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而那700元现在就躺在她的钱包里。分文未动。
而第五维的卡里也寥寥无几。
她合上了记录。在咖啡馆里,她的钢笔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划动。本子上还有一些记录,那是她与洪失的母亲通电话时记下的。我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偷偷出去玩不想让人知道吧。最近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没有,只是前几天她把自己的身份证丢了,正要去补办。别问我她的事,我已经不在管她了(语气里有不耐烦)。不,她以前从没出走过。第五维是谁?我不认识。这个名字这么奇怪,见过一定会记住。外星人?哦,我相信的,(她语气出乎意料的认真),我们家上代有人遇到过。没事了?那我挂了。
她看着这些信息发呆。洪的母亲相信外星人的存在;这也许是她没有寻找女儿的原因。但这位母亲依然很奇怪。她仿佛一点也不关心女儿的下落。不是因为单纯的相信外星人,而是……仿佛她根本就与女儿无关。既然女儿从未出走过,她不应该这样漠然,一点担忧都没有……还有一个客观事实:身份证的丢失。但这似乎更加与事件缺少联系。
或许墙上诡异的一再出现的字是连接三个事件的链条。没有征兆的消失。钱包里奇怪的钱。空空的信用卡。有趣的存取记录。同姓恋的传闻。还有……莫泽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老鼠脸。
最近她们总是愁眉苦脸。她想起了这句话,钢笔一顿,顿时蓝色洇染了一粒小小的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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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
我去了那些所谓的批斗会。令人震惊,简直就是野蛮的行径。那些粗暴的动作和侮辱人格的叫骂,简直就不像一群有文化的大学生做出来、喊出来的。所有的人仿佛都昏了头,被狂乱的口号。他们以为这就是革命了。
但无论是不是什么革命,暴行就是暴行,改变不了。
X月X日
又一篇文章发表了。反响也热烈。虽然是叫骂远多于赞同,但我为自己感到高兴,因为至少这些东西能够引起人们的思考,或者甚至让我找到认同。这给了我继续斗争下去的动力。我要再做下去。
但是昨天一个好心的邻居悄悄地警告我,再这样下去我也会成为被批判的对象。
可我不在乎。
X月X日
多么壮观的场面啊,坐在批斗会的台上——被批斗的位置。那些人山人海,我真为他们遗憾。怎么就没有人用自己的脑袋好好思考,而只会跟着别人的思想跑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工具。
我继续写着自己的观点,我想自己不会为此屈服。
X月X日
批斗会多了,也显得痛苦。双重的,身体和心灵。
事态似乎开始变得严重。我被隔离了,爱人方和孩子们被迫离开了家,被软禁在一座小房子里。我还听说,父母他们也被盯上了。
我对不起你们。我开始矛盾了,该这样做下去吗?后果……我想我知道后果。我不在乎自己,可是我却不想扯上我爱的人……但,我不想就此屈服于社会的意志——与我个人意志相悖的,很可能是错误的意志。怎样做更好?
没人告诉我。我想也是。
X月X日
我被软禁了。四天了,每次批斗会之后,就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厕所也要经过批准。那些看守我的“红卫兵”们,还是孩子,却学会了暴力和言语的侮辱。可笑啊,可是怎么又这么可悲。
总觉得有一个阴谋在流动,而我却摸不着。
可最重要的,我从前做得到底对不对——这样对抗社会的意志,人群的潮流?
