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室微光(1 / 1)
沈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扬起的灰尘在斜来的光线中狂乱地舞动。这是一间废弃的藏书室,位于云州府衙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除了偶尔巡视的衙役,几乎无人踏足。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木头受潮的混合气味。沈聿轻轻掩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扫视,书架歪歪斜斜地靠墙而立,上面堆满了蒙尘的卷宗。
“你确定是这里?”他压低声音问道。
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林初夏缓步走出。她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色布衣,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与平日济慈堂那温和医者的形象判若两人。
“王五生前留下的记号指向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他最后一次来找我时,说如果他有不测,让我来这个地方找‘真相’。”
沈聿的眉头微微蹙起。自从那日在济慈堂见到孩童手臂上那个诡异的印记后,他就意识到林初夏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不仅懂得医术,似乎还对城中发生的诸多蹊跷事件了如指掌。
“你为何选择信任我?”沈聿转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林初夏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因为我调查过你,沈聿。我知道你父亲沈文渊的案子,也知道你回云州的目的。我们需要彼此。”
“我们?”
“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他们的声音需要被听见。”林初夏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王五、李老栓、还有那些至今连名字都没人记得的苦工。他们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
沈聿沉默了片刻。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父亲的案子,却始终像是被困在迷雾中,找不到突破口。林初夏的出现,像是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缕微光。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终于问道。
林初夏走向房间深处的一个书架,手指轻轻拂过积满灰尘的卷宗:“不多,但足以确定一件事——云州城内有一股势力,正在系统地清除那些‘不该存在’的人。王五只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
“因为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林初夏抽出一本册子,吹开上面的灰尘,“王五死前一直在暗中调查一批神秘货物的去向。他怀疑那批货物与河道衙门有关。”
沈聿的心猛地一跳。河道衙门——这正是他父亲生前最后任职的地方。
“什么货物?”
林初夏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日期和数字:“他不确定,但怀疑是私盐。王五曾是码头上最得力的搬运工,对货物的重量和包装极为敏感。他说那批货物被标记为普通建材,但重量和搬运手感完全不对。”
沈聿接过册子,就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查看。记录从去年秋天开始,持续到王五死前半个月。每一笔都详细记载了货物的到港时间、搬运人数量和王五的观察。
“他为什么不直接报官?”
林初夏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试过。但每次向河道衙门反映,都会遭到训斥和威胁。最后他决定自己收集证据,然后再找机会上报更高层。”
沈聿的手指停在一处记录上。去年腊月十三,正是他父亲被指控贪污修河款项的前三天。记录显示,那天有一批标记为“石料”的货物在夜间秘密运抵码头,王五特别标注“箱体沉重,搬动时有金属碰撞声”。
“这些记录...”沈聿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早就知道它们的存在?”
林初夏点头:“王五死前一周交给我的。他说如果他有不测,就让我把这些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我本来想直接交给新任知府,但...”
“但你发现新知府与河道衙门关系密切。”沈聿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
林初夏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赏:“你果然注意到了。新任知府杨大人表面上与河道衙门保持距离,但实际上,他的小舅子正是河道衙门的副主管。”
沈聿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些日子收集到的信息碎片。父亲的冤案、神秘的货物、接连发生的“意外”死亡、还有那些诡异的印记...它们像是散落的珠子,而林初夏提供的线索,正是串起这些珠子的线。
“那个印记,”沈聿突然问道,“我在济慈堂的孩子手臂上看到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林初夏的表情变得凝重:“我不确定,但王五死前也曾提到过类似的印记。他说在那些神秘货物的包装上,看到过一个奇怪的符号。”
她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的灰尘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图形——一个圆圈,内部有一个类似眼睛的图案,下方是三道波浪线。
“这是王五描述的符号。而济慈堂孩子手臂上的印记,与这个有些相似,但不完全一样。”
沈聿凝视着那个符号,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曾在父亲的一本旧笔记中见过类似的图案,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来,那本笔记记录的正是父亲在河道衙门的工作。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沈聿说,“光是这些记录还不够。我们需要知道那批货物的最终去向,以及它们与这些死亡事件的直接联系。”
林初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块黑色的布料碎片,边缘粗糙,像是被强行撕扯下来的。
“这是从王五紧握的手中找到的。他死前一定挣扎过,从凶手身上扯下了这个。”
沈聿接过布料,触手细腻,是上好的绸缎,绝非普通百姓或苦力所能拥有。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能隐约看到布料上有着暗色的纹路。
“这是官服的材料。”沈聿沉声道,“而且品级不低。”
林初夏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你能认出来自哪个衙门吗?”
沈聿将布料举到窗前,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上面的纹路:“云州境内,能穿这种纹样官服的,不超过五个衙门。而其中与河道事务关系最密切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两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沈聿和林初夏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吹灭了手中的烛火,隐入书架后的阴影中。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弧。
沈聿屏住呼吸,能感觉到身旁林初夏的紧张。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灯笼的光在室内扫过,掠过他们藏身的书架,最终停在对面墙上的一幅旧地图上。持灯人似乎在查看什么,停留片刻后,低声自语:“看来是我想多了...”
就在那人准备离开时,林初夏的脚不小心碰倒了身边的一摞书卷。寂静的房间里,书本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灯笼的光瞬间转向他们藏身的方向。
“谁在那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
沈聿握紧了短刀,已经做好了搏斗的准备。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大人!知府大人急召!河道出事了!”
持灯人犹豫了一下,最终快步离去,房门被重重关上。
黑暗中,沈聿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转向林初夏,发现她的脸色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中显得异常苍白。
“刚才那人...”林初夏的声音有些发抖,“是河道衙门的主管,赵世鹏。”
沈聿的心沉了下去。赵世鹏是他父亲生前最得力的下属,也是父亲案发后接任河道衙门主管的人。更重要的是,赵世鹏是当年指证他父亲贪污的主要证人之一。
“他刚才说河道出事了...”林初夏若有所思,“会不会与那批货物有关?”
沈聿没有回答,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无论如何,他必须去现场看一看。这或许是他揭开真相的最佳机会。
“我得去河道衙门。”沈聿说,“你留在这里,保护好这些证据。”
林初夏却坚定地摇头:“我和你一起去。我对河道一带比你要熟悉得多。况且,”她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我们现在是同伴了,不是吗?”
沈聿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异常坚韧的女子,最终点了点头。他们悄悄离开藏书室,融入云州城深沉的夜色中。
远处,河道衙门的方向,隐约可见火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