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香客入禅院(1 / 1)
决心已下,李瑾并未立刻行动。莽撞行事只会招致灭顶之灾。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强压下心中的迫切,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继续改进“净琉璃”的工艺,积累必要的资本;二是通过李福和王掌柜等人,不动声色地收集关于感业寺更具体的信息——寺内布局、日常作息、主要管事僧尼的脾性,乃至与外界可能的联系渠道。
他知道,第一次正式进入感业寺,必须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一个合乎情理的身份,以及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机会,在十余日后悄然到来。
这日清晨,李福从市集回来,带回一个消息:三日后是浴佛节,长安城内各大寺院皆会举办法会,感业寺虽不如大慈恩寺等香火鼎盛,但作为皇家寺院,亦会有相应的仪式,并对特定信众开放,允许入寺礼佛祈福。
“浴佛节……”李瑾眼中精光一闪。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契机。节日氛围下,寺门开禁,香客往来,人员相对复杂,混入其中不易引人注目。而以礼佛为名,更是天经地义,不会惹人怀疑。
他立刻开始准备。首先,他需要一身像样的行头。破落宗室也是宗室,衣衫过于寒酸,反而惹眼。他让李福将之前杜铭送来的那件半新青色细麻袍仔细浆洗干净,又将自己勉强能见人的另一件旧袍当了,换了些钱,购置了一双干净的布履和一顶普通的黑色幞头。
其次,是香烛供品。他亲自去西市挑选了质量中上、既不显奢靡也不至寒酸的线香、檀香和几样新鲜果品。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需要一個能让他在寺内多停留片刻、甚至能与寺中人有合理接触的“由头”。
“福伯,”李瑾沉吟片刻,对李福吩咐道,“你悄悄去打听一下,感业寺内,可否为亡故亲人供奉一盏长明灯?需要多少香油钱?”
李福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去了。傍晚回来禀报,感业寺确有此例,但因是皇家寺院,价格不菲,非寻常百姓所能负担。李瑾听罢,心中有了计较。为“早逝的父母”供奉长明灯,这个理由足够虔诚,也符合他宗室子的身份,更能为他与寺中执事僧尼交谈提供绝佳的借口。
浴佛节当天,天色未明,李瑾便起身沐浴更衣,换上那身浆洗得挺括的青色袍衫,束发戴幞头,整个人显得清瘦却精神奕奕,眉宇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气度。他仔细检查了准备好的香烛供品,又将一小袋事先称量好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供奉长明灯之用)贴身放好。
“阿郎,一切小心。”李福送至坊门,眼中满是担忧。他总觉得小主人此行目的绝不单纯,那感业寺乃是非之地,他实在放心不下。
“放心,仅是礼佛,片刻即回。”李瑾拍了拍老仆的肩膀,语气平静,随即转身融入了清晨赶往各寺上香的人流中。
越靠近感业寺,人流越发稀疏。与通往大慈恩寺、荐福寺等名刹的摩肩接踵不同,通往感业寺的道路显得冷清许多。毕竟,普通百姓多去香火旺盛的大寺,而达官显贵,除非有特殊缘由,亦少来这安置先帝嫔妃、气氛沉郁的皇家寺院。
依旧是那堵高大斑驳的灰墙,但今日,那扇平日里紧闭的朱漆山门却洞开着。两名穿着灰色僧衣、面色严肃的知客僧站在门旁,另有几名腰间佩刀的皇家侍卫模样的人在一旁巡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零散前来的香客。气氛庄重而肃穆,隐隐透着戒备。
李瑾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山门。他刻意控制着步伐的节奏和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個心怀虔敬、举止得体的普通年轻士子。
“阿弥陀佛,施主前来礼佛?”一名年长的知客僧合十行礼,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如探照灯般在李瑾身上扫过,留意着他的衣着、气度以及手中的香烛。
“正是。”李瑾还了一礼,声音清晰而恭谨,“弟子李瑾,闻今日浴佛胜会,特来宝刹进香,祈愿国泰民安,亦为早逝父母祈福。”他报出姓名,但未强调宗室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知客僧看了看他手中品质不错的香烛,又见他举止有度,不似奸邪之辈,微微点头:“施主请随我来。寺内清静,请勿喧哗,勿要随意走动。”
“谨遵法师吩咐。”李瑾应道,心中稍定。第一步,顺利踏入山门。
