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别院春秋(1 / 1)
南宫容璟安排的这座别院,名为“静语苑”,确实幽静雅致,一应供应无缺,仆从规矩严谨,挑不出半分错处。沈生澜和安安被安置在苑内一处名为“花韵轩”的独立小院,与南宫容璟所居的主院隔着一段距离,互不打扰。
日子仿佛骤然间慢了下来,也安全了下来。
沈生澜卸去了脸上的易容,恢复了本来容貌。
四年的光阴与江南的水汽似乎并未侵蚀她的美丽,反而洗去了曾经的怯懦与尖锐,沉淀出一种沉静如水、内敛含锋的气质。她依旧每日亲自照料安安的起居,教导他识字念书,辨认草药,只是活动范围,大多局限在这听竹轩内。
安安似乎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孩子忘性大,静心苑里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突如其来的危险,他变得更加活泼开朗,常常在小院的回廊下追着蝴蝶跑,或是蹲在池塘边看锦鲤,银铃般的笑声给这过于安静的院落添了不少生气。
只是,他偶尔会歪着小脑袋,问沈生澜:“娘亲,那个有琥珀眼睛的叔叔,是我们的亲戚吗?他为什么不来看安安?”
沈生澜总是摸摸他的头,用“叔叔很忙”之类的话搪塞过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解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南宫容璟自那日精舍一见后,便再未现身。他似乎极为忙碌,偶尔能听到前院有属下来往禀报的低语声,但静语苑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只有燕侠翎,会时不时过来一趟,送些时新的玩具给安安,或是带来些外界的消息。
从他口中,沈生澜得知,南宫祈霁在栖水镇扑了个空,大发雷霆,却也无可奈何,已于数日前启程返京。
而官家残余势力“黑蛟”在江南的几次动作,都被南宫容璟的人提前识破并清除,暂时掀不起太大风浪。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沈生澜并未感到轻松。
这种寄人篱下、命运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并不比在栖水镇时好多少。
南宫容璟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和等待。
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日,她向燕侠翎提出,想去扬州城里的云锦阁看看。
燕侠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云锦阁?姑娘想去买料子?吩咐一声,让他们送过来挑选便是。”
沈生澜摇了摇头,拿出那封一直妥善保管的信:“并非为了买料子。受人之托,需将此信当面交给云锦阁的东家。”
燕侠翎接过信看了看火漆封印,眼神微动,显然是认出了什么,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小事一桩,我陪姑娘去。”
有燕侠翎陪同,出入静语苑自然无人阻拦。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了扬州城最繁华的街市。云锦阁是扬州首屈一指的绸缎庄,门面气派,进出皆是衣着光鲜的客人。
燕侠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见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燕爷,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快里面请!”
燕侠翎摆了摆手,指着身旁戴着帷帽的沈生澜道:“这位娘子是爷的贵客,有事要见你们东家,劳烦通传一声。”
掌柜的闻言,神色立刻更加恭敬,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引着他们穿过前堂,来到后进一间安静雅致的客室奉茶,然后匆匆去请东家。
不多时,一位年约四十、面容儒雅、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便是云锦阁的东家,姓苏。他见到燕侠翎,先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在沈生澜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沈生澜起身,将南宫容璟那封信递了过去:“苏东家,受人所托,将此信转交于您。”
苏东家双手接过信,拆开火漆,仔细阅读起来。他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平静,渐渐转为惊讶,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与凝重。
看完信,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收起,对着沈生澜郑重地拱了拱手:“原来是……云娘子。信中所言,苏某明白了。日后娘子但有所需,或是有什么物件、消息需要传递,尽管来云锦阁寻苏某,苏某必定竭尽全力。”
沈生澜帷帽下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果然,这云锦阁,是南宫容璟设在扬州的一处暗桩。
这封信,便是将她引荐给了此地的主事人。
这意味着,南宫容璟允许她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他的资源和信息网络。
这并非完全的禁锢,反而给了她一丝活动的空间和底气。
“有劳苏东家了。”沈生澜还了一礼。
离开云锦阁,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沈生澜心中已有了计较。
有了云锦阁这条线,她或许可以尝试着,在南宫容璟的默许甚至支持下,重新做些什么。
不一定再是药铺,或许是别的,能让她逐渐积累起自身力量的营生。
回到静语苑,刚踏入花韵轩,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屏息静气,比往日更加小心。
嬷嬷迎上来,低声对沈生澜道:“姑娘,爷来了,正在屋里……看小公子写字呢。”
沈生澜心下一怔。
南宫容璟来了?还在看安安写字?
她定了定神,走进屋内。
只见临窗的书案前,安安正襟危坐,小手握着一支小小的毛笔,在一张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而南宫容璟,就站在他身侧,负手而立,琥珀的眼眸低垂,看着安安那稚嫩的笔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迫人的冷意似乎淡化了些许。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父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奇异却莫名和谐的画面。
听到脚步声,南宫容璟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口的沈生澜。
安安也抬起头,看到母亲,立刻放下笔,欢快地喊道:“娘亲!你回来啦!叔叔在教安安写字!”小家伙似乎已经完全不怕这个“琥珀眼睛的叔叔”了。
沈生澜走上前,对南宫容璟福了一礼:“爷。”
南宫容璟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出去了?”
“是。去城中买了些针线。”沈生澜随口编了个理由,并未提及云锦阁之事。
南宫容璟也未深究,视线重新落回书案上安安写的那张纸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人”、“口”、“手”,还有一个墨团,依稀能看出是想写“安”字。
“笔力软弱,结构散乱。”他评价道,语气平淡。
安安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沈生澜正想开口为儿子辩解几句,却见南宫容璟忽然伸出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小楷,蘸了墨,在那张纸的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了一个铁画银钩、风骨嶙峋的“安”字。
那一个字,与他的人一般,冷峻,锋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照此练习。”他将笔搁回笔山,对安安说道。
安安看着纸上那个好看又厉害的“安”字,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嗯!安安会好好练习的!”
南宫容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向外走去,经过沈生澜身边时,脚步微顿,留下了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三日后,楚王府赏花宴,你随本王同去。”
说完,不等沈生澜反应,他已迈步离开了听竹轩。
沈生澜愣在原地。
楚王府赏花宴?随他同去?
他这是……要将她正式推到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