翻完最后一页有字的纸,我终于把那些日记翻阅完。一开始是满纸的骄傲和兴奋,因为自己的勇敢;而后来变成了渗透墨水的矛盾、迷茫,因为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别人的选择。一个普通人,不小心多出了点傻愣愣的勇气,就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了。
对抗者的悲剧。社会意志是一锅沸腾的水,掉进去就再出不来。
那UFO笔记没有什么有趣的,我对这东西也没有什么兴趣。但依然,最后一页锁定了我的目光。他是看见过那次UFO现象的,就在他失踪的那个晚上。根据他潦草的记述,它拖着长长的绿色尾巴,从天空里一闪而过。几乎和报纸上一模一样。字迹非常潦草,看来是匆忙间记下的。但有趣的是,最后一行字隐约有一种渐变效果——从潦草到郑重的渐变。字迹慢慢变得清晰,但并不整齐,字的尾巴也越拖越长,印迹也越来越深。就像写字的人忽然发现了什么,开始郑重地思考一样。
他在思考什么?我又翻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提示我的东西。
他真的是从锁好、又有人看守的房间里消失的?为什么那两本应该被抄家抄走的东西会出现在邻近一个小村庄的山上,还是在废弃已久的小屋里?仿佛浓雾的对面就是答案,但是我抓不住。或许,抓住了它们就可以解开我想要的真相。我对这个真相是如此渴望。不知为什么,我对顾星城有一种奇怪的情绪纠葛。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同情、担忧,以及许久没有的迫切希望。仿佛一个很老的朋友,仿佛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或许,是我与他有些小小的同感吧。
更或许,是一种嫉妒,带一些等待悲怆结局的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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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泽承认了。说出“是”的时候,那张老鼠脸艰难而又带恨意地扭曲着,就像到手的食物眼睁睁地被人抢走。
他的确在某天看到第五维和洪失在亲吻,但并不是脱掉衣服。她们只是充满爱意地互相抚摸着,谁都能看得出她们眼神里的温柔。但莫泽并没有立刻公之于众。是的,她没有想错,六个月前取出所有的钱,而且存钱方式忽然改变,总有一个外力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只可能是——敲诈。谁发现了她们的秘密,连续地敲诈威胁着她们。这个秘密一定是为众人的观念所不齿的、能够让她们在人群中身败名裂的那种秘密。
同性恋。莫泽是对的。
最后的那700元,莫泽也承认了,是他最近又一次敲诈她们。她们愤怒地盯着他,洪失甚至失控地喊出:“我不在乎了,我会公开我们的关系,让你他妈见鬼去吧!”但莫泽很清楚,那仅仅是失控而已。她们不会受得了事情公开后的爆炸效果,毕竟,同性恋在中国,还是一个可以当作爆炸新闻的爆料,或者就等于隐性的犯罪。果然,她们沉默了几天,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他笑着看着洪失愤怒却又无力的双眼,得意无比。
但没等他拿到那最后的钱,她们就消失了。那700元最终还是没有到他手里。他忽然觉得愤怒,他以为她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就要永远被他玩弄于股掌中了。可他错了。这被耍弄的感觉让他觉得羞辱。他觉得无论是真的被外星人劫持还是她们自己逃跑,自己都是失败的一方。
于是在这被羞辱的感觉下,事情被赤裸裸地公开了。反应与他料想的一样。
一定是她们想办法逃跑了!他对她嚷嚷,瞪着她的眼睛,就是这个人刚才揭穿了自己的秘密。
难说。她们什么也没带走。这样什么都不带,怎么逃,怎么生活下去?如果是逃走,她们跑不远,又肯定会有寻人启事或者警察的搜寻,因此短时间内她们不会敢于抛头露面。而在这段时间里,她们该怎么活?
她离开,留着莫泽一个人发呆。那张老鼠脸依然难看地扭曲着,让她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们一定活得很不容易。而最大的源头,就是因为她们的生活与爱的方式超出了人们和社会接受的界限。一定很不容易。选择爱,还是选择安定?或者,她们的爱足够超出痛苦?不知道。但她觉得,她们不可能就这样逃离。再挣扎,也不是不可解决的。总比纯粹的逃避好。
离开,就意味着撇下自己生命中曾有的一切。意味着她们再也不能够回来。她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离开,莫泽一定会把事情公之于众。她实在不能够想象她们会这么做。这很傻。
是的,这很傻。何况有摄影机的录象,她们不可能从门口离开……她试图说服自己,可脑海里只有“傻”这个字。什么力量阻止了她,她无法思考。
就在这个时刻,我正在报摊上无意翻检着报纸,脑海里重复地闪现那道UFO闪过的绿光和那几个谜样的字;忽然苏格几天前写的报道跳入眼帘。一个,两个或许更合理的解释跳入我的脑海,像只海胆一样把迷茫的我微微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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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背面端详着那幢小楼的破败。那扇窗并没有装防盗窗。我仿佛看见两个人影从窗口艰难地降落。我皱了皱眉头,低头,却无意间发现绿色的草丛间有什么白色在静静闪动。
我上前捡起。是一张购物小票。时间……正是她们失踪的那天。我想起那个同事的话,说她想跟她们一起去商场而被拒绝。再看下去。几包榨菜,一只牙膏,两塑料盒装的飞碟炒面,十包简装的方便面,汤面和炒面都有。再没有其他了。风吹过来,那小票在我手中瑟瑟地抖动,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我忽然也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四处搜寻着。然而我是徒劳,我也知道,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四周依旧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