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至四章(1 / 1)
二、神通
午后、烈日、长剑、自信的眼神。
举步入林。
一只脚刚刚踩到地上,青青小草一沉之际,空气中爆出轻微一声响:“啪”——十二支竹箭已从三个不同方向分上中下三路射来。
一个人,只有一柄剑,挂在腰间。
——却不慌乱。
“这种小把戏。”闻笑轻笑,脑海中想着这句话时,人已经一个旋身,仿佛身上吊着绳索般,滴溜溜直直升起,连最上面的竹箭都只能从足底擦过。闻笑顺势一点竹箭,人平平掠出,双手分枝拂叶在树冠间穿行。“我才没那么傻,老是呆在地上等着埋伏——”正自言自语,忽然身后风声大作。
眼角扫到一只竹排正朝他扫来。“唉,麻烦。”身子只好一沉,往旁一冲,左拐右弯绕过几株大树,后面听一声“轰”,竹排落空。
贴着树身吁出口气的当儿,蓦地利刃破空——四点银芒化四道银带,三上一下夹击!
“又是……”再不容想点什么话,闻笑只有长身而起——将要突破包围,头顶上竟然“白虹贯日”,一剑正对“百会”!抵挡头上这剑,则包围中四剑联合追击,抵挡这四人,头顶的剑可要他性命。
而闻笑此时,还笑得出来。
他扬手,剑光如瀑,烈日映照下的瀑布。
白,白如雪,亮,教人晕眩。
一阵奇异的白亮过后,瀑布消失,瀑布后面的闻笑亦随之不见。
五柄剑刺空,略略一顿立时合一,向着一个方向追去——树后!
树后却无人,人自树上倒飞而下——敌众我寡,当所有敌人集中在你面前时,方无后顾之忧。
而底下的五人,剑成梅花之势,齐齐向上刺出。
——然后就见一个银色的、完整的圆,让含苞未放的梅花定格在一瞬间。
五人剑势止,手腕一阵酸麻,闻笑飘飘落地,剑已入鞘,拱手笑道:“多谢师兄们手下留情。”
“哪里的话,师弟你一人能破我们埋伏,才是真有本事。前面还有两场,一定要胜!”其中一人也拱手。
闻笑满面含笑,应道:“好的。”
刚刚走出几步,忽然另一平素要好师兄跑过来:“师弟……”他凑近闻笑,附在耳边低低地道,“小心大师兄,千万!”
“晓得了,谢师兄提点。不过,我会赢的。”闻笑依然笑容不改。
闻笑几乎是穿云大师的“奇迹”——习武之人,第一要“恒”,第二要“悟”,一般人持之以恒已是不易,又有多少可以从中用心“悟”出点名堂的?这一点上,闻笑偏偏做得很好,穿云大师一开始只是重他的骨气,后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拣了块“宝”。
今日,若是通得过考验,他便是穿云大师众多可以出山的门徒中,年纪最轻弟子,甚至比当年大师兄出山时,还年轻一岁。
——只是,出山并不容易。
经过三阵箭雨两排木桩和一堆铁蒺藜之后,闻笑再次游弋于树冠之上,迎面看见一片银星。“难不住我……”正穿梭自若,蓦地在千百道银星间,有一枚变成一线,突化流星直奔闻笑咽喉!
“哇——”闻笑急忙闪到一旁,流星不依不饶缠了过去,好亮的剑光——极快极狠极准——袭击突如其来。
闻笑已经抽不出手拔剑,因为——只要停一点点儿,那剑便会吻上他的脖颈,在三分之一刹那皮肤上会有个切口,二分之一刹那之际切口微一收缩,三分之二刹那的工夫鲜血喷涌并伴骨头碎裂声,待到一刹那完全过去剩下的只有……尸体。
只好后退,只有后退。闻笑飞退,一掠三丈;剑光飞追,亦追及三丈。闻笑在这三丈里用的是“斗转星移”“月在天涯”“鲤跃龙门”外加“追云步”四种身法,那剑却只一记“老树枯藤”,再不错半分瞄着他要害,步步紧逼,毫无喘息之机。
闻笑一口气已竭,力已竭。
“大师兄,真的要取我性命不成……”他实在没有办法出声解释或提出疑问,而且莫名其妙,自己哪点对不住大师兄,大师兄为何如此绝情?
