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怜薄命（2）（1 / 1）
马蹄踏过浅浅的积水，路面覆盖上一层湿沙，高耸陡峭的红褐色的山岩笔插两侧，阳光照射下幽深、神秘，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般。
深谷中，二十一骑时急时缓，湿润的谷风拂上脸颊，司徒蓝萱勒住马，仰视石壁，秀眉渐渐蹙了起来。
身后二十名近卫俱是她昔年旧部，知她如此定是察觉到异状，都不由环顾起四周。
“啊——”队伍后方这时传来一声惨叫，众人一惊回头，却是最末一人中箭跌下马。
“别慌！是埋伏！”最近的亲兵朗声提醒，蓝萱抽出佩剑，剩余十九骑迅速将她合围中央、弓弦紧绷。
地面抖动愈来愈烈，积水波纹漾开，须臾，前、后路各动来一队人马，两侧山体一圈弓箭手严整端现。
“司徒蓝萱，咱们又见面了。”南宫修祁身形挺拔，脸上笑容亦正亦邪，众骑中尤为醒目。
蓝萱很平静，道：“别告诉我，大营那把火是你纵的？”
“不错。”南宫修祁笑意盎然，“我猜云府今日可忙，云将军照顾无暇，热心如你，一定会代劳。”
“看来南宫家还真是无孔不入。挟公报私，这就是你南宫修祁的风格？”蓝萱神色漠然。
“哈哈哈……”南宫修祁大笑，忽而敛笑森森道，“那又如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是需要同归于尽，我也绝不退缩！”
“你入魔太深了。”朱光聚起红亮的宝气，蓝萱劝说依旧，“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此时收手尚不算晚。”
“哼！”南宫修祁不屑地冷笑一声，遂向随行者似笑非笑问，“兄弟们，尔等以为这女人姿色如何？”
众士卒面露暧昧，个个眼神怪异，显是对蓝萱垂涎三尺。
“漂亮是吧。”南宫修祁邪邪一笑，“那么想报父辈之仇的拿下她，任你们处置！”
“放肆！”亲兵们不甘蓝萱受辱，怒火一触即发。
蓝萱向来厌恶出言不逊之人，心知这一劫难躲，也忍无可忍道：“那就一较高下吧。”
“给我生擒！”南宫修祁一声令下，北伊禁卫就此蜂涌……
为释解暗冰寒毒，这段日子蓝萱耗力不少，此时的功力只剩五成，但饶是如此，北伊禁军中亦无人能伤她。
南宫修祁当然是在一旁观战，只是凝视着挥剑破杀的她，眼神无比幽恨。
他知道父亲对她又爱又恨，爱她的理由和其他男子一样，同时又夹杂着得不到的郁结。不过是一场较量，不过是一场刀与剑的比拼，她凭什么夺走父亲的心，凭什么害他成为孤儿，凭什么！
他恨！忘不了父亲临死前那如痴如怨的眼神，十一载的鄙夷和厌恶，除了恨，他还能做什么！
修手这时取出秦影瑶赠送的手帕，南宫修祁掩住口鼻，捏爆一个小瓷瓶扬手一掷。
幽香散入中央战圈，他邪魅地勾起唇，厮杀中的众人俱是一愣。
蓝萱削落一圈敌人，忽闻一阵异香，身形一滞，登时后退了几步。
水眸透着不可置信，“凝、香、酥。”她捂住胸口艰难启齿，眼睁睁看亲兵们中箭倒进血泊，周身精力一点一滴褪散。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南宫修祁怎会有凝香酥？他与东夷幻氏有何关联？还是……上官羽歆？
疑窦丛生，蓝萱心头一痛俯跪下地，眼见几百号敌军逼近，心下一片凄寒，任人宰割的绵羊般，连咬舌自尽都忘了。
一声马嘶，一条剑龙这时自身后呼啸向前，四周响起一片哀嚎，敌军震开际，她已被一人拉进怀中。
紧紧拥着妻子，夜臻麟气喘未定，握着长剑一阵后怕。
“呦，这不是梁王殿下嘛！”南宫修祁示意众人停手，倚着马调侃道，“好一出感人肺腑的英雄救美啊，殿下当年怕就是这样掳获佳人芳心的吧。”
夜臻麟懒得与他计较，只贴到蓝萱耳边柔声问：“还能动么？”
蓝萱摇头哽咽，“动不了了，凝香酥，他们用了凝香酥。”
“卑鄙。”夜臻麟咬牙一哼，拾起‘朱光’，不容分说将她负到背上。
“不、不要臻麟，别管我，你一个人突围先走。”蓝萱无力地乞求。
“傻丫头，我们是夫妻，理所当然要并肩作战。”夜臻麟回眸的眼神异常柔和。
