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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并州棋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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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并州起伏的丘陵染成一片暗赭。

林宸站在新筑的望楼上,指尖拂过粗糙的木栏。风从北面吹来,带着草屑与远处焚烧的焦味。他面前摊开的羊皮地图上,墨迹勾勒的势力犬牙交错——袁绍的箭头从冀州向北延伸,像贪婪的触须;曹操的标记在兖州边缘明灭不定;而最大的一片阴影,是太行山麓如蝗虫般蔓延的“黑山”二字。

并州,空了。

吕布带着并州狼骑投奔董卓的消息,半月前就已通过情报网的快马送到林宸案头。随之而来的,是权力崩塌后必然的混乱。郡守各自为政,豪强筑坞自保,溃散的边军沦为流寇,而黑山军正从山坳里涌出,像嗅到腐肉的豺狼。

“主公。”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负责情报的韩季。这个曾经在洛阳街头贩卖消息的瘦削男子,如今眼神里多了沉静,“最新线报:袁绍的使者已至上党,游说太守张杨;黑山军张燕部前锋劫掠了太原两处庄园;曹操虽未明动,但其斥候频繁出现在河内边境。”

林宸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地图上那片被各方势力忽略的空白——雁门郡以南,太原郡以北,几处用朱砂圈出的废弃军屯。

“人心如何?”他问。

“恐慌。”韩季言简意赅,“并州子弟多随吕布南下,留下的老弱妇孺无力自保。流言四起,说黑山军要屠城,袁绍要强征壮丁。许多村落正在整村北迁,朝我们这边来。”

“来的路上呢?”

“被劫了三批。”韩季声音低沉,“尸体挂在树上,粮食抢光了。活着的人说,动手的穿着破旧皮甲,像是……溃兵。”

溃兵比土匪更可怕。他们懂战术,有组织,绝望里藏着戾气。

林宸终于转过身。暮色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那双眼睛里没有韩季预想的焦虑,反而像深潭,映着将熄的天光。“那几处军屯,查实了?”

“查实了。最大的在汾水拐弯处,依山临水,土墙虽颓,地基尚固。本是前朝屯田驻兵之所,可纳民万户,荒废是因水源改道。但去年地震后,旧河道又有了活水。”韩季顿了顿,“只是离黑山军活动区域太近,仅五十里。”

“五十里。”林宸重复这个数字,走到望楼边缘。

下方,营地的灯火正次第亮起。新来的流民在划定的区域搭建窝棚,炊烟袅袅;工匠区的风箱声有节奏地响着;更远处,开垦的田垄在暮色中延伸成整齐的暗纹。秩序。这是他在这个崩坏世界里小心翼翼搭建的秩序,像沙堡,一个浪头就可能抹平。

但机会也在浪头里。

“袁绍想要并州作为后方,但幽州公孙瓒牵制其主力;曹操志在中原,暂时无力北顾;黑山军势大却散漫,劫掠有余,守土不足。”林宸的声音很轻,像在梳理脑海中的丝线,“这个空档,比我们想象的更窄,也更短。”

他指向地图上朱砂圈出的最大军屯:“这里,就是下一枚棋子。”

“风险极大。”韩季直言,“我们兵力不足千人,且需分兵护卫现有据点。若夺取军屯时被任何一方察觉,都可能引来围攻。”

“所以不是‘夺’。”林宸收回手指,“是‘填’。”

当夜,议事堂的油灯亮到子时。

林宸将计划层层剥开:先派小队伪装成流民,混入军屯周边残存的乡邑,散播“黑山军即将洗劫此地”的谣言;同时,让情报网在太原郡散播另一则消息——“袁绍将征发壮丁修复军屯以驻军”。恐惧会驱动人,而两股相反的恐惧,会让人无所适从。

“然后,我们给出第三条路。”林宸用竹杖点着沙盘上代表军屯的土块,“以‘太原遗民自救会’的名义,组织乡民迁入军屯,自备粮械,共御外侮。我们的人混在其中,携带工具、种子和……藏在粮车夹层里的兵器。”

幕僚中有人吸气:“这是火中取栗。”

“并州已成火海。”林宸平静地说,“我们要做的,是在火势蔓延的轨迹上,先站到那块还没烧着的木头上。”

他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这些人跟随他,从洛阳一路流亡至此,不是因为相信他有通天之能,而是因为在这片崩坏的土地上,他总能在绝壁间找到那道细微的裂缝。

“最关键的一步,”林宸最后说,“不是我们能否进入军屯,而是进入之后,能否让黑山军和袁绍都认为——那里只是一群不堪一击的流民,暂时不值得浪费兵力攻打。”

“如何做到?”

“示弱,且有用。”林宸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黑山军缺粮,我们就‘进贡’一部分存粮,换取‘不被侵扰’的默许;袁绍重名,我们就以乡老名义上书,表示‘仰慕袁公威德,愿为前哨,监视黑山动向’。我们要做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骨头,卡在几头饿狼的牙缝之间。”

堂内寂静,只有灯花噼啪。

韩季率先起身:“情报线三日内可启动谣言。”

接着是负责民务的老者:“流民中可选出可靠者三百,混入队伍。”

掌管匠造的粗壮汉子拍胸脯:“工具、车辆,五日备齐。”

林宸点头,没有豪言壮语。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夜风涌入,带着凉意和远山的轮廓。并州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如一道巨大的伤口横跨天际。

棋局已开。他是最不起眼的那枚棋子,正要落向棋盘中央最凶险的交叉点。

但棋子,未尝不能变成棋手。

他想起白日里在难民营看见的那个孩子,蜷在母亲怀里,手里死死攥着半块麸饼,眼睛却望着营地学堂的方向,那里有识字的孩子在沙地上写字。

那眼神里有东西。不是绝望,是饿狼般的渴望——对秩序,对“明天”的渴望。

并州需要的,或许正是这种渴望。

林宸合上窗,将星空关在外面。灯火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微微晃动,像一面即将升起的旗。

“传令吧。”他说,“五日后,第一批人出发。”

并州的夜还很长。但有些火种,已经在风里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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