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理红妆 1】(1 / 1)
日照正盛的时候,金灿灿的光辉铺撒在雨轩的屋舍中。易婉堂觉得脸颊上暖暖的,就和赖在他怀里的感觉一样。她轻动了两下身子,睁开了眼。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摸,心顿时凉了半截。空的,她的身边是空的。难不成他根本没有回来过?
磬茗在门边低唤了一声,得到易婉堂的应允之后才和柳儿一起端着沐盆巾帕进了屋。柳儿笑盈盈地说:“小姐,您昨儿个睡的好熟呀。这日当午的时候您才醒来。奴婢和磬茗早就在外头守着了,王爷说不能吵着您,一定要在您醒来的时候再进来。”
易婉堂抿了抿唇,直到听到柳儿提起“王爷”两个字,终于又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她抬眉问道:“那他人呢?”
柳儿一边帮她更衣,一边噙着笑说着:“王爷去面圣了。今早大军凯旋进了城,全城百姓夹道欢迎。王爷这次立了大功,不知道皇上又会给多少赏赐呢。今晚皇上就要大摆庆功宴,小姐您也要参加。不过,听说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说臻妃也可以参加。真不知道太后娘娘怎么想的,她老人家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臻妃呢?”
易婉堂听着柳儿连珠炮一样的话语,缄默着。哎……她不是不想说话,她是太累了嘛……过惯了没夫君的日子,虽然这日子极端寂寞无聊,但倒也清闲。谁想到他一回来就欺负她,还污蔑她要爬墙。她不过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嘛。好奇心这个东西是天性使然的,他怎么可以那么武断就企图泯灭她的天性呢。过分的家伙!等他回来了,她一定要好好和他理论理论!不过,这次理论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省得他说不到三句话就对她作出不轨举动。
更衣完毕,她还是没什么精神,躺在贵妃椅上小憩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气。睁开双眸,却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而眼前是一只大手端着的莲子鸭羹。
“小馋猫,就知道你会醒。”他声音低低地从耳边传来,让她觉得痒痒的麻麻的。
她抿紧了芳唇,别过头去,很有志气地说:“我才不馋呢,少拿美食来诱引我。”
“哦?那为夫就自己品尝了。”他笑吟吟地说着,盛满了汤汁的匙子已经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她伸手将汤碗往旁边一拨,纤细玉嫩的藕臂露出了袖外,淡淡地说:“你要吃就自己吃嘛,干嘛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再说了,你吃东西的时候抱着我不觉得不方便么?你自己到一边去吃啦。”
“一边?哪一边?左边还是右边?”他耐心地问着,又喝了一口汤。
这味道可真香……她捏住鼻子,强迫自己不要被美味吸引,她还有重要的话没说呢,于是她昂起下颚,说:“昨晚的事还没说完呢。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谈什么事情谈到一半就无疾而终了。每次你都……你都用很恶劣的手段让我不能把话说完。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明白,我才没有爬墙!肃朗幽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这点你很清楚的。他死了,我难过。这是你阻止不了的。但并不是因为这样我就心心念念想着他,我就整日苦思要和他怎么样,我才没有那么不守妇道!因为……因为我已经嫁为人妻了,而且我夫君对我还不错的。我的意思就是说……就是说……”
“真的不吃?柳儿她们说你睡到连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呢。”他就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将汤匙放在了她的唇边。
“我才不吃,你听我说话啊。”她急了,尽量坐起身子,却还是软绵绵地跌进了他怀里。这么半躺着说话一点气势也没有,说着说着就气短了。她用手肘狠狠地给了他的胸膛一击,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很假很假的“哎哟”,于是气哼哼地说:“所以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死了。因为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些事情就像搅在一起的线团一样,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你也不能说我多管闲事啊,因为这些事确实都发生在我身边,而置身其中的人和我都有关系。就说肃朗幽的死吧,他一死,太后娘娘眼睛差点哭瞎了,精神越来越不济,看上去越来越老了,她老人家整日闷闷不乐的,偶尔笑笑也是作假的。司寇澜衣吧,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可是每次见面脸色都冷得跟冰似的。人家花样年华嫁了过来,没多久就守了寡,而且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肃朗幽的。再说你五弟吧,那小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倒不是说成长沉稳了多少,完全就是消沉下去了。不爱笑不爱闹了不说,还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可是你想啊,如果肃朗幽没有死的话,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娘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没死的话,说不定有更多事情会发生?”肃朗月沉厚的嗓音响起,短去了之前的戏谑,多了几分严肃,“他白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知道他是白影的不仅有我、我的下属,有司寇澜衣,还有别人。而这些别人是不会让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愿查下去的。他想知道的事情,是个天大的秘密。就算他是大靖朝的四王爷,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触及这个秘密。而一直追杀他的还有一个来自胡夷国的高手,一个视死亡为无物的亡命之徒,一个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冷血杀手。而那个杀手,正是在和亲大典上向你刺下那一刀的人。现在,你真的觉得他不死比较好么?”
