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茶礼(1 / 1)
虽然担心李韶成担心得一夜不能合眼,但想到那个和服女人的可怕,安琪也不敢敲打邻居的房门,握着他给自己的备用钥匙,最终在天将要明亮的时候,昏昏入睡。
因为不关心日本,所以不懂和服的定价,但安琪对服装的品鉴还是上等,这女人的衣服,显然是定制之物,无论是染色还是刺绣,都可看出功底,尤其是腰带,绣面立体,显然是使用了织绣中最为瑰丽、被誉为手指的雕刻的缂丝。
那一身衣服只怕是要数十万吧?
果然是真正的金主,一件日常服就已经如此奢华,而且颜色是隆重的黑色,除了财富,地位更是不可想象。
从李韶成和她说话的口气判断,那个叫鹰司的女人显然是日本的豪门千金,然而安琪一直以来向往的是巴黎,对日本人不熟悉。而且,因为明天需要随行采访,采访对象是嫁到中国的千家当家长女,整个采访组成员都不得不临时补了一点茶道的基本常识,不免越发觉得日本人的生活太过刻板,竟然喝一个茶也要定出那么多的规矩,更加有些不愉快了。
可惜,即使心有不满,她也不得不继续打起精神补课,装出认真的样子,毕竟这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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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采访对象是位风度翩翩的夫人,进入客厅的瞬间,已经感受到主人的高雅趣味,整个客厅的布置色彩娴雅,冷暖相宜,有中式的古典,也有日式的幽雅,只是主人的茶室正招待另一位贵客,未得另一位贵客的允许,不便接见他们。
这位贵宾是临时到访,不在夫人预定的行程里面,但是夫人如此谨慎对待,说明客人的地位非常,更何况庭院内处处没有表情起伏变化的黑西服保镖们环视。
然而难得有幸亲眼看见千家茶道引擎待客,采访组都不希望失去这一次机会,于是再三请求,希望允许拍摄款待贵宾的全景。
贵客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亦或许只是觉得两个人切磋茶艺是难得之事,所以点头答应了,只是引导他们进入茶室的管家一路上再三嘱咐,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凝神静气,切莫打扰茶道的空寂。
茶室,简单而复杂。
夫人穿着浅色条纹留袖,长发盘起,坐在她对面的人,身着缀满兰色碎花的银白色和衣,同样长发盘起,饰以兰色长簪,越发显得高贵冷静。
茶室挂了一幅字,安琪学识浅薄,倒也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整个茶室都有难以融入的冷清和高雅,两人均是正坐,姿态优雅,气质非常。
“月君突然来访,确实是一场惊喜。”
夫人率先行礼,被称为月的人伸出前戏之手,将身边的锦盒推出。
“只是新得了黑乐茶碗,不免想和老师分享这份快乐。”
夫人接受了锦盒,恭敬有礼地打开锦盒,取出茶器中的名品。
安琪注意到,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显然确实是名门之后,虽然意识到他们的动作虚伪没有真诚,却无法生气,反而喜欢这样的做作。
日本茶道,以“和、敬、清、寂”四字,成为融宗教、哲学、伦理、美学为一体的文化艺术活动。
夫人身为千家后人,每一个动作自然精致到位得无可挑剔,虽然她的青春已经一去不返,却染上了岁月的成熟,在她的手指和微笑中,茶道真正地成为了表演,每一个动作都是不存在死角的表演,甚至带有舞蹈般的节奏感和飘逸感。
客人背对着她,只能依据柔顺的黑发判断是个美人,可惜虽然衣着华丽,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能喜欢,本能上有些厌恶,却又无法说出为何厌恶。
最终,在夫人的额角冒出细汗的时候,茶礼到了最后一步。
客人感谢了主人的殷勤,接受茶碗,品味茶中蕴含的主人的深情厚谊以及玄妙之理。
最终,低头感谢。
“老师的心境平和,确实不是我能达到的境界。我始终还是不能领悟到这一层的高雅,只能学到老师的姿态,却学不得老师的心境。”
“茶道,即为禅道,月的心早有领悟。你是我的弟子中领悟能力最高的,却因为自身的聪慧反而很难达到最后一层。并非你不能学会心境,只是不愿意接受真正的自己。”
“或许吧。老师,我的到来令您的预约不得不延后,实在是抱歉。”
“若是与我谈论茶道能解开你的心结,即使将今天的预定全部取消,也——”
“那便只是我的罪孽深重了。”
被称为月的人低头,而后,以堪称模板的动作,站起身,碎步退到门边,再一次行礼。
“老师,我虽然还有一些琐事不得不扰烦您,但请允许我暂时离开。我对有摄影师的茶室无法感到自在。”
“月君请随意,我会尽快结束这一次的访问,与你细谈。”
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觉,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安琪感受到她对客人的深刻的爱。但她是个平静的贵夫人,彬彬有礼的话语平淡的掩饰了她的感情,甚至,当她微笑着表示采访开始的时候,也无法确定她对拍摄组的感情究竟是欢迎还是厌恶。
由于夫人的性格淡泊,加上采访时也确实不宜太多的人在场,在夫人的建议下,一夜未眠以致精神不好的安琪成为了必须回避的人之一。
刚刚走出进行采访的大厅,还没有在庭院里舒口气,安琪便看见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士,男子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您好,我的主人希望能与您细细谈话。”
绅士的做派,言辞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莫名其妙的安琪看了眼身边的人,同事们都是疑惑,显然,没有人认识他。
