“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奉毗伽王之命,
护送世子回宫。”
阿斯兰达愤然道:“你告诉毗伽王,他没本事留下宁祥公主,我会办到的!!
我会去找可汗,让他收回成命!!!”
毕格勒听了,并没有答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这一笑无疑激怒了阿斯兰达,他一把揪住毕格勒的衣领,狠狠道:“你笑什
么?笑我做不到么?!!”
毕格勒依旧恢复恭敬的神情,缓缓说道:“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
世子认为,说服了可汗,就能留下宁祥公主么?”
“你是什么意思?”阿斯兰达松开了手,重新打量着这位王府侍卫长。
毕格勒微微一笑,继续道:“世子也应该知道,一直坚持让公主返唐省亲的
是大唐使节李承端,此人心计深沉,妖言惑众,打通了朝中上下关节,最后竟然
连毗伽王都劝服了,让公主返唐。如今归期在即,急切之间,要阻止行程,只能
用非常之法。”
“何谓非常之法?”阿斯兰达诧异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