她微微侧过身,小手抓住他的衣襟,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事果然你有份,我就知道。”
“娘子,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但为夫为了保护你,不能什么都跟你说。”
“这不是保护不保护的问题,这是信任的问题。你看,桑华、玖儿,还有那个熟透的歌姬姐姐都知道这个事,可是偏偏我不知道。你对我都不及对他们好。”她颇为无理取闹地说着,又用力拽了两下他的衣襟。
他捏了一把她粉雕玉琢的脸颊,说:“你真这么觉得?还是我家娘子只是口是心非?”说话间,他已经将汤匙放进了她的口中。
她顺从地喝了一口羹汤,舔了舔舌头,低声说:“还要。”
于是他不厌其烦地喂着她,直到把着一整碗的莲子鸭羹都喂进了她的肚子里,他把碗放在桌上,淡然道:“我不是说你爬墙。昨晚只是气话而已。四弟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位置,我很清楚。我不是担心你想着他才不把真相告诉你。我只是担心你意气用事,做出什么暴露他行踪的事情。这样,他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哼,说我爬墙?你不觉得你一点资格都没有么?”吃饱了的某人气焰愈加嚣张了起来,“你看看你自己,府里养着姬妾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招惹了那么多美女。你算算啊,神医姐姐、箫潋姐姐、歌姬姐姐……除了她们肯定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姐姐……不对不对,鉴于我年纪已经大了,说不定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妹妹呢……”
“你跟她们都义结金兰了?”
“切……”她的声音仿佛都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我才不要。再说了,我是你的正妻,怎么算我都是最大的。”
“那娘子的意思是说,为夫自己都在外面偷吃,就更没有资格说娘子爬墙了?”
她的眉蓦地一拧,说:“那你有没有偷吃?有没有有没有?”
他笑吟吟地盯紧了她的小脸,却不急于说话。她瞅了他好久,忽然翩然一笑,说:“谅你也不敢,哼。”
他轻笑一声,揉捏着她的发丝,说:“有娘子在,你要为夫出去吃什么?”
她伸了个懒腰,摸了摸小腹,虽然只是一碗羹汤却也觉得饱了。“我要起来。”
“不许。”
“可是一直这么躺着我会变成猪的……”
“娘子是仙人?竟然还可以变化?”
“我不是仙人,但你肯定是坏人。”她慢悠悠地说着,前一夜的旖旎风光、缱绻缠绵又在眼前重现。脸颊微红之际,她想起了一件事,于是眸光一黯,低声说:“我昨晚看你身上……又多了好几道新伤……就在后背和腿上……好深的……”他本就是个战将,身上的伤痕自然是数不胜数。每次□□相见,她的心都会因为那些新旧不一的伤口而抽动。她看到那些伤,就仿佛看到他身骑战马驰骋在狼烟四起的荒茫大漠,听到烈马的嘶吼和他战斗时的吼叫,看到亮闪闪的刀剑朝他刺来……
他的唇边又是溢出一声笑,体会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却不能告诉她得来这伤口的真正原因,于是他只是淡然说道:“没想到娘子对为夫的身体观察的如此细致。”
她挣脱了两下,终于离开了他的怀抱,留他一个人坐在贵妃椅上,她起身到梳妆台前整了整鬓发,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嗔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啊?还有,”她回过头来,抿着唇说,“你以后都不要去打仗了,好不好?”
