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收复洮阳城1(1 / 1)
武陵山·野狼谷
山谷里没有狼。
只有三千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关岳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没有打火把。残月的光透过密林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银屑,勉强勾勒出谷中肃立的人影轮廓——他们按寨、按队站着,无人交头接耳,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甲叶摩擦的轻响。
关平、周仓一左一右站在岩石下。更外围,是二十名从各寨选出的民兵代表,有汉人,有土家人,甚至有两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紧张得不停吞咽口水。
“都看清了?”关岳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山谷中清晰可闻。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折叠的布,抖开。那是一面旗帜——赤红的底子,中央用黑线绣着一个硕大的“汉”字,而在“汉”字下方,还有五个稍小些的字:为百姓服务。
旗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这面旗,会走在队伍最前面。”关岳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扛旗的,不是我,也不是关平、周仓。”
他顿了顿,指向那二十名民兵代表:“你们抽签。抽中的,明天黎明,扛着这面旗走在三千人最前面。旗在,人在。旗倒……”他没说下去。
一个土家青年猛地挺直胸膛:“将军!我阿岩要是让旗倒了,不用您动手,我自己跳崖!”
“不是让你去死。”关岳摇头,跳下岩石,走到阿岩面前。他比这青年高半个头,伸手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肩膀,“旗倒了,就扶起来。你倒下了,后面的人接上去。我要你们记住的不是‘必死’,而是‘为什么去’。”
他转身,再次面对所有人:“三天前,政务会收到了零陵三封血书。一封是洮阳城外王家村的,吴军征粮队抢光了他们春耕的种子,村长王老倔带着乡亲拦阻,被当场砍死五人。一封是便县李记铁匠铺的,东吴官差要以三成市价强征全部铁器,李铁匠不肯,被打断右手,铺子封了。还有一封……”他声音低沉下去,“是桂阳山里一个瑶寨的,寨里十八户人,因为交不出加征的‘山货税’,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全被拉去矿上做苦工,三个月,死了九个。”
谷中起了骚动。压抑的、愤怒的喘息声。
“这些事,东吴官府管吗?不管。陆逊知道吗?他知道,但他要的是钱粮养兵,要的是锁死我们武陵山。”关岳提高声音,“所以我们去,不是去攻城掠地当诸侯,是去告诉荆南四郡的百姓——有人管。汉军管,我们管。”
他走回岩石边,从地上抓起一把土,让土屑从指缝间缓缓流下:“这山上每一捧土,都浸过我们和乡亲们一起流的汗。山下那些田,那些盐井,那些铁匠炉,是我们用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现在,有人要抢走这些,有人要让百姓回到跪着活的日子。你们说,怎么办?”
“打回去!”周仓第一个吼出来。
“打回去!!”三千人的低吼汇成声浪,惊起了林中的夜鸟。
关岳抬手,声浪平息。
“怎么打?”他问,这次是看向关平和周仓,“你们两个,是带兵的。说说。”
关平上前一步,行礼:“父亲,儿与周叔、阿朵首领已反复推演地形。洮阳城虽矮,但有三道防线:城外三里有一处吴军哨卡,驻兵五十;城墙高二丈五,有东南西北四门,守军八百,其中两百是郝普旧部,心向大汉;县衙有郝普亲兵一百,是敌是友,尚不确定。”他语速平稳,显然已将情报烂熟于心,“我军计划:分三队。一队两百精锐,由阿朵首领带路,连夜翻越城西‘鹰愁涧’,直插南门——那里守军队长是郝普妻弟,已暗中联络,约定丑时三刻开城门。二队一千八百人,由周叔率领,强攻东门吸引注意。三队一千人,由儿统领,伏于北门外密林,待南门得手、城中火起,则突入城中,直取县衙。”
很周密的计划。关岳却看向周仓:“你怎么看?”
周仓挠挠头:“少将军计划好。但……末将觉得,太像打仗了。”
“哦?”
“君侯您常讲,我们打的是‘人民战争’。”周仓努力组织着语言,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眼神格外认真,“那咱们就不能光想着怎么爬上城墙。得想想……城里那些百姓,那些被吴狗欺负的工匠、农夫、小贩,他们能不能帮咱们一把?”
关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着说。”
“末将想……”周仓蹲下身,用刀鞘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城圈,“攻城时,不光擂鼓吹号。得让嗓门大的兄弟,用土话喊话。
喊什么?
就喊咱们在山里干的事——‘开仓分粮了!’‘盐铁归公,平价卖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还有……”他抬头,咧嘴一笑,“喊‘郝普太守反正,迎接王师!’管他郝普是不是真想反正,先喊出去,让守城的兵听见,让城里百姓听见!”
人群中,刘启忍不住抚掌:“妙!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周将军此计,是要让洮阳城从里面乱起来!”
关平也恍然,抱拳道:“周叔思虑周全,侄儿受教。”
关岳终于点了点头。他看向那二十名民兵代表:“你们呢?有什么怕的?有什么想问的?”
沉默了片刻。一个汉人青年,叫陈三的,怯生生举手:“将军……我,我没杀过人。到时候要是手软……”
“没人天生会杀人。”关岳走到他面前,“我问你,要是你看见东吴兵举刀砍向刚才说的王老倔、李铁匠,砍向你的阿朵大姐,砍向你身后这些一起开过荒、分过盐的兄弟,你怎么办?”
陈三脸涨红了,拳头慢慢攥紧:“我……我捅他!”
“对。”关岳重重拍他肩膀,“记住这个‘为什么’。你不是去杀人,是去阻止杀人的人。”他又看向其他人,“还有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迷路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打不下来怎么办?
关岳、关平、周仓、阿朵、刘启——回答。没有空话,全是具体到“遇到岔路看树上刻的箭头”、“创伤用煮沸的布条裹紧盐粒”、“若事不可为,退回三号集结点”的实在话。
问答持续了半个时辰。
最后,关岳重新站上岩石。
“任务都清楚了。但我还要加一条。”他深吸一口气,“入城之后,三件事:一,打开官仓,粮食一半充军,一半当场分给城中穷苦百姓;二,查封县衙账册,张榜公布历年苛捐杂税,宣布一律废除;三,设立‘诉苦申冤处’,让有冤的百姓当场指认恶吏恶卒,查实者,严惩。”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我们不是另一伙来抢地盘、收税粮的兵匪。我们是来告诉天下百姓——世道,该变变了。就从洮阳城开始。”
月光下,三千人齐刷刷抱拳,无人喊口号,但那肃杀之气,已冲天而起。
关岳跳下岩石,走到阿朵面前:“带路的兄弟,准备好了?”
阿朵点头,身后三十名土家猎手无声出列。每人背弓、带刀,腰间挂着绳钩和一小包盐炒米,脸上用炭灰画了山魈般的纹路。
“鹰愁涧,猴子过都要摔死。”阿朵说,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但我们土家人,每年采药都要走三趟。将军放心,丑时三刻,南门必开。”
关岳抱拳,一揖到底:“保重。”
阿朵还礼,转身,三十人如鬼魅般没入密林。
关岳目送他们消失,才回头:“关平、周仓,按计划,出发。”
“诺!”
三千人的队伍动了起来。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被惊动的虫鸣。他们像一股沉默的暗流,沿着猎道,涌向山外的洮阳城。
关岳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在林雾中。
刘启轻声问:“君侯,回帐吗?零陵、桂阳两路的消息,最迟明早也该到了。”
关岳摇头,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长江,是夷陵,是正在血战的虎牙滩。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