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利刃出鞘(1 / 1)
三峡·张飞军前锋船队
长江在瞿塘峡段收束如咽喉,湍急的江水撞击着两岸黑黢黢的崖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数十艘蒙冲战船、走舸如离弦之箭顺流东下,船头破开白浪,桅杆上“汉”字大旗在峡谷疾风中猎猎作响。
最大的一艘楼船甲板上,张飞矗立如铁塔。他未着全甲,只套了件敞怀的牛皮坎肩,露出筋肉虬结的胸膛,花白的须发被江风扯向脑后。他左手按在腰间丈八蛇矛的矛杆上,右手举着一只牛皮水囊,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胡须淌下。
“呸!这峡江的水汽,把酒都染淡了!”张飞抹了把嘴,将水囊掷给身旁的亲卫队长张达。他豹眼圆睁,望向东方渐亮的峡口,那里是巫县的方向。“范疆!还有多远到巫县?”
副将范疆疾步上前,抱拳道:“都督,已过永安白帝城,前方二十里便是巫峡口。斥候舟回报,巫县水寨有东吴旗帜,但守军不多,约三五百人。”
“三五百?”张飞浓眉一挑,声如炸雷,“陆逊小儿,就这点人马也想拦俺老张?传令!前军十艘走舸加速,给老子冲垮他的水寨!陈式,你的拍竿船跟上,砸烂他们的寨门!”
水军统领陈式是个精瘦的中年将领,闻言却面露忧色。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都督,陆逊用兵谨慎,巫县乃三峡门户,只驻三五百人……恐有蹊跷。是否等吴班将军的步卒从陆路抵达,再水陆夹击?”
“等个鸟!”张飞一拳捶在船舷上,木屑飞溅,“大哥和军师让俺钉死陆逊主力!他现在缩在夷陵当乌龟,俺不打疼他,他肯出来?这三五百人,就是饵!俺偏要吞了这饵,再把钓鱼的杆子撅折!”
他转身,目光扫过甲板上肃立的众将校,声音压低了,却更显森然:“你们都听好了。这一仗,不只是夺城。俺二哥在武陵山里,一个人扛了东吴大半年!现在俺来了,就得打出气势,让吴狗知道——汉军回来了,荆州的天,该变回来了!”
他一把抓起丈八蛇矛,矛尖在晨光中泛起寒光:“前军,冲寨!中军随俺压上!留后军五艘船封锁江面,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去夷陵报信!”
“诺!”众将轰然应命。
战鼓擂响,十艘轻捷的走舸如脱缰野马,桨橹齐摇,箭一般射向峡口。每艘船上二十名弩手伏在挡板后,弩箭已上弦,瞄准了远处依稀可见的水寨木栅。
……
夷陵·东吴中军大帐
陆逊并没有在巫县。
此刻,他站在夷陵城外一座临江的山丘上,身披青色大氅,远眺西方云雾缭绕的群山。身后十步处,朱然、潘璋、孙桓等将领肃立,更远处,营寨连绵,旌旗如林,足有两万大军。
“报——”一骑斥候飞驰上山,滚鞍下马,“禀都督!蜀军前锋张飞部已出三峡,其水军约五十艘战船正猛攻巫县水寨!陆路亦有步卒约万人,由吴班统领,沿江北岸而来,距秭归已不足三十里!”
潘璋闻言,脸上横肉抽动,踏前一步:“都督!张飞这厮果然按捺不住!末将愿领五千精兵,驰援巫县,定叫他有来无回!”
孙桓也拱手道:“伯言,巫县水寨只有五百老弱,诱敌虽妙,但若真被张飞一击即溃,反倒挫了我军锐气。不如让末将率水军出夷陵,顺江而下,与巫县守军前后夹击?”