他也实在不想就这么死掉,虽然没机会拔剑,可是……
闻笑本来面对剑光后退,他倏然转身,变为向前飞奔——这样,看得清路,速度也快些。只是不知对方会攻向他哪个部位,只好尽全力往前冲。
前面正好有株大树。后面,剑尖离脖颈不足一寸,仍毫不迟疑刺去,闻笑感觉到凌厉杀气,他赶紧猛地向前一扑,同时张开两手,抱住树身趁势往旁一荡一转。
他往右边荡,绕向树后,他的剑挂在腰带上,左边。
此时他的腰带忽然松动,长剑飞在半空,下落。
闻笑本人从树后绕出,变成正对来剑,剑尖早已预料好一般,直指他咽喉!
闻笑忽然失了平衡,飞坠,剑光亦飞追。闻笑空中腾地一个筋斗,反手一抄往上一轮——“铮”!
长剑龙吟。
闻笑抵住了这一剑“海枯石烂”。
剑芒消失,之后,闻笑方看清叶晨那一双带着深深嫉妒和怨恨的眼睛。“大师兄,你出招……太认真了吧?”依然笑,心里却是诧异。
“少废话。”叶晨冷冷道,后退一步摆出进攻姿势。
他的衣衫是白色的,剑亦然,纯白,而人和剑上散发出黑的气息,黑夜一般,甚至是种可以吞噬掉黑夜的黑色杀气。
“大师兄,你不是在开玩笑……”闻笑困惑不解,只好勉强一笑。
叶晨不答,手中剑扬起,瞳孔开始很慢、很慢收缩,霍地大喝一声,满天树叶飞落缤纷,在这缤纷挡住闻笑视线之际,那柄剑已准确无误插进闻笑心窝。
但是且慢——他明明刺进闻笑站在那里的身体,剑上却一点感觉都无?
叶晨想都不想,左右一颤剑尖猛然挑起只听“哧”的一声——
鲜血染红树叶,一只只受伤的蝴蝶,翩翩落地。
三、雅韵
“大师兄和闻笑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小苗,你说谁会赢?”
问话的,是位红衣少女,年约十四五岁,娇憨可人,正站在一间小小草房前,玩弄柳枝儿。
“不知道。”文小苗在门前空地上放下一捆枯枝,掸掸身上土,声音依然轻轻慢慢的,“大师兄不论是造诣还是经验,都比我哥强得多,但我哥……”“知道知道,大家都知道闻笑是个天才啊,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次他有点不可能,十年里还没有人能比大师兄年纪还轻时就出山的——”红衣少女脸上一红,停了口,把后半句“因为大师兄最厉害了”半句话咽下去。
文小苗心里一抽,虽然少女并未说出,他已猜到对方想说的是什么,只是他有点搞不清:为什么苏润会莫名其妙喜欢那个大她十岁,整天冷冰冰的大师兄?
苏润是在他俩走后四年,无意中碰上的——苏先生被聘为这里的西席,来到第一天被文小苗认出之前,闻笑已经带着苏润去见穿云大师,老爷子当时便认了她当干孙女,很得宠爱。
——如今,闻笑和文小苗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九个年头,光阴过得真是太快!
“对了,小苗,如果是你的话,会和闻笑哥一样,这么年轻就去闯关吗?”苏润好奇一问。
文小苗摇摇头:“大概……不会吧。”
“我想也是,大师兄不过在十年前作到,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他还觉得自己功夫不高,年年要回山闭关一阵子。如果是你嘛……不太行吧,因为小苗整天手里拿的是琴而不是剑!”苏润调皮笑着,眉眼眯了起来,煞是好看。
文小苗脸上一热:“我……”
“你还是练练剑吧,不然连我都胜不过。”苏润笑道,忽然想起一事,“啊,差点忘了为什么来找你——小苗,我有一套剑想舞给你看,你给配个曲子好不好?”
“哦。不过苏润,你不是顶讨厌白天舞剑么?”文小苗有点奇怪。
“笨啊,现在练好了才能让大师兄指点啦,快点快点!”
文小苗低下头:“唔,知道了,你要哪一段?”
“激昂一点,悲壮一点……《十面埋伏》怎么样?不不,太激烈了,要么换个轻快活泼的,热情一点又不失婉约……”苏润边想边说,文小苗皱皱眉:“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舞的是哪套剑好了。”“这个嘛……小苗,你说大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剑法?”苏润问。
文小苗轻轻地,轻到别人根本察觉不到地,叹了口气:“要不你跟着这个曲子,试试看?”
