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铜线与霜花(1 / 1)
半个小时前,顾骁脚步猛地顿住。
他瞳孔缩成针尖,裂镜般的淡金门轮廓,在雾里折射出冷光,像一柄被阳光压薄的刀。
"那是什么?"他声音低哑,手指已摸向枪套。
金色门框内,铁栏半隐,银灰走廊延伸,像一座被折叠的监狱,正对他掀开一角。
沈墨心口一紧:血授权生效了,30分钟倒计时开始。
她抬手,示意顾骁别靠近,"别碰,碰了就会被卷进去。"
男人眯眼,却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半步,"里面……有人?"
铁栏后,林静推了推破裂镜片,目光穿过门框,与顾骁对视——
像一束冷白光,不带情绪,只有评估。
聂小红则咧嘴,虎牙在监狱顶灯下闪一下,像给门外人一个挑衅的笑。
30分钟,他获得了"全视权",也获得了"必须保密"的枷锁。
顾骁靠在走廊石柱,点燃一根烟,却没抽。
火光在他指间一明一灭,像脑海里轮番闪过的画面:
铁栏、女囚、淡金门、沈墨的血。
他一贯冷峻的世界,被撕开一条无法缝合的缝。
"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抬眼,目光穿过雾气,第一次带上了探究与忌惮,"沈墨,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墨把裂镜递给他,"是人,也是炉。
火要上来了,你帮我挡风,我帮你点火。"
男人沉默三秒,把烟掐灭,"成交。"
仓库是土坯墙,顶上一扇小气窗,月光斜下来像一把钝刀,把空间劈成两半。
林静把门板拆下来当操作台,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尺骨凸起的一块青紫——那是原主被关时留下的。
她拿纱布蘸酒精,一寸寸擦铜线,声音轻却稳:"氧化层必须去掉,否则载流子迁移率不够。"
我听不懂,但我能学。
我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一把小锉——从广播站工具箱顺的,锉刀柄还残留别人掌心的温度。
铜屑落在地上,像细碎的星子。
聂小红盘腿坐在粮袋上,正用牙齿咬开绝缘漆,她耳廓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
林静忽然推给我一只搪瓷缸,"喝一口,提精神。"
"典狱长,"她含混不清地说,"外头守夜的李大爷打盹呢,我给他灌了二两白干。"
我失笑,"你从哪儿弄的酒?"
"偷的。"她挑眉,虎牙闪闪,"他们看不见我。"
空气里全是酒精和松香混味,我眼皮开始打架。
里面是褐色的甘蔗酒,辣得舌尖发麻,却暖得胃要化开。
我抿一口,火从喉咙滚到胸口,再散到四肢,困意被烧得"嗤啦"一声。
"下一步怎么做?"我问。
林静投影技能30秒,在空气中写出:
高纯铜线3米、单晶硅籽晶1枚、煤油灯2盏、砖窑1座、炉温计1支。
字迹淡金,顾骁看得一清二楚,瞳孔再次收缩。
林静抬眼,镜片后的目光澄亮,"要做成合金结,得加热。温度控制在五百五十度,误差正负十度。"
"土办法行么?"
"行。"她点头,"用煤油灯加砖窑小炉,把铜线封在玻璃管里抽真空。"
聂小红插话:"砖窑我去撬,玻璃管我去顺。"
她跳下粮袋,伸个懒腰,脊椎发出轻微的"咔啦"声,像把弹簧刀。
"天亮前回来。"人影一闪,门缝里漏进一线冷风,猫跟着她窜出去。
顾骁授权尚未结束,直奔广播塔旧机仓。
他亲手拆下旧扩音机输出变压器,铜线一圈圈绕在沈墨掌心,像把一座小型铜矿递给她。
"够吗?"
沈墨掂了掂,"够了,能让它唱出30分贝的东方红。"
仓库只剩我和林静。
灯罩晃,墙上我们的影子忽大忽小。
她低头画图,钢笔尖划在包装纸上,沙沙作响。
我凑过去,看见一排排小符号——三角形、箭头、数字。
"这是电路图?"
