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屈尊纡贵(1 / 1)
尚书府内院,叱云柔的卧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她斜倚在床头,脸色因连日忧思与旧疾复发而显得苍白。围在床边的几个嫡女中,李长柔性子最是怯懦,此刻双手死死绞着绣满缠枝莲的裙摆,指节泛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身子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残叶,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哭腔:“母亲,您平日里对谈姨娘那般刻薄寡恩,非打即骂不说,连带着她那些庶女也从未给过好脸色!如今她母家大司马府权倾朝野,手握重兵,会不会早就怀恨在心,借着大哥被困的机会公报私仇,死活不肯出兵相救啊?”
她越说越怕,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一双眸子满是惊惶,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哥李敏峰惨死的模样。一旁的李长乐本就心绪不宁,被妹妹这番话一搅,顿时也红了眼眶,捂着帕子低声啜泣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怎么办啊母亲,大哥要是出事了,我们以后可怎么办……”
“长柔!长乐!休得胡言乱语!”李长苒眉头紧蹙,一把拉住还在哭喊的李长柔,眼神凌厉如刀,狠狠瞪了她一眼,“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懂吗?这话若是传出去,不仅救不了大哥,反倒会落人话柄,说我们尚书府不知好歹!”
叱云柔被李长柔的话如惊雷般劈中,原本就悬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如同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坐立难安。她猛地挣扎着想要起身,胸口的旧伤被牵扯得一阵剧痛,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全然顾不上,急声朝着门外唤道:“春铭!春铭!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一身青绿色比甲的春铭便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快步流星地走进来,将药碗稳稳放在床头的描金几案上,躬身问道:“夫人,您有何吩咐?”
“春铭,你立刻去库房!”叱云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眼底却翻涌着极致的屈辱,“挑最好的绫罗绸缎,成色最足的珠翠首饰,还有那些苏绣的精致鞋袜,越多越好,一并打包送到大司马府,给李未祺她们那些庶女送去!”
春铭一愣,下意识道:“夫人,那些可都是您平日里最宝贝的物件,有的还是太后赏赐的……”
“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叱云柔厉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就说,这是我这个嫡母特意为她们准备的,全是府中上好的东西,让她们好生收着!”
春铭看着夫人眼底那番挣扎与决绝,心中了然,躬身应道:“奴婢遵命。”
待春铭转身要走,叱云柔又补充道:“等等!把之前外祖送来的那几万匹云锦、蜀锦也一并带上,还有那些稀世的羽纱、蝉翼纱,都给她们送去!”
这话一出,连一直沉稳的李长姝都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深知母亲素来眼高于顶,尤其是对庶女,更是打心底里鄙夷厌恶,视若草芥。府中那些庶女,平日里连母亲的面都难得一见,更别说得到这般厚赏了。
叱云柔何尝不知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屈辱?往日里,别说是给庶女送礼,便是那些庶女不小心碍了她的眼,她也会毫不留情地呵斥打骂。在她看来,庶女便是卑贱的象征,是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只配做牛做马,怎配享用这般珍贵的物件?可如今,为了她的宝贝儿子李敏峰,为了那些被困在阵法中的外甥、侄子,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对自己最鄙夷的庶女低头。
她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以为这般投桃报李,便能让李未祺在大司马面前美言几句,促使大司马尽快出兵救人。可她殊不知,自己这番急功近利的举动,在李未祺等人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闹剧,恰好正中下怀,徒增笑柄罢了。
“母亲此举甚妥。”李长姝很快回过神,巧笑嫣然地说道,心思玲珑剔透,“李未祺她们终归是尚书府的庶女,早晚要认祖归宗,到时候还得回府侍奉母亲。您作为嫡母,给庶女们添置东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旁人也说不出闲话。而且外祖送来的那些布料本就多得用不完,送出去一些,既显了母亲的宽宏大量,又能为大哥铺路,何乐而不为?”
“是啊母亲。”李长之也跟着劝道,语气恳切,“眼下重中之重是大哥他们能平安归来,只要大哥一行人安然无恙,那些财物就当是略施恩惠,给李未祺那些庶女也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能再挣,可大哥的性命就只有一条啊。”她心里分得一清二楚,孰轻孰重拎得明明白白,为了救大哥,这点付出根本不值一提。
叱云柔看着两个女儿,缓缓点头,对春铭道:“春铭,就按长姝、长之说的办,务必尽快送去。”
春铭退出去后,叱云柔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床边的嫡女们,最后落在了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庶女李常笑身上。李常笑被她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叱云柔看着这张酷似其母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她最恨的便是这些庶女,她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李萧然心中还有别的女人。尤其是谈姨娘,当年若不是她深得李萧然宠爱,自己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出偷孩子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枯叶:“母亲先前只跟你们说过,长姝并非我亲生,而是谈姨娘的女儿。可其实,长苒、长之你们也一样,皆是谈姨娘所生。”
“轰”的一声,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屋内所有人都瞬间僵在原地。李长苒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叱云柔,嘴唇哆嗦着:“母亲……您说什么?这不可能!我明明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府里所有人都知道!”
