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碎的纹章(1 / 1)
城南古董市场还没从晨雾中完全醒来,“藏古斋”门口已拉起了蓝白警戒线。店门深窄,像一张吞光的嘴。
林羽弯腰钻进去,陈腐的空气混着檀香和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勘查灯的光束切开昏暗,照亮了悬浮在空中的尘埃。
死者跪在店铺最深处,周围散落着数百片镜子碎片。
“赵永昌,六十二岁,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澜城小有名气的古董修复师。”先到的同事快速汇报,“报案的是隔壁店主,说老赵平时七点准时开灯,今天一直黑着,敲门没人应。”
林羽走近。赵永昌的姿势像是跪地求饶,但头颅高昂,双手却以扭曲的角度向后反剪。更诡异的是——那些镜子碎片并非杂乱散落,而是以他的身体为圆心,在地上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图案。
一个由复杂线条和象征符号构成的纹章。
“现场没有闯入痕迹,门锁完好,窗户紧闭。”同事顿了顿,“和瑜伽馆一样,又一个密室。”
林羽蹲下来,避开那些锐利的碎片。纹章的线条由不同形状的镜片精准拼成:弯月、眼睛、缠绕的藤蔓,中心是一个抽象的、像是多层门户叠加的符号。碎片的切割边缘整齐得不自然,像是被精心裁剪过。
“纹章拍下来了吗?”他问。
“拍了,但数据库里比对不出。”周小雨递过平板,“不是常见家族的徽记,也不是已知的任何宗教或神秘学符号。”
林羽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他盯着纹章中心那个“门户”符号,一种遥远的既视感浮上来——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很久以前,在记忆很深的地方。
“死亡原因?”
“初步判断也是窒息。”法医指着赵永昌的脖颈,那里同样有一圈细而深的紫红色勒痕,“和上一个死者完全一致。但……”法医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的衣领,“你看这个。”
衣领下,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小块皮肤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像是被什么吸走了所有血色。皮肤表面微微凹陷,形状恰好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形。
“这是……”林羽皱眉。
“像被什么东西‘印’上去的,或者说,‘吸’住了。”法医语气困惑,“但没有任何烧伤、冻伤或化学腐蚀的痕迹。就像那一小块皮肤的生命力……凭空消失了。”
林羽立刻想起苏婉手心里那块老镜碎片。
“把瑜伽馆发现的碎片给我。”
周小雨递来证物袋。林羽戴上手套,取出那片泛黄的碎镜,小心翼翼地靠近赵永昌锁骨上那个灰白印记。
严丝合缝。
碎片的形状,完美契合了皮肤上的凹陷。
“所以,碎片原本贴在这里?”周小雨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自己掉下来了?”
“或者,是被‘拿走’了。”林羽站直身体,环视这间堆满旧物的店铺。博古架上摆着瓷器、铜器、木雕,墙上挂着泛黄的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时间的霉味。在这样一个地方,一面能杀人的镜子,似乎并不那么突兀。
“查赵永昌最近一个月的交易记录、访客名单。特别是,”林羽顿了顿,“有没有经手过一面特殊的、老式的镜子。”
“已经在调取店铺监控和账本了。”
勘查继续。林羽退到店铺稍宽敞的区域,目光扫过货架。他的视线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红木小匣吸引。匣子没锁,他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纸页泛黄脆化。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是赵永昌的工作日志,记录着修复物品的明细、材料和心得。
翻到最近的一页,日期是六天前。
“九月十二日,晴。收一面‘听雨轩’转来的清末民初梳妆镜,楠木框,水银底已斑驳,有裂痕。镜背有模糊火漆印,纹样奇特,似古族徽。陈老板特意叮嘱,此镜‘特殊’,需静室单独处理,不可与其他镜类同置一室。付定金三千。”
字迹到这里还算工整,但接下来的几行开始潦草、用力,墨水渗透纸背:
“夜半工作室有异响,查看无异状。镜面自映之影,似有延迟。”
“九月十三日,镜中倒影与动作不同步达一秒。非错觉。不敢再直视。”
“九月十四日,镜背纹章在强光下显现更多细节,中心似门户。研究时忽感眩晕,见镜中有人影背立,非我形。镜面触之冰寒刺骨。”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狂乱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日期是昨天:
“它要出来了。七日之期已到。不是我选的!不是我!!!”
“听雨轩……”林羽念出这个名字。他知道这家店,就在古董市场另一头,老板叫陈风,在业内口碑复杂。
“林哥!”周小雨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一台平板,“监控有发现!一周前,九月十二号下午,苏婉——就是第一个死者——也来过这家店!”
