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场演出(1 / 1)
在济南安顿下来半月后,经过梨园行会的疏通和谭鑫培的周旋打点,谭家班终于得到了在城内颇有名气的“明湖居”登台的机会。这头三天的“打炮戏”,关乎戏班能否在这座古城立足。
首演当晚,明湖居楼上下座无虚席。济南的看客与上海迥然不同,少有喧哗躁动之辈,多是穿着长衫、端着盖碗茶的老派观众,神情内敛,带着品鉴与审视的目光。他们听闻过来自上海滩的传闻,对这班“硬气班”既怀有几分好奇,也存着几分“看你们究竟有多大能耐”的考较心思。
后台气氛凝重。谭鑫培亲自为石娃整理着《定军山》里黄忠的靠旗,低声叮嘱:“济南的爷们儿重唱功,讲究的是韵味和火候。身段要准,更要稳。唱腔要亮,更要有‘嚼头’,每一个字都要送到客人耳朵里,让他们品出滋味来。”
石娃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他知道,这不是在上海用气势和悲情就能赢得满堂彩的地方,这里需要的是实打实的、沉淀了百年的规矩和功力。
锣鼓响起,大幕拉开。石娃扮演的老黄忠登场,一个亮相,身架稳如泰山,眼神锐利如鹰,顿时引来台下几声低低的“嗯,有点意思”的认可。待到核心唱段“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响起,石娃运足底气,嗓音高亢激越,却又在转折处处理得饱满醇厚,将老将黄忠的豪迈、机警与必胜信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台下,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老戏迷们渐渐坐直了身体,开始凝神细听。待到石娃唱到“在黄罗宝帐领将令”一段,气贯长虹,几个高腔处理得举重若轻,台下终于爆发出第一阵真正由衷的喝彩声:“好!”
一出《定军山》唱罢,石娃已征服了大半观众。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压轴大戏,是谭鑫培的《文昭关》。
谭鑫培的伍子胥登场,与石娃的黄忠是截然不同的气象。他没有过多的外在动作,仅凭眼神、身段和那苍凉悲愤、却又充满骨力的唱腔,便将伍子胥一夜白头的冤屈、悲怆和复仇的决绝,刻画得入木三分。尤其是“一轮明月照窗前”那段【二黄慢板】,哀婉处如泣如诉,激愤处声裂金石,将人物内心的巨大痛苦和挣扎演绎得层次分明,撼人心魄。
整个明湖居鸦雀无声,只有谭鑫培的唱腔在回荡。直到剧终幕落,沉寂片刻后,掌声才如同雷鸣般爆发出来,经久不息。这掌声,是济南梨园行对真正艺术的最高认可。
演出大获成功。班子里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回到下处,谭鑫培的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对围拢过来的班众,特别是石娃,沉声说道:“今日是立住了,靠的是老祖宗传下的真本事。济南这地方,水深得很。我们眼下要做的,是‘藏’。藏起在上海的锋芒,藏起心里的那些‘新’,先把这传统的根,扎得牢牢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济南沉静的夜色:“记住,只有在这些人承认了咱们是‘自己人’之后,咱们将来或许……才有可能,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唱出一点‘新’意思。”
石娃回味着师父的话,又想起台下那些如痴如醉的老观众。他明白了,在济南,抗争不再是呐喊,而是更深沉的融入和更耐心的浸润。首演的成功,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更需智慧和耐力的漫长旅程的开始。
谭家班在济南的故事,就在这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潜藏的艺术征服中,悄然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一章的重点:
*地域特色:展现济南与上海截然不同的观众品味和梨园氛围。
*艺术回归:强调凭纯粹、精湛的传统技艺赢得尊重,是策略性的“藏锋”。
*成功的内涵:指出成功背后是新的挑战——如何在不失本心的前提下融入并影响相对保守的环境。
*新的策略:点明“蛰伏期”的核心任务是深耕传统,积蓄力量,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