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寺内庭院广阔,古木参天,殿宇巍峨,虽不及大慈恩寺的恢弘,却也自有一股皇家寺院的庄严气派。然而,这股庄严之中,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寂寥和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却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太多失意女子聚集而产生的压抑气息。
诵经声从远处的大雄宝殿传来,伴随着清脆的磬响,更显空旷。偶尔有穿着灰色或褐色缁衣的比丘尼低头匆匆走过,脚步轻捷,目不斜视,脸上大多没什么表情,如同一个个灰色的影子。整个寺院,安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李瑾跟随知客僧,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向大雄宝殿走去。他目光看似平视前方,专注礼佛,眼角的余光却如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殿宇的布局、走廊的走向、可能通往内部院落的小门、巡逻侍卫的间隔时间……所有这些信息,都被他贪婪地吸收、记忆。他特别注意那些看似偏僻的角落,比如那日窥见武媚娘的井台方向。
大雄宝殿内,佛像宝相庄严,烛火通明。已有零星星一些香客在跪拜祈福。李瑾按捺住心中的急切,依照礼仪,净手、上香、跪拜,一切做得一丝不苟,如同一個真正虔诚的香客。他在佛前默默祝祷,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寺院的深处。
完成大殿的礼仪后,李瑾并未立刻离开。他转向一旁的知客僧,语气诚恳地询问道:“法师,弟子久闻宝刹可为亡亲供奉长明灯,以照亮幽冥之路,不知可否行此方便?”
知客僧看了他一眼,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来此的香客多有此请。“施主有此孝心,自是功德。请随我去见知客师父。”
李瑾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被引到偏殿的一间净室,一位年纪更长、面色更显威严的知客师负责此事。询问了李瑾的姓名籍贯(李瑾含糊以“长安人士”应对)以及欲供奉之人的名讳(他报了原主父母的名字)后,知客师报出了一个数字不小的香油钱数目。
李瑾毫不犹豫地取出那块碎银和部分铜钱,恭敬奉上。这笔开销对他而言不小,但为了达成目的,值得。
办理手续需要时间,填写文书,登记名册。李瑾趁此机会,与那位年长的知客师攀谈起来,语气谦卑,询问些佛法常识、寺内日常,偶尔流露出对在此清修之人的一丝好奇与同情(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知客师见其态度恭谨,又舍得香油钱,脸色稍霁,也简单回答了几句,但口风甚紧,关于寺内具体情况,尤其是关于那些特殊身份“修行者”的信息,一概以“佛法庄严,清净之地”轻轻带过。
李瑾并不气馁,他本就不指望能轻易套出关键信息。他的目的,一是延长在寺内停留的时间,二是观察这位知客师的言行态度,三是让“李瑾”这个名字和“供奉长明灯的年轻士子”这个形象,在寺中执事僧尼心中留下一个模糊但正面的印象。
手续办妥,他被引领到一盏新点燃的长明灯前,看着那簇小小的、跳动的火焰,李瑾心中默念:“这盏灯,或许照不亮幽冥,但希望能照亮我脚下的路。”
当他终于从知客师处告辞,准备离开时,他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此次入寺,虽未见到想见的人,但初步摸清了寺内部分环境,建立了合理的香客身份,并留下了后续接触的伏笔(长明灯需要定期添加香油,亦可借机再来)。
他缓步向山门走去,心情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感业寺内部的戒备和压抑氛围,比他想象的更甚。在这里,想要与武媚娘建立联系,难度极大。
就在他即将走出山门,踏上归途之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一座僻静殿宇的拐角,一個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身形瘦削,低着头,很快消失在殿后的小径中。
是不是她?李瑾无法确定,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回头的冲动,面色平静地走出了感业寺的山门。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第一次潜入“虎穴”,虽只是在外围,却已让他深切感受到此行的艰难与危险。然而,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接下来,他需要更耐心,更谨慎,等待,或者创造下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