琴声响了,巍巍乎有如高山。
望山的陡峭,登山的艰难,山路九转回肠迷人眼,悬崖绝壁之间一线天,荆棘满目,巨木拦路,狼吻猩涎,虎豹踞前——壮士长剑!斩草木、驱猛兽,历尽艰难不畏险,崎岖路敢独自攀,待旭日,望群山,脚下浓雾成轻烟,藐豪情冲天!
——这正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正是一曲激情时,苏润舞得兴起,一剑在手化出绚烂天河,然而……
“咚”,琴声戛然而止。
“怎么?”
“断了。”文小苗怔怔望着琴,喃喃又重复一遍,“断了。”
“断了?什么?”
“是琴弦,琴弦断了。”
苏润呼吸急促:“不会是……大师兄……和闻笑出了什么意外……”
——出了意外又怎样?
闻笑身上已不知添了多少道伤。若非刚才躲得快,一只手臂怕早就完了。“大师兄真要杀我?为什么呐……”他问,可是没有回答。
叶晨也受了轻伤,但似乎并未影响出招,只是阴沉着脸进攻、再进攻。
闻笑感到左臂火辣辣的痛,汗水落在眼里沙得慌,步子也不那么稳当了,他本想挡开面前那一剑,却忽略叶晨侧面肘锤,自己胸口一阵窒息,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后退五六步,撞上一棵树后,跌坐在地,鲜血大股大股顺嘴角淌。
挣扎着睁开眼,寒气森森的剑指着他胸口,“你败了。”叶晨冷冷说,“逞强的结果就是这样。”
“大师兄,你告诉我……为什么对我下杀手?”闻笑喘息着问。
“始终都没有人能够比我年轻时出山,你没有想过么?三年前有一个想出山的,结果如何你也知道。”叶晨盯着他。
——那个想出山的少年已经因重伤,死去三年。
闻笑不由开始战栗:“大师兄,你就因为这个‘出山的年纪’?”
“这关系将来衣钵,我必须胜——你是装傻还是在拖延时间?我马上给你个痛快——”叶晨手臂往前一递。
“我要去找他们!”苏润看着断掉的琴弦,心里不由自主慌张起来,“我一定得看看他俩是不是平安。小苗,你跟我一起去后山。”
“后山太大了,而且有专人在山口看着,防止作弊,进不去。”文小苗低声道。
“哎呀,我这就问爷爷去,你呢?”苏润性急。
文小苗迟疑片刻:“我……还是不了。”
“你对你哥一点都不关心?真没办法,是怕看见他被打得很惨吧?那,我走了。”苏润挥挥手,人已远去。
文小苗从屋里取出一盘琴弦,从中挑出一根,换了断弦。“哥,你不会输的,对不对?”他自己问,又替闻笑作了回答,“一定有办法取胜。”
——我真的不担心么?
担心有什么用?我对哥有信心,这就够了,足够。哥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过,这次也一定会胜,万一输了……
文小苗皱一皱眉,脑海又浮现闻笑含笑的自信眼神。
“……失败?我不怕失败,更不会失败!”闻笑前晚这么说的,“小苗,即使是山穷水尽之时,就算死也不要失败——呵呵,我当然不会死,别那么担心。”他和文小苗对坐在草房门外,双眸隐隐的兴奋。
文小苗道:“好,我不担心,但……”
“你怀疑我的实力?”闻笑揽住他肩膀。
“怎么会……”
“那就到时候预备一点酒、一顿野味,预备给我接风,然后弹琴给我听——话说回来,小苗你不如也和我一道试试出山,凭你的本事没什么问题。”闻笑兴致勃勃。
“哥,我这几下子剑术,还不够在你面前现眼,出山恐怕早啰。”文小苗微笑。
“哪里的话,你用琴就把我打败了——哎,还想不想飞了?”闻笑逗他。
文小苗沉吟一下:“哥,别说我,你呢?”
闻笑仰望星空,憧憬:“我比你还想飞,想作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不欺负别人也不要别人欺负,能用自己的手作出一些事情……所以,明天我要赢!”
“哥,我永远支持你。”文小苗应声,“你要保重。”
“我永远支持你。”……支持你!支持你!
现在闻笑脑中只有这句话。
流多少血都不在乎,重要的是不能这么死掉!
他几乎没有做到——还好,只是“几乎”,只差一点点。
左手抓着叶晨剑锋,右手剑已挨上对方咽喉。
闻笑一直在等叶晨说出原因,之后,再出手。
叶晨的脸已经成了死灰色:“你……”他只说得一个字,闻笑剑已轻轻划破他皮肤:“大师兄,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我不会和你争衣钵,只想过自己悠闲的日子罢了。”他说着,松掌,放开叶晨的剑,从剑尖下缓缓站起:“要不要我发一个誓给你?”手中长剑一挥,猛然斫去——金铁交鸣。
叶晨手上一沉,不相信地看着闻笑:“你用我的剑……斩断你的?”
