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试玉(1 / 1)
太医帐内药气氤氲,十几个药童正低头分拣药材,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苦涩清香。昭昭垂着眼,刻意模仿着少年人略显笨拙的姿态,将杏林堂的药材一一清点交给当值医官。
“止血散十瓶,接骨膏五盒...”她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心里却急急盘算着该如何脱身去寻人。
就在交接将毕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严肃的老太医快步进来,正是太医署副院判陈太医。
“今日送来的血竭成色如何?”陈太医声音洪亮,目光如电扫过昭昭,“生面孔?往日杏林堂不是都派老成的伙计来吗?”
昭昭心头一紧,忙垂首恭谨答道:“回陈太医,李掌柜说今日要送的药材精细,特意让小的...”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冲进来:“陈太医!永嘉侯世子坠马受伤,人事不省,快!”
陈太医脸色骤变,抓起药箱,目光在昭昭刚送来的药材上扫过,随手一指:“你,带着血竭随我来!”
昭昭暗叫不妙,却只能提起药箱跟上。一行人匆匆赶往不远处一座宽敞华丽的营帐。
帐内暖香扑鼻,永嘉侯世子面色苍白地躺在软榻上,左胸衣衫已被剪开,露出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陈太医仔细检查后,捻须断言:“左胁第三、四肋骨骨折。万幸未伤及内脏,待老夫正骨固定,静养月余便可。”
他正要动手,昭昭却敏锐地注意到世子呼吸时左胸有细微的异常起伏,唇色透着不正常的淡紫。她想起师父说过,肋骨骨折最危险的就是合并肺脏损伤...
“太医,”她忍不住出声,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迟疑,“世子呼吸音弱,可否再仔细听听左肺?”
帐内顿时一静。永嘉侯夫人柳眉倒竖,厉声道:“哪里来的小药童,也敢质疑陈太医?”
陈太医不悦地瞥了昭昭一眼:“小子,老夫行医三十载,难道连个骨折都看不准?”
昭昭咬了咬下唇。她本不该节外生枝,但医者的本能让她无法坐视不管:“世子呼吸浅促,左胸呼吸音明显减弱,恐是骨折端刺破肺脏,形成气胸。若不尽早处置,待胸腔积气增多,压迫心肺,恐有性命之忧。”
“荒谬!”陈太医气得胡子发抖,“世子明明意识清醒,若是肺脏破裂,早就...”
“初期症状确实不明显。”昭昭坚持道,从药箱中取出一节中空竹筒,“可否让小的用这竹筒一试?若贴在伤处听诊,必能听到异常。”
永嘉侯犹豫地看向陈太医。帐内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陈太医在昭昭坚定的目光下,竟有些动摇。他接过竹筒,贴在世子伤处细听,脸色渐渐变了。
“如何?”永嘉侯急切地问。
“这...”陈太医额角渗出冷汗,“呼吸音确实...但也许是老夫听错了...”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时,帐帘再次被掀开。
“让他治。”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骑装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口,衣袍上银线暗纹在灯光下流转,墨玉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他面容俊美绝伦,凤眸微挑,通身的气度让满帐华贵都失了颜色。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以陈太医和永嘉侯为首,所有人齐刷刷躬身行礼,恭敬的声音汇成一片:
“参见宸王殿下!”
宸王殿下?!
昭昭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那人。
宸王!皇帝最宠爱的第七子,谢玄!
她早该想到的!那般气度,那般权势,那般深不可测……除了皇室嫡系,还有谁能有?清溪镇的钦差令牌,卢肃的言听计从,一切都有了解释!可“京中贵人”与“当朝亲王”之间的差距,仍是让她心神剧震。她一直与之周旋、怀疑、甚至隐隐对抗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人物!
谢玄的目光越过行礼的众人,精准地落在僵直在原地的昭昭身上,仿佛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你有几成把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昭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比在清溪镇时更加复杂难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仿佛看穿她所有伪装的了然。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脏狂跳,几乎是凭着本能强撑着那副少年药童的壳子,不让自己露怯。
她深吸一口气,刻意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十成。若世子有任何闪失,小的愿以性命相抵。”
帐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在亲王面前立下军令状,这少年好大的胆量!
永嘉侯闻言更加慌乱,求助般地看向谢玄。只见对方微微颔首,永嘉侯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对昭昭道:“既如此,小先生快请施治!”
昭昭稳了稳心神,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她先以银针封住世子几处要穴减轻疼痛,然后小心翼翼地检查伤处。指尖触到第三肋间隙时,果然摸到轻微的皮下气肿。
“需要立即排气。”她果断道,“请取一根中空的银针来。”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昭昭精准地将银针刺入世子肋间。随着一丝气体排出的轻响,世子原本急促的呼吸明显平缓下来,唇色也渐渐恢复红润。
“真的...真的排出了气体...”陈太医难以置信地喃喃,看向昭昭的眼神彻底变了。
昭昭仔细包扎好伤口,又开出方子:“接下来三日最是关键,需密切观察。这方子能助肺脏修复,防止感染。”
永嘉侯夫人激动地握住昭昭的手:“多谢小先生!方才多有得罪...”
昭昭轻轻抽回手,心思早已飞到了帐外。她目光急切地追寻,只见那位宸王殿下不知何时已转身离开,帐帘晃动,只余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
她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得礼数,快步追出营帐。
外面寒风凛冽,她一眼就看见他正利落地翻身上马,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神骏非凡,与他深青色的骑装、冷峻的侧颜相映,在冬日的猎场上形成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风景。
“等等!”昭昭喊道,一时忘了伪装,清亮的女声脱口而出,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你答应要告诉我师父的事!”
他勒住马缰,白马喷着鼻息,不耐烦地踏着步子。他回过头,垂眸看她。冬日稀薄的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比在清溪镇时更加难以捉摸,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这目光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重量。
他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只是用目光指了指旁边一匹早已备好的枣红色骏马,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上马。”
他命令道,不容反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昭昭看着那匹马,又看向他。知道了他是宸王,这简单的两个字仿佛都有了千钧之力。她与他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清溪镇的恩怨猜疑,还有一道名为“天潢贵胄”的、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她没有犹豫。
师父的下落重于一切。她咬了咬牙,走到枣红马旁,抓住马鞍,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坚定地翻身上马。
“带路。”她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谢玄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白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昭昭立刻策马跟上。
两骑一前一后,迅速远离了喧嚣的营帐区域,向着猎场深处那片寂静而未知的林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