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饕餮之夜 1】（1 / 1）
回缙安城的路途十分漫长，如同来泷城的路一样。只是，彼时的她和此时的她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她仍旧不喜欢和肃朗月一同窝在马车里。虽然这个男人并不常常吵她烦她，反倒是她聒噪的时候比较多，因为她有很多问题还没弄明白。光线好的时候，他会拿起书卷来读一读，光线不好的时候，他就闭目养神，或者是静静地望着她。她尤其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她抓不住也捋不清，却因为那汹涌的情绪而心思大乱。她知道自己在他的面前始终就只是一个透明体，因为她的一切想法都会被他轻易看穿，她着实受不了这种感觉。
某天正午，睡的迷迷糊糊的易婉堂醒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开始了。
“肃朗月你怎么又抱着我？”这几乎是每天不变的第一句台词。
“饿么？”他的回答也永远是这么两个字。
易婉堂这才发现，腹吼如雷鸣，于是无奈地承认：“饿。”
肃朗月吩咐车夫将马车停下，又要磬茗递来一些茶点，才下令马车继续前行。
“我不能和你成亲。”这是她早膳后必然会说的一句话。
“嗯。”他已经不打算搭理她了，开始阅读书卷。
她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我爹跟你打赌输了是没错。但那赌注不过是要我做你十年的书童而已，我都做了五年了，还有五年呢……”
没等她说完，他目不斜视地说：“你可以一边做我的妻子，一边做书童。”
“不是的，你还没弄明白这个关系。我不仅是你的书童，你还对外宣称我是你的义女。你竟然娶你的义女，这是违背伦常的你懂么？”易婉堂十分认真地说。
“原来你是在为我着想？那为夫就谢谢娘子了。不过令为夫惊叹的是，娘子说的话竟然和太后娘娘一模一样。”
太后老妖婆那张笑眯眯的脸在易婉堂的面前闪现，她努着嘴说：“我才不是你的什么娘子呢！但是……不对啊……”她忽然反应过来了，说：“如果太后娘娘都这么认为，她老人家又怎么会下懿旨呢？”
他却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转而说道：“如果你不想成亲，并且想出一些鬼点子逃婚，就是抗旨，会株连九族的。”他对她心里打的小算盘简直了如指掌，非常热心地提醒道。
“你……”她一拧眉，恶狠狠地说：“株连就株连，你不是我义父么？就株连你！”
“皇族可以赦免的。”他又提醒道。
“你逼我？”她闪烁着晶莹的眸子，冷冷地睨着他。
他终于收起了书卷，抬眸望着她，不语。一脸“我就是逼你又怎么样”的神情。
她知道，和他对视她根本连半文钱的便宜都赚不到，于是她扭过头去，问道：“柳儿怎么样了？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留在王府，守在雨轩。”
“你别骗我。我记得临走的时候你对她那么严厉，还说什么要把她关起来之类的。那时候我要不是什么都记不得的话，我绝对不会让你欺负她的！”
“作为一个下人，她连自己的主子都保不住，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不过，到目前为止她受的最大惩罚也不过就是长时间孤零零地守在雨轩为你的安危担惊受怕而已。”
易婉堂质疑地望着他，不相信他有这么善良，顿了一下，又说：“那凌妃……”
“她很好，正在佛堂里清心寡欲地念经呢，你根本没必要担心她。别再问我那个神婆或者淑儿的事了，那些人那么对你，你不该对她们还心存善念的”他冷冷地说。
“她们都被你凌迟了？绞杀了？你真是个残忍的人。”
他幽幽地望着她，说：“原来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抿着唇，并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其实在她的心里，他并非如此。“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会想办法从应府逃出去？而且，那个店小二也是你的人吧？”见他根本没有要回答的迹象，她继续问着：“玖儿……没事吧？”
“他很好，只不过被应家二小姐打了屁股而已。他现在应该对你记恨在心吧。”
“你该不会连玖儿会帮我的事情也算到了？”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玖儿是个意外。不过，白影是个更大的意外。我以为，他应该呆在缙安城里陪新婚妻子的。没想到还是你的诱惑力比较大一些。”他坦率地说。
她一怔，凝眸屏息。他本就是个无所不知的人，所以即使他知道白影的真实身份她也不应该表现得过于惊讶。但她的心却开始激烈地怦怦跳动，目光里也闪现着少有的慌乱。
“堂儿，你在担心。”他又拿起书，不再看她，漫不经心地说：“你问了我那么多人的事，其实你真正想知道的还是关于他的，不是么？你很想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到底有多冷血，究竟对我那可爱的弟弟做了什么。你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样中了迷药，你更想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但你却很难启齿，对么？”
“是。”她只说了一个字。
“那好，我就告诉你。他一切安好，还会如期来观摩你我的大婚盛事。”
她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说：“肃朗月，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我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无才无德无貌无良，还总是跟你作对。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而且……我还在大殿之上为另外一个男人挡刀……”