他凝望着她,眸中泛过感动,却冷不丁换了个话题,说:“堂儿,你变得更美了。”
嘎……她的粉颊又涌上两朵红云,连忙回身继续照着镜子抚弄发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波澜不惊地说:“花言巧语。”
那晚皇宫要摆庆功宴,臻妃被邀请出席,甚是欢喜。她特地到书房去找肃朗月想借着询问自己穿什么衣裳赴宴这个话题来跟他亲近亲近,却得知相公从朝中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雨轩。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之气又涌了出来,于是在回别院的路上呵斥着自己的小婢来出气。此时,她却突然看到一名紫衣女子在往雨轩走,便问自己的贴身婢女道:“怎么那个女子又来了?早就让你查她的身份,你却一直查不出来。这都拖了快两年了,就是一个女人的身份而已,有那么难查么?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臻妃的婢女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说:“回禀娘娘,奴婢实在是查不出来。那个女子每次出府之后就找不到人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难道她是神仙妖怪还是鬼魂啊?凭空消失?你开什么玩笑?就是因为我手下有你这种饭桶才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那个宰相女得了王爷的独宠、凌妃活下来了、小卓也不见了……这些事情就够我烦的了!现在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的身份你都查不出来!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
婢女一听,头垂得更低了,保证道:“娘娘,奴婢这次一定查清楚那个女子是做什么的。”
“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相信你么?就因为你这样办事不利的人,主人才越来越不相信我的……”
当臻妃怒气冲天地往自己的别院走去的时候,快到雨轩门口的箫潋停住了步子,回头望了一眼臻妃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箫潋的到访对于雨轩来说已经是常事了。这里所有的丫鬟仆人都认得她。然而,大家只知道她是靖月王妃的好友,是凌妃娘娘妹妹的好友,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无怪臻妃可怜的婢女查不到她的身份,因为她的易容技术太过高超。每次出了这靖月王府,这清雅脱俗的女子便不复存在了,她会变身回那个容貌鄙陋的店小二,回到醉蔓坊。
箫潋在磬茗的带领下来到雨轩院落南侧的小书阁里,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郎情妾意的一幕。坐在长红木椅上的肃朗月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揽着易婉堂的纤腰,而易婉堂则在刺绣。
“参见王爷,王妃娘娘。”箫潋微笑施礼,
“箫潋姐姐——”易婉堂一见箫潋就想上前与其亲近,无奈身子却被夫君给钳制住了。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他却仍旧不为所动,反而搂得更紧了。
肃朗月对箫潋道:“这些日子你对王妃娘娘没少照顾,本王该多谢你。”
箫潋道:“王爷客气了,其实也并非民女照顾娘娘,是娘娘对民女多有照顾才对。”
肃朗月点头,道:“你这一来想必是有急事?”
箫潋低眉道:“王爷,师姐说,今晚王爷恐有一劫……”
肃朗月沉吟不语,易婉堂却倒吸一口凉气,急切地问道:“箫潋姐姐,今晚会发生什么事么?今晚皇宫有庆功宴啊……难不成……?”
箫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王爷,恐怕是在大漠上的奸计被破了之后,那个人坐不住了,想来个鱼死网破。在皇宫里动手本就是最不明智的行为,但那个人恐怕已经不愿意再等了。”
肃朗月冷笑一声,将愈发恐慌地妻子搂得更紧了,低声道:“我也等得够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