闻笑倚着树,道:“若我有欺诈之心,日后人如此剑,怎样?”
叶晨冷笑:“只有这样吗?”他重又扬起剑,挥出一半时忽觉剑身一轻——“你故意两剑交斫,也断了我的剑?”
“而且,还是巧劲。若不贯注内力,就不会断。”闻笑额头流着汗,却是气定神闲,“另外,大师兄我再给你看一个秘密。”他口中叼着自己那把断剑,用右手解开衣带。
“啪嗒”“啪嗒”,衣里一连掉下五六个破掉的血包。
“喏,我流血很多吧,不过不是我的血,是鸡血。”
叶晨盯住闻笑,眼神冷冷的,闻笑明明一开始示弱于己,尚能千钧一发时反败为胜,现在不是表示还有实力跟自己一战?自己剑也断了,占不了多少便宜。况且接下来闻笑还要迎战,以他平时绝不服输的性子,不会戳穿自己——下面的对手更厉害,说不准闻笑就会再重伤——时候自己再找机会也不难,这次……“好,你赢了。”叶晨将剑往地下一掷,转身匆匆走入林中。
“嘿嘿,谢谢大师兄手下留情。”闻笑在他身后叫。
待确定叶晨走远,闻笑才一阵痉挛,坐倒,几乎瘫成一团。
“手……左手已经不能再用了,血也流了太多,还有什么样的试炼?半把断剑能撑下去么?”刚刚他只是一招“空城计”,现下,连撕开衣襟包扎都吃力。
意识渐渐模糊:下一个对手,会是谁……想什么方法取胜……
四、若未翔
未过多久,林中忽然走来一个人。看年纪,三旬上下,面带微笑,文质彬彬,脚步悠闲——他并没有剑,甚至看不见什么兵器。
可就是无剑,他站在面前时依然给人一种压力。
一种不可战胜的压力。
崔岚。
普普通通的名字,甚至带了些女孩子的秀气,许多人都没听过。
然而,江湖中不知道大侠“月牙儿”的人,实在微乎其微!
崔岚五岁学书六岁习武,十六岁一个人遁入深山修习,二十岁至今,经历江湖风浪大小三四百起,诛杀武林败类不计其数。
他也是闻笑最年轻的师叔,同出一门,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却不过一两天,彼此功夫都不知底——穿云大师门人甚多,但有成者稀,原因也在一字“悟”,“学”易而“悟”难,“学”是别人的,悟出东西才是自己的。
况且绝顶高手不一定就是良师,而只有兼收百家才是真正的修习钻研,甚至山岳草木都可引得灵机,悟出道理。
闻笑善“悟”,崔岚更是入山三年,自月轮圆缺中悟得的独家武功,如今,他的对手就是闻笑——一个十六岁少年,身受重创、精疲力竭、只有半把剑的少年!
崔岚不紧不慢走近。
走得越近,脸上笑容越淡,眉心拧起,眼中怜惜浓了起来——破碎衣衫,左臂一拃长伤口深可见骨,身上血肉模糊的大伤小伤乱七八糟。
最触目惊心的,长剑没入胸口一半,右手却还牢牢抓住剑柄,左手却紧紧抓着胸口长剑的剑身,面上表情极为痛苦,仿佛正努力拔出剑来,却已气绝……
崔岚一惊:从来没有弟子在此因为出山试炼而丧命,而且死得这么凄惨!
他心中一沉,赶紧俯身,探鼻息已是无用,只得伸出双手,想托起闻笑尸身。
此刻空门大开。
——闻笑就等的这个时机!
蓦地扬手,尺余长断剑,剑锋正横在崔岚颈上!
“我赢了,请小师叔不要乱动。”闻笑笑着命令。
崔岚不相信的看着闻笑:“你使诈?”
“没规定不许使诈。只要能胜,不择手段。”
“哦?”崔岚此时也还镇定,“不择手段?如果杀了我才能取胜,你会不会动手?”
闻笑一怔:“怎么,要杀……”
“是的,杀了我。”崔岚说得相当认真。
闻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声音迟疑一下,然后讽刺地说了两个字:
“去——死——”刺耳笑声。
他也看见自己的剑锋嵌入崔岚脖颈,鲜红温热的血液喷到自己脸上,眼睛里天地火辣辣血红一片,眼前的脸孔却还在笑,竟是……大师兄!