"嗯。"她顿笔,"你记住,晶体管不是魔法,是让电子走我们想让它走的路。"
我喉咙发紧,"我怕记不住。"
"那就抄。"她把纸撕下一角,"抄十遍,就刻进骨头。"
我接过,指尖沾到墨水,黑得发蓝。
那颜色忽然让我想起顾骁的眼睛——也是这么深,不透光却烫人。
外面传来鸡鸣,远远一声,像谁在黑暗里划亮火柴。
我惊觉已经快三点半。
"剩下的我来做。"林静摘下眼镜,哈一口气,用衣角擦,"你去睡二十分钟。"
"我不困。"
"你眼皮在打架。"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争。
角落里堆着麻袋,我蜷上去,霜气透过布缝钻进衣领,冷得牙根发酸。
刚合眼,就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像远处敲的起床锣。
迷迷糊糊间,有人给我盖了件大衣。
我睁眼,是林静,她把那件洗得发白的囚衣外套搭在我身上。
"别着凉,典狱长要是病倒,我们得集体陪葬。"
她声音轻,却像针,一下把我扎清醒。
我拽住她袖口,"一起活。"
她愣了下,随即笑,眼角细纹像展开的扇骨,"好,一起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被推开。
聂小红卷着寒气进来,怀里抱着几块碎耐火砖,额头一层细汗。
"砖来了。玻璃管得等天亮,供销社开门我去顺。"
她扔下砖,拍手上的土,冲我挑眉,"典狱长,给起个名吧,咱这破窑实验室?"
我坐起身,大衣滑到地上,"叫'霜花台'。"
"霜花?听着像唱戏的。"
"霜花遇太阳就化,"我咧嘴,"可咱们偏要在太阳底下活下来。"
林静推了推眼镜,轻声重复:"霜花台……挺好。"
她低头,把铜线小心缠成卷,放进一只搪瓷碗,像安放一条沉睡的龙。
窗外,雾开始散了,天边泛起蟹壳青。
新的一天,带着未知的危险与希望,正一点点挤进这破旧的仓库。
我深吸一口气,铁锈味混着松香,呛得肺发疼,却让我异常踏实。
"开工。"
我说,声音沙哑,却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天刚蒙蒙亮,供销社的木门板"哗啦"一声被卸下。
聂小红把帽檐压到眉下,低头钻进去,再出来时袖管鼓鼓——玻璃管到手。
她冲我眨眨眼,虎牙在晨雾里闪一下,像打火石擦出的火星。
我们三人围着土坯墙脚挖出的"砖窑"——其实只是半尺深的坑,垫了碎瓦片。
林静把玻璃管一端探进煤油灯焰,火舌"噗"地包住管壁,映得她睫毛镀上一层金。
"温度够了。"她轻声说,声音像薄刃划过绸布。
我递过铜线,她指尖抖都没抖,把线封进玻璃腔,再用破自行车打气筒抽气——
"嘶——"一声,真空成。
聂小红攥着块湿布,随时准备灭火;我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仿佛有人在耳边敲鼓。
火里,玻璃管渐渐发红,像一条被唤醒的血管。
林静忽然抬眼,"可以了。"
她镊子一夹,玻璃管离火,红光迅速暗下去,只剩一点橘色芯子,像将熄未熄的炭。
我们仨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半晌,聂小红咧嘴,"成了?"
林静吐出一口气,额角细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成了。"
她声音轻,却像有人在黑暗里敲锣,"咚"一声,震得我耳膜发麻。
我伸手去碰那支玻璃管,指尖刚贴上,烫得"嘶"地缩回。
林静笑,眼角弯出细纹,"别急,让它自己冷静。"
她语气像哄孩子,我却听出掩不住的雀跃。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赌赢了第一局。
仓库门被轻叩三下,节奏分明——顾骁。
我心脏猛地一提,冲她俩打个手势,把玻璃管藏进稻草堆。
门开一条缝,晨光灌进来,男人逆光站着,肩上的霜花像撒了一层盐。
他目光扫过狼藉地面,眉峰微挑,"拆了多少?"
我舔舔唇,"不多,一根线。"
"一根?"他往前走两步,军靴碾碎松香渣,"后山电线杆少了一整根,李大爷说昨晚风大,被'吹'走了。"
我干笑,"风真大。"
他盯着我,忽然伸手,指腹擦过我右颊
一抹黑灰,是刚才钻灶坑留下的。
"沈墨,"他声音低,"别玩脱了,我赌的是军功,也是命。"
他掌心热度透过皮肤钻进来,像要把那句警告烙进我骨头。
我抬眼,迎着他目光,"顾科长,二十天还没到,你信我。"
良久,他点头,"好,再信你一次。"
转身要走,又回头,"广播站下午检修,你只有一个钟头。"
门合上,光线被切走,仓库重新陷入昏暗。
我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心跳——
砰,砰,砰——
像远处敲的起床锣,也像命运倒计时的声音。
林静把冷却的玻璃管举到窗边,晨光照进去,铜线像一条沉睡的龙,静静卧在晶亮腔体里。
"第一步走完。"她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谁,"下一步,拉晶。"
我深吸一口气,铁锈味混着松香,呛得肺发疼,却让我异常踏实。
"走,去广播站。"
我抬脚跨过满地铜屑,鞋底碾碎一小块霜花,"吱"一声,像给新的一天按下开关。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