“身上的伤处早晚会好。”他幽幽地说，“心上的也是一样。”
一路上，他的这句话让她更为迷惘。转而念起梦中母亲所说的成亲之事，她又不由自主地想，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回到缙安城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情了。她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行走也能自如了。她最盼望的就是能走出这马车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气息。车马刚进入城门，桑华就带领了一众侍卫前来迎接。到达王府大门口，除了臻妃、邵康在那里守候迎接之外，还有一个明显比众人矮了一截的身影挡在大家面前。肃朗月和易婉堂下了马车，正当众人施礼的时候，这个矮小却灵敏的身影冲到了两人面前，左手拿着锣，右手拿着锣槌，双眼饱含着怨念恶狠狠地敲打着。这过于闹心的声音搅得所有人心绪烦乱，却没有一个人赶阻止他，因为他就是缙安城第一美少年，本朝最年轻的王爷——肃朗夜。
“五弟，别闹了。”肃朗月踱步进门，并没有理会这个喜欢折腾的弟弟。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你把你弟弟我扔在羡安湖边，自己陪着堂堂四处游山玩水，我都无聊的要跳湖了。”肃朗夜的眼睛冒着绿光，并没有停止手头儿的动作。他敲的不是锣，而是这长达一个多月的寂寞啊。
肃朗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回头示意易婉堂跟上来。易婉堂朝可怜的肃朗夜做了个鬼脸就要进门，却和邵康正好打了个照面。面容慈祥的老管家一接触到易婉堂阴冷可怖的目光，一把老身子骨就像要散了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堂儿小姐回来了。”邵康俯首问候着，心里却在打鼓。这眼神可不是失忆之后单纯如纸的易婉堂所拥有的，这分明就是给他带来了多少年噩梦的那个小恶魔易婉堂啊。他一想到自己伪装成易淏澄蒙骗她的事就知道这丫头绝不会放过他，再一想到太后娘娘已经下了赐婚的懿旨，他那澎湃的心湖就泛起了更加悲催的潮涌。不久之后，当这个小恶魔成为靖月王府的女主人之后，他邵康还有活路没有啊？
“邵管家好。堂儿多日没见到邵管家了，甚是想念呢。”她笑意盈盈地说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啊，美好的计划已经在大脑中初见雏形了。坏老头儿！你竟然装我爹来骗我？你等着你等着！当她还在心里盘算着邪恶的报复计划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拽上了她的衣角，阻碍了她前行的脚步。她一转头，肃朗夜已经贴到她身边来了。
“堂堂，你都想起来了吧？”他早就放下了铜锣，轻声问着。
“嗯。”她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正如同八爪章鱼一样粘上来了。
他的双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胳膊说：“那你可要想清楚哦。嫁谁也不要嫁我三哥啊！我三哥这人多可怕啊，晚上睡在他身边你都会被吓醒的。你看那个凌妃啊，被他关在佛堂里一个多月了一步都没敢踏出来过。据说凌妃现在神志恍惚，总说自己白日里就可以看到游魂什么的，我看说不定是疯了呢。还有还有，我三哥这人太能打了，武功高强不说，上阵杀敌的时候还相当凶猛，你又那么喜欢惹恼他，我真怕他以后欺负你啊。还有还有，我三哥啊虽然不怎么在风月之地流连，但他和很多男人都关系匪浅，比如桑华啊。你再想想，以前你出门他都不让你穿女装的，总让你扮成书童呢，说不定我三哥就是有断袖之癖呢。”
此时，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的臻妃正随在夫君左右说个不停，一迈步子头上的珠钗流苏就晃来晃去的，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易婉堂的耳里听的是肃朗夜的话语，眼里却是臻妃与肃朗月说话时的姿态。
“堂堂，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啊？”肃朗夜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两下。
易婉堂一挣脱开他的纠缠，就迈开步子往府里走了。其实她并不是那么自愿地回到靖月王府的，如果可能的话，她更想往距离这里不远的宰相府里去。只可惜身后有桑华为首的衣裙侍卫在那里守着呢，大有一副你进去也要进去，不进去也要进去的架势。
“堂堂！”肃朗夜又追了上来，一边和她一起进门，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你要是看到凌妃在佛堂里的样子的话，你一定不会答应嫁给我三哥了！”
她凝视着肃朗夜异常认真的脸，说：“你为什么这么反对我嫁给你三哥呢？我一直以为你很崇敬他很怕他的。你刚才那番诋毁他的言论倒是很有趣。”
“呃……”肃朗夜目光闪烁地顿了一下，说：“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嫁！”
他孩子气的样子把她逗笑了，她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所能掌控的了，包括她的心。
“易婉堂，我不想你嫁给我三哥！”肃朗夜站在原地喊着。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她回头睨了他一眼，问：“到底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现在三哥就把你看得那么严，你嫁给三哥之后，他断不会让你陪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