林羽快步过去。监控画面黑白,不太清晰,但能辨认出苏婉的身影。她穿着运动服,背着瑜伽垫包,在柜台前和赵永昌交谈了几句。赵永昌从里间取出一个用绒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件,打开一角展示。虽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从形状和两人的动作判断,那应该就是一面镜子。
苏婉低头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用手机支付了钱,抱着包裹离开了。
“时间线。”林羽低声说,“九月十二号,镜子从‘听雨轩’转到‘藏古斋’,同一天,苏婉来这里买下了它?还是只是查看?”
“账本!”周小雨反应过来,很快从柜台抽屉里翻出一本流水账。翻到九月十二日,找到了对应的记录:
“收陈风(听雨轩)清末镜一面,付三千。同日售予苏女士,价一万二。备注:镜已取走。”
“所以,镜子在赵永昌这里只是‘过手’,他修复的当天,苏婉就买走了它。”林羽感到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然后苏婉在第七天晚上,死在了瑜伽馆。而经手镜子、可能‘修复’了它的赵永昌,也在第七天——也就是今天凌晨,死在了自己店里。”
七日。
这个词像冰锥钉进他的思维。
“立刻去‘听雨轩’。”林羽合上笔记本,转身朝外走去。晨雾已散,古董市场的店铺陆续开门,但“藏古斋”门口的警戒线像一道伤口,划破了平常的市井气息。
就在他即将迈出店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门边墙上挂着一面不起眼的仿古铜镜。
镜面模糊,主要做装饰用。
但就在那一瞥间,铜镜里映出的、他即将离去的侧影——那个“林羽”的肩膀上,似乎搭着另一只苍白的手。
林羽猛地回头。
墙上只有铜镜。镜中的他也在回头,脸上是警觉的表情,肩膀上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一幕,像是光线扭曲的错觉,或是他自己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也盯着他。
三秒。五秒。
镜面毫无变化。
“林哥?”周小雨在门外车里按了下喇叭。
林羽最后看了一眼铜镜,快步离开。阳光刺眼,他却觉得那股寒意更深了,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后,那面模糊的铜镜表面,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圈水渍般的痕迹,形状恰好是一个不规则的、指甲盖大小的斑块。
车内,周小雨一边开车一边汇报最新情况:“技术科那边有进展了,苏婉手机里那个乱码号码,虽然无法追踪,但他们恢复了被删除的短信记录碎片。”
“内容?”
“只有一条完整的,是六天前,也就是九月十二号晚上收到的,来自同一个乱码号码。”周小雨看着手机屏幕念道:
“契约成立。第七日,镜将索取代价。你可以选择支付方式:自身,或替代者。”
林羽握紧了手中的证物袋,里面装着赵永昌的笔记本和苏婉的那块镜片碎片。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同一面镜子,在同一个“七日”周期里,以同样的方式死去。而镜子现在在哪里?那个发送信息的“它”又是谁?陈风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听雨轩”的招牌出现在视线尽头。那是一座仿明清建筑风格的两层小楼,黑瓦白墙,在周围嘈杂的店铺中显得格外静谧,甚至有些阴郁。
林羽下车,抬头看了眼匾额上三个清俊的行书字。
店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
他推门走了进去。风铃轻响,一股更浓郁的、混合了线香、旧书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冷冽气息包裹了他。店内比“藏古斋”更加宽敞雅致,博古架上的器物也明显更为贵重。
一个穿着灰色中式长衫的男人从里间缓步走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温和,嘴角带着惯常的、礼貌的微笑。
“欢迎光临听雨轩。”男人目光扫过林羽的警徽,微笑丝毫未变,“警官,是为赵老的事情而来吧?节哀。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林羽直视着他。
“陈风老板?”
“正是在下。”
“我们想了解一下,”林羽举起证物袋,里面那片碎镜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这面镜子的事。”
陈风的目光落在碎片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然后他抬起眼,笑容依旧温和,但林羽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惊讶,更像是……某种确认。
“这镜子,”陈风轻声说,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格外清晰,“终于还是碎了啊。”
他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故事有点长。警官,里间请,喝杯茶,慢慢说。”
林羽迈步跟上。跨过门槛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店门口。
门边也立着一面落地镜,镜框是精美的螺钿镶嵌。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背影,以及走在前方引路的陈风。
但就在镜子边缘的反射里,里间那道门的门槛阴影处,似乎并排放着两双鞋。
一双是陈风的布鞋。
另一双,是鲜红色的、女式的绣花鞋,鞋尖微微朝外,仿佛正有一个人,看不见的人,和他们一起,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