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铁坊余音(1 / 1)
把父亲林仲之从牢里接出来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
林仲之的伤还没好利索,走两步就喘,林越扶着他,慢慢往王奎给的住处挪。那地方在城西,是个带小院的矮房,看着有些旧,却收拾的很干净,院里还种着棵枣树。越儿,这……这真是王将军给的?”林仲之摸着门框上的木纹,手还在抖。从死牢到安身之所,一天的时间这落差太大了,他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爹,您就安心的住着。”林越给父亲倒了碗水,“王将军说了,您是被冤枉的,以后就好好养伤,别的事不用操心。”
林仲之叹了口气,眼睛望着窗外:“可赵德昌背后还有人……那姓刘的参军,在府里势力不小,咱们……”
“爹,您就放心吧。”林越打断他,语气沉了沉,“现在咱们有王将军护着,姓刘的暂时还动不了咱们。而且……”他顿了顿,“他自身都难保了。”
王奎今早已经派人去府里递文书,揭发刘参军通敌的罪证。虽说府里盘根错节,但通敌是掉脑袋的大罪,只要证据确凿,没人敢轻易保他。
林仲之看着儿子的侧脸,突然觉得陌生。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变了,眼神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不是少年人的莽撞,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越儿,”他犹豫着开口,“你跟王将军……”
林越笑了笑,没细说城墙上的厮杀,只捡了些轻省的话说:“就是帮着出了几个主意,守住了城。王将军是个痛快人,赏了咱们这点好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笃笃笃敲了三下门。
“林参军在吗?”是个粗嗓门,听着耳熟。
林越开门一看,竟是铁坊的铁匠张猛,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
“张师傅?”林越愣了下。
张猛搓着手,脸有点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林越,倒先对着屋里的林仲之拱了拱手:“林老先生好。”
“张师傅客气了,快请进。”林越把人让进来。
张猛进了屋,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哗啦”一声,滚出来十几个铁钉子,个个磨得尖亮,钉身笔直,没有一点歪扭。
“这是……”林越纳闷。
“林参军,昨晚城头那仗,我听说了,你不光会守城,还能修投石机……。”
他指着桌上的钉子:“您看看,这成色。”
林越拿起个钉子,入手沉甸甸的,铁色发亮,没有一点毛刺。用这种铁打武器,比原来的熟铁结实一倍不止。
“好东西。”林越真心夸了句。
张猛眼睛一亮,像是得了肯定的孩子,话也多了起来:“可不是嘛!我今早试了试,用这铁打刀,淬火的时候‘滋啦’一声,那刀刃亮得能照见人!比原来省了三成力气,还更耐用!”
他搓着手,又有点不好意思:“林参军,我是来求您的……您能不能去趟铁坊?林越看了眼父亲,林仲之赶紧说:“去吧去吧,正事要紧。我在这儿没事。”
跟着张猛往铁坊走时,街上比前几日热闹了些。昨晚打退了黑石人,守城的士兵脸上都带了点笑意,见了林越,还主动打招呼——王奎已经下了令,谁都知道,这年轻的林参军,是昨晚守城的功臣。
林越和张猛两人刚走进铁坊,铁坊外就传来马蹄声,嘚嘚嘚停在了铁坊门口。一个士兵掀帘进来,是王奎身边的亲卫。
“林参军,将军让您过去一趟。”亲卫道,“说是有要事。”
林越心里一动,对着张猛说一会我在过来,张猛连忙说道林参军您先忙,说完林越便跟着亲卫往将军府走去。刚到将军府门口,就听见王奎正在院里骂娘。
“废物!一群废物!府里的回信呢?到现在还没消息?”
“将军,府里说……说刘参军病重,暂时没法提审……”一个军官低声回话。
“病重?我看他是心里有鬼!”“这姓刘的在府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肯定是找人压下来了!”
林越走进院时,正撞见王奎气冲冲地转圈,额上的疤都拧成了疙瘩。
“将军。”林越喊了一声。
王奎回头看见他,火气消了点:“你来了正好。府里那边回话了,说刘参军病重,没法审。明摆着是在糊弄老子!”
林越心里了然。这是府里有人想保刘参军,故意拖着。
“将军,”林越沉吟道,“硬催怕是没用,府里那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你说咋办?”王奎急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姓刘的逍遥法外?”
“倒也不是。”林越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刘参军通敌,肯定不止赵德昌一个眼线。黑石人刚退,他手里的线未必全断。咱们不如……”
他附在王奎耳边,说了几句。王奎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的狠劲又上来了,拍着大腿:“好!就这么办!你这脑子,真他妈灵光!”
林越没接话,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府里的水太深,要想彻底把刘参军拉下马,光靠王奎的文书不够,得有更硬的证据,或者说——更大的动静。
从将军府出来,林越没直接回家,拐道去了铁坊。”
他拿起块已经炼好的铁,掂量了掂量,突然想起什么:“张师傅,这铁能打钉子,能打刀……能不能打别的?”
“别的?”张猛愣了,“啥别的?”
林越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图——是个带齿的轮子,轴心上钻了个孔。
“这叫齿轮。”他解释道,“两个轮子咬在一起,一个转,另一个也能跟着转,还能省力。”
张猛盯着图看了半天,挠着头:“这玩意儿……有啥用?”
“用处大了。”林越笑了,“比如风箱,要是能用上这齿轮,说不定一个人就能拉动,不用两个人费劲。还有水车,装上这东西,提水都能省劲。”
他想起现代的机械原理,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守城光靠硬打肯定不够,得有实打实的东西撑着——好铁、好武器、能提高效率的工具。这些东西,才是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的底气。
张猛虽然没完全明白,但看林越说得认真,也来了劲:“那……我试试?”
“试试。”林越点头,“不用太精细,先打个小的看看。”
到了傍晚的时候,林越才往家走。路过街口的面摊,他买了两个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的,揣在怀里。
快到家时,听见院里有说话声。他推门进去,只见父亲正跟一个人说话,那人背对着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看着眼熟。
“越儿,你回来了。”林仲之喊道。
那人转过身,林越愣了——是狱卒里那个帮他传话给监斩官的汉子,叫孙二。
孙二手里提着个布包,见了林越,脸有点红,赶紧把布包递过来:“林参军,这是……我家婆娘做的酱菜,给老先生尝尝。”
林越明白了。那天若不是孙二敢冒险传话,他未必能见到监斩官。
“孙大哥,客气了。”林越接过布包,“进来坐。”
“不坐了不坐了。”孙二搓着手,嘿嘿笑了,“我就是来看看老先生。对了,林参军,赵德昌那狗东西,听说在牢里疯了,整天喊着有人要杀他……”
林越心里一动。赵德昌疯了?是真疯,还是装疯?
送走孙二,林越把馒头递给父亲,自己拿着酱菜,若有所思。赵德昌知道的事肯定不少,现在突然疯了,怕是有人想让他闭嘴。
“越儿,怎么了?”林仲之看出他神色不对。
“没事,爹。”林越笑了笑,把酱菜放进厨房,“您先吃馒头,我去趟铁坊。”
虽然说有些事急不来,但有些事,那得先硬起来再说。
走到铁坊门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那声音,不像噪音,倒像某种预兆,一下下敲在林越的心里。
他知道,这铁坊里的余音,迟早要变成响彻朔方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