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不在此(1 / 1)
李未祺听闻旨意竟是皇上所下,眸底瞬间掠过一丝了然——定是那叱云悫妃在御前巧言令色,才促成这匪夷所思的决断,难怪外祖会这般言听计从。原来竟还有二十七个表哥,被李敏峰这浑人拖泥带水拽入险境,一同困在孤城之中!
“我说外祖母怎么答应得这般干脆利落,原是外祖早已知晓还有二十七个表哥被搭了进去。”李未祺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指尖却依旧平稳地摩挲着袖间暗纹,不见半分慌乱。
“皇上当时怎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决定?”楚琉璃满脸困惑,实在摸不透其中关节。高珍珠在一旁冷冷接话:“谁知道这决定是怎么来的!先是尚书夫人找到了简亲王妃,简亲王又在皇上面前巧舌如簧地游说,皇上碍于情面,便下了这道旨意。”李未祺闻言,并未吭声,只是微微眯起眼眸,眸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寒光,转瞬便敛去,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从身后环住了她,力道带着不容错辨的熟悉。李未祺浑身一僵,如遭雷击,心下惊涛骇浪翻涌,指尖已下意识攥紧裙裾,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肉里,肩膀微微瑟缩,竟是本能的抗拒姿态。
“不用着急,李敏峰逃不了,你嫡母的侄子、外甥也一个都跑不掉。”粗哑却藏着隐忍疼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熟悉得让李未祺心头狠狠一颤,“父皇让李敏峰带兵,叱云南、高让他们做副将掌管兵符与诸将,可李敏峰擅自出兵,叱云南竟袖手旁观,任由他胡作非为,害得北魏折损了十几万将士。未祺,你觉得他们这般罪孽,能逃得过惩处吗?”
她望着环在腰间的手,眼眶瞬间就热了——是淮南王表哥。
一旁的玫瑰见状,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恭谨:“玫瑰给王爷请安。”淮南王微微颔首,目光始终胶着在李未祺身上,示意玫瑰退下。
李未梨等人何等聪慧,见状立刻识趣地躬身告退,谈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也跟着悄然离去,将空间留予二人。
殿内只剩彼此,李未祺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一派镇定自若,唯有眼底深处藏着化不开的怅然。可她泛红的眼尾,早已将所有心绪暴露无遗。淮南王望着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眸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急切,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要不是我费尽心思找到大司马府,你还要躲我多久?”
听着他带着颤音的质问,李未祺强撑的平静轰然崩塌,眼眶彻底湿润,晶莹的泪珠在睫羽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别过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未祺已经不是以前的未祺了。你觉得皇上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和亲二十八次的女子吗?你觉得皇上会要一个嫁了二十八次的儿媳吗?从前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我从未真正踏上和亲之路;可自从我跨出那一步,就早已不在皇帝儿媳的人选之列了。”
字字珠玑,眼底是看透世事的通透与苍凉。淮南王怎会不明白?他伸手想去拭她眼角的湿意,指尖触到她肌肤的刹那,李未祺却如受惊的幼鹿般下意识偏头躲开,脊背绷得笔直。
淮南王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疼惜更甚。他怎会嫌弃她?这二十八次和亲,二十一次是为了他一母同胞的二十一个妹妹,为了护住那些天真烂漫的公主,她以身犯险,辗转于异国他乡;剩下七次,是为了皇叔、皇姑家的郡主。她明明是舍己为人的英雄,却偏偏把自己逼到了这般境地。
“四十九表姐,四十九表姐!”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内殿传来,齐簟秋乍见大厅里端坐的淮南王与神色冷峻的李未祺,顿时如遭雷击,慌忙捂着嘴,噤若寒蝉地退了下去。
淮南王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面色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不耐——这般不分场合、冒失无状的模样,无非是故作不知地博人眼球,实在愚不可及。
李未祺的目光却如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黏在齐簟秋退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双手在袖中悄然攥紧,指节泛白,周身散发出的狠戾之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那眼神,恨不能将方才那冒失的身影挫骨扬灰,连带着神色都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棱,无半分温度。
“这个是?”淮南王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问道,难掩一丝疏离。
“齐簟秋。”李未祺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齐簟秋,便是那个因大司马而累及整个齐家男丁流放边疆五年的大司马庶女婿的嫡九女。如今齐家男眷流放已有半个月,京城无人不晓,齐将军是替大司马抗灾才遭此横祸。这位齐小姐,行事比起府上庶女还要不堪,自始至终都入不了李未祺的眼。