李长之更是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凉,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长乐和李长柔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摇头:“母亲,您是不是病糊涂了?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叱云柔避开女儿们震惊的目光,缓缓说道:“当年谈姨娘深得你们父亲宠爱,又有大司马府做靠山,我在府中腹背受敌——一边是得宠的谈姨娘,一边是玉姨娘、瑶小娘、金姨娘等人,还有华姨娘、安小娘、岳姨娘、杜姨娘之流虎视眈眈,恨不得将我拉下马。我嫁入尚书府多年,虽有了你们几个女儿,却一直没能生下儿子,地位岌岌可危。”
她顿了顿,眼中满是挣扎与无奈,却也带着一丝当年的狠厉:“我将你们三个从谈姨娘身边偷走,确实存了私心。一来,我可以拿你们来拿捏谈姨娘,让她不敢对我太过放肆;二来,有你们在身边,我便能牵制大司马府,稳固我在府中的地位;三来,也能让你们父亲对我多几分怜惜。”
“这些年,我待你们不薄吧?”叱云柔看着三个女儿,语气带着几分哀求,“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从未让你们受过半分委屈。可如今你们大哥、表哥他们性命攸关,谈姨娘的那些庶女对我早已怨入骨髓,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便是七姨娘与皇贵妃谈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次送礼若是功亏一篑,母亲便只能把你们还给七姨娘。我会带着你们先去面见皇上和皇贵妃,坦承当年是我从谈姨娘身边偷走了你们,如今愿将你们完璧归赵,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之后我再去跪求皇贵妃与谈姨娘,如此一来,你们大哥他们活着回来的几率,或许能大上几分。”
叱云柔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她怎舍得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们送回去?她们是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宝贝。可在儿子、外甥、侄子的性命面前,她只能忍痛割爱。哪怕是把这些名义上的嫡女变回庶女,让她们从云端跌落泥沼,受尽旁人的白眼与欺辱,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早已忘了,这些孩子本就不属于她,从一开始,便是她巧取豪夺来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可在她看来,这却是她做出的最大牺牲。她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着:若不是为了我的峰儿,我怎会向李未祺那些卑贱的庶女低头?怎会舍得让我的女儿们沦为庶女?这笔账,我迟早会跟她们算清楚!
她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李常笑,眼底的厌恶更甚,冷哼一声:“你也听到了?这事若是敢泄露半个字,仔细你的皮!”
李常笑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泄露半个字!”
与此同时,大司马府外早已是人声鼎沸,一派声势浩大的景象。数百辆马车排成蜿蜒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府役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地将一箱箱、一捆捆的物件往里运送。那些绫罗绸缎色泽艳丽,在阳光下泛着流光溢彩;珠翠首饰被装在描金漆盒里,打开的瞬间珠光宝气耀眼夺目,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啧啧称奇。
“我的天,这是送的什么宝贝啊?这么大的阵仗!”
“这些是大司马从边疆送过来的。”
路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望着。
大司马府内,即墨容、高珍珠、高吉祥、高如意几人静静侍立在李未祺身后,看着小厮们热火朝天地搬卸物品。庶姐李未娣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李未祺,看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小厮、嬷嬷与婢女们各司其职,气度沉稳,宛如执掌乾坤的主子,眼中满是敬佩。
即墨容早已见怪不怪,这般阵仗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如今的她,早已不复刚到大司马府时那土里土气的乡野村妇模样,身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湖蓝色华服,腰间系着羊脂玉牌,周身透着几分干练与从容,眉眼间尽是世家贵女的风范。
李未祺的婢女阵容堪称空前绝后。她麾下共有1998名贴身婢女,皆是当年随她远赴和亲、历经生死的忠仆,个个身怀绝技,对她忠心耿耿。皇上曾许诺,但凡李未祺出行和亲,赏赐的财物及随行婢女、宫女皆归她私人所有。再加上淮南王先前派去的侍从,以及其他公主、王爷表亲、外祖大司马,还有庶姨母、庶表舅父、庶表姨母、表姨夫、庶舅父等人派去的随行婢女,如今李未祺麾下的婢女、女暗卫、女护卫加起来,竟有将近十万之众,浩浩荡荡,势力惊人,堪比一支精锐之师。
此刻,这些婢女们正与府内的嬷嬷、婢女们齐心协力,手脚麻利地忙碌着。有的负责清点数目,有的负责登记造册,有的负责搬运入库,整个场面井井有条,丝毫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