陆逊没有回头。他伸手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根细长的竹杖,蹲下身,在泥地上划了起来。众人围拢看去,只见他先画了一条蜿蜒的曲线代表长江,又在巫县、秭归、夷陵三处点了点,最后在夷陵以西、长江北岸的一片区域,画了一个圈。
“巫县,饵已抛下。”陆逊用竹杖轻点那个圈,“张飞勇悍,必全力吞饵。他的战船顺流而下,势不可挡。但我军在巫县水寨下游三里处,暗设了三条横江铁锁,沉于水下五尺。”
朱然眼睛一亮:“铁锁拦江,蜀船冲势受阻,必乱!”
“不止。”陆逊竹杖移动,在江北岸那片圈出的区域重重一戳,“此处,地名‘虎牙滩’。两岸山崖陡峭,江面至此骤窄,水流最急处暗礁密布。张飞前锋若破寨追击,必入此滩。届时——”他抬头,目光扫过众将,“潘璋将军。”
“末将在!”
“你领三千弓弩手,伏于虎牙滩北岸崖顶。多备火箭、滚木礌石。待蜀军船队乱时,全力击之。”
“得令!”
“孙桓将军。”
“末将在!”
“你率本部水军一百艘走舸、二十艘艨艟,藏于夷陵以西的‘莲沱’湾岔。待张飞后军进入虎牙滩,你顺流而下,截断其归路。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歼灭,是切割——将蜀军船队斩为两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孙桓深吸一口气:“末将明白!”
陆逊站起身,竹杖在掌心轻轻敲打:“张飞想速战,我便给他一场‘速败’。此战要点有三:其一,巫县守军需败得真切,且战且退,将蜀军引入虎牙滩;其二,潘璋部埋伏务必隐蔽,不到蜀军全队入滩,绝不可暴露;其三,孙桓水军出击时机要准,早了打草惊蛇,晚了错失良机。”
他顿了顿,看向西方,声音渐冷:“张翼德世之虎将,然其性急如火。火能焚敌,亦能焚己。我要借这把火,烧一烧蜀军东出的气焰。也让建业那边看看,陆伯言守的西线,固若金汤。”
众将领命而去。陆逊独自留在山丘上,江风卷起他的衣袍。他望着滔滔江水,低声自语:“张飞来了……关羽,你在山中,又当如何落子?”
……
武陵山·酉水河谷,关岳的中军帐
关岳没有坐在主位。他站在一副用木炭绘制在巨大牛皮上的地图前,背对着帐门。地图细致地标出了武陵山脉的主要山峰、河谷、溪流,以及东吴在孱陵、作唐、零阳等地的驻军位置。几条新画的红色箭头,从武陵山中心指向北方的孱陵、东方的零陵和桂阳。
帐内坐着七八个人:关平、周仓、赵累、马良、刘启、廖化,以及土家首领阿朵和一位新近投奔的蒋文。炭火盆烧得正旺,但无人觉得暖,气氛凝重如铁。
“刚接到的消息。”关岳转过身,手里捏着一片细小的竹简,“益州来的第二波斥候,穿越了陆逊的封锁线。吾三弟张飞,已任前部都督,率水陆两万,前锋抵达巫县。大哥……汉中王的中军,也已从江州出发。”
“哗——”帐内一阵低低的骚动。关平猛地站起,虎目含泪:“父亲!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周仓更是咧开大嘴,想吼什么,却哽住了,只是重重以拳捶胸。
马良较冷静,他捋须沉吟:“张将军勇冠三军,然陆逊非易与之辈。巫县地势险要,陆逊必有防备。君侯,我们是否该有所行动,策应张将军?”