可是不敢拒绝,通过对站在绅士身后的人的神情判断,若是拒绝,怕是会被强制带走,安琪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夫人的宅中如此放肆。
“抱歉,我……不知道您的主人是谁,而且现在是工作时间——”
“你工作的内容,与我的主人谈话的请求并不矛盾。我的主人是夫人的好友,不会让您因为他的贸然决定遭受责备。最重要的是,无数人以能够与主人交谈为荣,小姐得到这样的机会,应该感到骄傲。”
这男人想必是管家的身份。他说话彬彬有礼,但是不容违抗,安琪又看了一眼,还是有些犹豫。
“请不必担心,我家主人在亭子里面等您,并不会将您带到陌生的地方。”
这补充的说明让安琪放心了,她点点头,绅士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她带着疑惑,随他去了他的主人身边。
侧身坐在栏杆上,背对着她的主人,身着缀满兰色碎花的银白色和衣,长发盘起,饰以兰色长簪,正是夫人接待的贵宾,只是此刻没有了茶室的正襟危坐,更显得随性与妖娆。
“月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你先退下吧,宫崎。”
“是。”
淡淡的一句话,被称为宫崎的男士欠身退后,但是没有离开,而那些西服男人更是眼睛低垂,一派严肃。
而后,主人转身了。
美丽,但却又有些不真实,安琪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美人,可这一次,她真的呆住了,并不是因为他的美丽令她无法相信,只是他的面容带着无法言喻的神秘,宛如属于另一世界的生物,带着梦幻与不真实,虽然美丽,带着随时会在空气中消失的透明感。
李韶成也是美丽的男人,却比他真实,至少,看着李韶成的时候,会觉得他还是个活着的人,眼前的人,完全不能感受到生气,只是一个美丽的玩偶,冰冷,无情,眉宇间的多情都仿佛演出般不真实。
“您是——”
“我为恭子向你道歉,虽然我本人并不认为有必要。”
男人随性的说着,名义是道歉,可惜没有道歉的诚意。
“那……您是……”
“你不知道我和恭子的关系?你知道鹰司吗?”
这被称为月的人流出明显的惊讶,或许,在他看来,不知道恭子的身份,不知道他和恭子的关系,是非常地无礼的。
“……抱歉,我……不知道。”
安琪老实的承认,她感到羞愧,更有些尴尬。
月笑了,转过身,继续看水池里的锦鲤,而站在安琪身后的宫崎,上前一步,缓声解释着。
“鹰司家族为华族中的华族,五摄家之一,上任当家退休后出任伊势神宫大宫司,为日本神道之首,现任家主,也就是恭子大小姐的兄长,是一位能力卓绝的人,年纪轻轻就成为五摄家的氏长者,有太阁的美誉。”
也许是意识到安琪不懂何为“五摄家”,宫崎又补充说道。
“自大化革新以来,我国的政治便一直受到贵族公卿们的领导。藤原家族作为第一豪门,因为历史变迁,逐渐分为五个姓氏,近卫、九条、二条、一条以及鹰司,是华族中的华族。五家身负治理国家的重任,家主轮流出任摄政关白,所以被称为五摄家。即使是幕府时代,五摄家的地位也没有被削弱,明治维新后以出身门第划分爵位,五摄家家主世袭公爵称号。”
“哦。”
总之,就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安琪有些明白了。
难怪鹰司恭子如此嚣张,也难怪李韶成虽然才华和容貌都是一流,却又不得不被这个女人奴役,果然是权势通天。
“而昨天和你见面的恭子,是上任鹰司家主的女儿,也是现任家主的同父异母妹妹,性格恶劣无人管束,我虽然和鹰司关系甚深,对她的行为也无力过问。”
背对着她,月冷漠地说着。
“您……约见我……”
感受到两个世界的距离,安琪不自觉地使用着敬语。
“或许你会觉得我约见你,是为了警告你。你错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不要觉得不公平,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你可以继续暗暗地爱着李韶成,但是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即使恭子和他没有未来,你的暗恋也不会有结果。”
“是的,恭子小姐已经结婚,和近卫公爵的次子结婚。因为并不是长子,恭子小姐没有义务为近卫家生育。暂时,恭子小姐和近卫少爷都过着互不干涉的幸福生活。但是这种家族联姻不存在离婚。”
宫崎恰倒好处的补充着,但安琪不明白他们究竟想要灌输的是什么概念。
“我没有表白……只是……想……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的让我悸动,我……像中毒一样地喜欢着他,我……”
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她怯懦地说着。
月笑了。
他笑起来非常美,但也越加的如镜花水月。
“你知道李碧凝吗?”
安琪摇摇头,这名字第一次听见。
月笑得更加开心了。
“果然,你对李韶成一无所知,只是被一时的美丽迷惑了眼睛,便贸然地相信了爱情。安子琪小姐,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劝告,离开他,他不是你能承受的东西。他的灵魂,非常地美丽,美得让我想要剥出来放在福尔马林里面永远保存。”
“月大人,福尔马林是无法保存诸如灵魂之类虚幻的东西的,请您谨慎自己的言行。”
在这种时间也能恰如其分的指出主人的行为的得失,确实是一位称职的管家。
可惜主人不会把这番话记在心上,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安琪的脸,指甲嵌进皮肤中。
“不想被泪水淹没了未来,就不要再接近他,这是最后的忠告,安子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