“不——”
闻笑猛地睁眼,眼中一轮其大无比的夕阳正瞪着自己。
“我、我……并不想杀人……还好是梦……”冷汗涔涔。
“醒了啊,有没有舒服一点?”身边一个温和声音响起。
闻笑单手支地,倚着树慢慢坐起,仰头——那人已经蹲下来,和他平视。
“你……小师叔?”
崔岚点点头。
闻笑叹口气:“小师叔,刚刚我在梦里,差点杀了你——小师叔,为了取胜,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他忽然就问出来。
崔岚略一沉吟:“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突然想不通,小师叔,指点一下。”
崔岚笑了:“说不上指点,我们互相说说话好了。你怎么想的?”
闻笑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为了最后那个结果,还是为了什么……才争得那么辛苦?”
“是个麻烦的问题呵。”崔岚笑容好像柔和的月光,“你喜欢取胜么?”
“喜欢取胜?”闻笑疑惑地问,“取胜不好吗?”
“胜利就一定快乐么?有时候失败反到开心。”崔岚眺着夕阳,微微眯起眼睛。
“这……我要想一下。”
天上,尽是红霞,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林间人额上几缕发丝飘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之后呢?黑夜。
虽是黑夜,还有明月,要不就是满天星。
然后是黎明,在黎明前有一段最黑暗。
只要过了那段黑暗,随之而来的就是光明。
——因此,夕阳即使不见,光明也不会消失。
何必为失败难过什么,也毋须为胜利得意什么,没有绝对,静下来想一想是不是有价值,有什么样的价值。
天很高,地很阔,人在茫茫天地,渺小得可怜。时光匆匆,生命也脆弱得不值一提。
——既如此短促,何不作些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真心的事?
“小师叔。”闻笑终于笑,语调中含有愉快的轻松,“小师叔,我本想作个自由人,无拘无束,可是不想被大家小看,就打算这次显示自己的实力。
“但只要快乐,干什么计较这些试炼的结果?我自己觉得快乐,不是要给别人找麻烦,胜不胜无所谓,享受的是努力的过程。”
缓缓站起,脸色虽然苍白,眼中折射出夕阳点点光芒,像两团火。
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融在绯红云霞里。
“天快黑了,时间不多,太阳完全落山时还不拼一拼,我真不战而败了,小师叔,请赐招!”
“天快黑了。”文小苗自言自语。
他已经挖出一坛闻笑以前偷偷从山下带上来的酒,在屋前空地升起一堆火,火上还烤著四只野雉,闻笑最爱吃。
当然,也预备了伤药和绷带。更有一张琴。
——本来同门师兄弟应该在一起吃住,但学业优异者可例外,有自己一方小小天地,文小苗并不突出,沾闻笑的光不成?
到不是。
三年前,听泉大师造访穿云大师并小住。
听泉喜静、喜琴。
那夜,一曲幽幽未竟,黑暗中一双眼睛注视他,和在旁品曲的穿云。
“谁?”
走出一个瘦小少年:“弟子是文小苗。”
“你……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听泉记忆一向很好。
“是我。”
“夜深,有事?”
文小苗说:“我想学琴。”
他说得直截了当,听泉微微颔首:“为什么呢?”
文小苗淡淡道:“这琴声让我觉得好像能够‘飞’。”
听泉怔住,穿云也怔住。听泉转向穿云:“现在他……”“轻功已经不错。”穿云会意。
“我想借他几日。”
亭中,只剩听泉和文小苗两个人。
“我再奏一曲,仔细听好,然后说出你的感受。”听泉说毕,五指轻挥。
琴弦微微一颤,一只鸟儿张开翼来。
是山是水?是行是止?是喜是悲?
三分清澈三分超脱一分飘逸一分悲伤一分半的抗争,还有,半分欲言又止。
文小苗始终阖着眼睛。
直到余音已绝,方缓缓开口:“好像……好像在幽幽的静夜,用清泉沐浴后,带着悠闲心情飞翔,穿破云彩化成许多星星……”
“你多大了?”听泉忽然问。
“十一。”
“我在这里留三个月。”
于是文小苗也有了自己的山中小屋,一边练琴一边练剑。
听泉教过他之后便走了,偶尔过来看看,一老一少不说话,安安静静抚琴,乐在其中。
……
文小苗望着火光跳动,又看看面前的琴。
“哥,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