蓝萱忽闻他旧时软语，当下一阵心安一阵茫然，安心有他保护，却又茫然未来。
“可是……”
“听话。”夜臻麟终于扫向敌军冷冷道，“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眸色一寒，他荡开一剑，杀气肆卷、天昏地暗。
“一起受死吧！”南宫修祁释声狂笑，冷月寒芒一次又一次地阻断二人去路。豁出去了，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他已全然不计后果，疯狂挥舞着钢刀，只想将二人碎尸万段。
忆当年，金戈铁马，儿女情长，绵绵爱意寻归宿。帐中惜，月下醉，冷山云雾相誓约，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朝好梦却难圆。王孙诀别，红颜断泪。一个怅叹世路浩劫，一个悲恨苍天难全。
热血从伤口溢出，夜臻麟用仅剩的三成功力，生生屠戮了五百对手。尸横山谷，南宫修祁杀招连连，他浑身浴血、避无可避，只能以身抵挡，确保背上的妻子丝毫未损。
蓝萱哭了，紧紧贴着他背、靠在他肩头，朱唇咬血，热泪浸湿。牵手今生，波折诅咒，她的心在滴血，伴着他身体热度的消退，生不如死。
“别哭，阿萱。”夜臻麟不忘回过脸温温一笑，双唇苍白，碎进风中化蝶纷飞。风雨寒霜，朝夕晨暮，此情永恒，若为她而死，今生不枉。
南宫修祁被他大力一挫，滑退而开，微怔握着长刀犹豫不出，像所有人一样，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的眼泪绝美，他的笑容绝美，神话般相互凝视，天地间只剩彼此。
不！不能心软！
“去死吧！”冷月还是呼啸而上。
下一刻，对面却射来一支翎箭，于半空及时震开它。
“是秦紫婴！”北伊禁军大惊失色，却见秦紫婴领着大队人马赶到。
“殿下！将军！”云清一骑当先杀出血路。
南宫修祁未料后方阻截云府卫队的人马已破，更没想到秦紫婴会亲自来到，忌惮之下，眉头一皱，立时下令撤退。
夜臻麟见敌军仓惶逃离，再难坚持，向前倒去。
“殿下！”秦紫婴大惊来扶，封住他大穴，落地的蓝萱小心抱住他，不能自持，泪如雨下。
身上创口难数，鲜血一个劲地外流，夜臻麟强打精神，伸手抚上妻子脸颊。
“今后我不在身边，记得要照顾好自己，明白么？”
“不！你要去哪里？带上我带上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蓝萱抓着他手语无伦次，心肺痛彻，肝肠寸断。
夜臻麟笑了，星眸蕴玉。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只是先行一步，去那里等你。”难过永别将至，喉头一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臻麟！”蓝萱大惊半抱起他，胡乱抹着他血，失措看向秦紫婴。
紫婴摇了摇头，表示回天乏力，热泪瞬间决堤。
“不！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蓝萱紧紧拥住丈夫，疼痛难绝、无助凄楚。世上最爱她之人，世上她最爱之人，此刻脆弱得像柳絮，风吹即逝。
夜臻麟唇翕张了张，“阿萱。”闻着她发间的清香，顿觉一身轻松，无限心安，“下辈子，还嫁给我好么？”他双目透出期许，蓝萱一怔，咬泪拼命颔首，捧起他脸，不管不顾吻上他唇。
秀鼻似昔日般轻挲着他脸，蓝萱哽咽凝视着星眸，闻着男子渐渐微弱的气息，热泪簌簌，洗上他脸颊。
“我嫁，我嫁，生生世世都嫁给你。还有小弈，还有妍妍，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夜臻麟心中万般不舍，回想半生幸福俱由她赐，终于欣欣一笑，满足地阖上双眼。
“殿下！”秦紫婴、云清大恸，所有军士痛哭跪送，司徒蓝萱却恍若失魂，痴痴呆呆抱着丈夫，眼泪干涸……
梁王本纪：鸿兴二十四年三月十日，梁王夜臻麟阵亡天沙峡谷，时年四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