“不止策应。”关岳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了点武陵山北侧,“陆逊的重兵在夷陵,防的是三弟。但他为了锁死我们,在孱陵、作唐一线也布置了重兵,主将是徐盛。”他的手指移向东方,“而在零陵、桂阳,东吴统治根基最浅,驻军不多,且以收税征粮的郡兵为主,战力不强。”
刘启接口,声音文雅却清晰:“蒋文兄弟带来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零陵太守郝普,乃被迫降吴,心念旧主。桂阳郡内,赵氏、樊氏等大族对东吴的矿税、盐税极为不满,私下多有怨言。而寻常百姓,苦于东吴军将掳掠、徭役繁重,更是人心浮动。”
蒋文起身,向关岳和众人躬身一礼,才道:“晚辈冒死穿山而来,亲眼所见,荆南四郡,如千柴遍地。所缺者,唯一点星火耳。关将军仁政之名,已在士庶间悄然流传。若有一支义军打出旗号,振臂一呼,响应者必众。”
关岳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脸:“所以,我们的‘开花’、‘结果’,时机到了。但不是蛮干。”他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两个点,“零陵西北的洮阳,桂阳北部的便县。此二城,驻军皆不满千,城墙不高,且城中皆有内应可恃。更重要的是,拿下它们,就等于在荆南腹地插进了两颗钉子,东吴的粮赋重地便暴露在我们兵锋之下,陆逊必得分兵来救,如此便可减轻三弟在西线的压力。”
周仓迫不及待:“君侯!让末将领兵去打洮阳!三千人,十天之内,定把城旗换上‘汉’字!”
关平却更谨慎:“父亲,我军虽扩至四万,然精锐老兵不足一半,新附民兵虽士气高昂,却未经大战。若倾力攻一城,则山中根据地空虚。且徐盛在孱陵虎视眈眈,若趁虚来袭……”
“故而,此战需精,需巧,更需快。”关岳走回炭火旁,伸手烤了烤,“不能用大军强攻。关平、周仓。”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道。
“从无当飞军老兵、各寨最精锐的猎手、民兵中,遴选三千人。要最能爬山、最能吃苦、最熟悉山林夜战的。给你们五天时间,秘密集结于‘野狼谷’。”
“诺!”
“廖化。”
“末将在!”
“你领五百人,化整为零,分批潜往零陵、桂阳。任务有二:第一,联络蒋文提供的士族内应,核实情报,约定信号;第二,在百姓中散布消息——‘汉军将至,只惩恶吏,不扰良民;分田减赋,盐铁归公’。”
廖化抱拳:“末将领命!定让消息如风,传遍荆南。”
“赵累。”
“末将在!”老成持重的赵累起身。
“你总督山中防务。各寨民兵加倍巡哨,险要处多设陷阱烽燧。若徐盛来犯,不必硬拼,利用山势层层阻击,拖延时间即可。我们的根基在民心,山寨丢了可以再建,人心散了,便万事皆休。”
“君侯放心,累必保山中无虞。”
关岳最后看向马良和刘启:“季常,文休。政务会照常运转,盐铁生产、春耕播种不能停。尤其是新开的‘识字班’、‘诉苦会’,要加大力度。我们要让山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为何而战——不仅是为我关羽,不仅是为大汉,更是为了他们自己碗里的饭、身上的衣、脚下的田!”
“谨遵君侯令!”众人齐声应和,眼中燃起火焰。
阿朵一直安静听着,此刻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如山泉:“关将军,我们土家人,山路就是大路。三千人的队伍,走大路容易被发现。我知道三条猎道,可以绕过东吴所有哨卡,直插洮阳城外三十里的老林。我的族人,可以带路。”
关岳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郑重一礼:“如此,有劳阿朵首领。此战若成,武陵山中的汉蛮百姓,永为兄弟,福祸同当!”
阿朵右手按胸,行了一个土家重礼:“将军为我们杀吴狗、分盐粮,就是我们自己人。带路,份内事。”
帐外,天色渐暗,山风呼啸。关岳掀开帐帘,望着暮色中苍茫的群山,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长江的涛声,能看到巫县即将燃起的战火。
“三弟,大哥……荆州这盘棋,最关键的一子,我落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那上面,刻着两个小字——“为人民”。
(第28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