“齐簟秋这种女人,本王在世家小姐中见多了。”淮南王话里满是不屑,李未祺只是笑而不语,转而道:“她虽是嫡女,行事却远不如府上庶女得体。”
而厅外偷听的皇上、李萧然等人,见有人进来,立刻避之不及地躲到了暗处。李未祺是李萧然怀胎十月生下的庶女,他怎会不疼惜自己的亲骨肉?可碍于夫人叱云柔的心狠手辣,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过多表露疼爱。每次见到李未祺这些庶女,他只能冷若冰霜地路过;即便她们上前请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更多时候,只能遥遥相望,看着她们走进大司马府——唯有这般薄情,才能让叱云柔放下戒心,不再刁难。
这时,一个丫鬟走进大厅:“四十九表姐,尚书夫人派人来给您送东西了。”
“我们那位嫡母,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送礼,定没安好心。”李未祺冷笑道,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淮南王一听,当即拉着她的手道:“表哥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齐簟秋在暗处听得真切,她虽不喜李未祺,却也看不惯叱云柔想借机埋汰人的心思。当即走了出来,叫住二人:“淮南王表哥,四十九表姐,簟秋跟你们一起会一会尚书府的人。我倒要看看,她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另有图谋。”
李未祺看着她,淡淡道:“随你。”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随即吩咐:“把尚书府派来的人带到大厅。”
进了厅内,齐簟秋选了个位置安然落座,李未祺则半躺在躺椅上,手拄着扶手,姿态慵懒却不失威仪,透着一股久经世事的从容与风情。淮南王望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心如刀割,眼眶瞬间红肿,潸然泪下——他怎能忘记,她曾经是那般冰清玉洁、不染尘埃的模样,自从那二十八次和亲归来,便彻底判若两人。
齐簟秋看着她衣衫单薄,心头一动,拿起一件披风轻手轻脚地给她披上。李未祺不由得一愣,虽未言语,心底却泛起一丝涟漪。齐簟秋转头对身边婢女低语几句,婢女当即领命而去。李未祺望着她的背影,暗自思忖:没想到齐簟秋竟这般机智,她这是要先发制人?
不多时,尚书府的曹嬷嬷便被引至大厅。刚一进门,躺椅上那慵懒的身影便映入眼帘,曹嬷嬷面露疑惑,脱口问道:“这位是?”
话音未落,二十几位身着华服的女子从厅外鱼贯而入,齐齐俯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给嘉禧公主请安!”
“嘉禧公主”四字入耳,曹嬷嬷顿时恍然大悟——她早听闻李未祺第二十八个封号便是嘉禧,眼前之人定然是她无疑!连忙俯身叩拜:“尚书府曹嬷嬷,给嘉禧公主请安!”
李未祺始终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瞥了她一眼,声音冷若冰霜:“起来吧。”她转头看向齐簟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她方才是吩咐婢女安排此事,这般心思缜密,倒让人刮目相看。随即直视曹嬷嬷,开门见山:“曹嬷嬷,你此番前来,是尚书夫人、尚书大人,还是李老夫人派你来的?”
曹嬷嬷不敢隐瞒,毕恭毕敬地回道:“回嘉禧公主,老奴是奉尚书夫人之命而来。”
李未祺心中早已了然,当即冷冷开口:“尚书夫人派你来做什么?”
曹嬷嬷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躬身回道:“嘉禧公主,老奴奉我家夫人之命,特来给您送些上等布料和精致首饰。”
“呵。”李未祺冷笑一声,怒火虽在胸中翻涌,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尚书夫人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回去转告她,她儿子李敏峰无圣旨私自攻打南康,害得数十位将军身陷囹圄,更引得数国联合攻打北魏,此等罪孽罄竹难书!如今皇上下旨让本公主外祖大司马前去解困,外祖向来恪尽职守,定会全力以赴。这些东西,你原封不动地带回尚书府,转告你家夫人,皇上给予李敏峰众望,他却惹出这般大祸,让她好自为之!”
曹嬷嬷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情急之下出言不逊:“嘉禧公主别忘了,你终究姓李!大少爷若是出事,你们这些庶姐妹也难逃干系!”
李未祺闻言,笑得意味深长,语气依旧淡定:“曹嬷嬷怕是记性不佳吧?本公主与庶姐妹们的族谱都在大司马府,尚书府的族谱上从未有过我们的名字。你说我们会受牵连?简直是无稽之谈!”
曹嬷嬷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地抱头鼠窜而去。
厅外偷听的皇上、李萧然等人无不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叱云柔为了救儿子,竟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想让李未祺求情。好在李未祺明察秋毫,不仅没中圈套,还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皇上对她赞不绝口,转头看向李萧然,神色复杂。李萧然更是始料未及,没想到叱云柔竟如此不择手段,更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庶女,竟这般聪慧过人、冷静果决。一旁的皇贵妃见状,不由得会心一笑,心中暗道:她这个外甥女,果然没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