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涅槃(1 / 1)
佑宁感觉自己在汹涌的浪涛里,上下沉浮,四下里一片漆黑。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窒息,只是酸软难耐的疲惫。忽然,从混沌的黑暗里,飘来些许绚丽的光雾,光雾慢慢笼罩住佑宁的身体。浪涛声远去了,黑暗也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宁静。那些光雾渐渐渗透进她的肌肤,占据了佑宁的身体。
佑宁看着那些光逼退了她身体里的黑暗,逼退了所有疲惫,它们在四肢百骸里盘旋,慢慢的熨烫着她麻木的身心。光晕延伸到的每一寸肌肤,都惊醒般,欢快的战栗。渐渐的,渐渐的,她感到温暖……
沐浴着舒缓温润的光,记忆也慢慢回到她的脑海。
但随着记忆而来的,却是丝丝拉拉的痛楚,是纠结的恨,是无休无止的苦寻。佑宁紧蹙眉,想要屏退这些令人懊丧的回忆,但是,醒来的身体并不想停下里。所有远远近近、林林总总的片段,飞快的串联起来!最终,集结成一双眼睛——
一双深褐色的,疲惫的眼睛。那是连允农的眼睛,停留在佑宁所有记忆的终点。在记忆的最后一瞬间,佑宁看到,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映出她冷涩的苦笑。随即,那双眼睛迸射出泣血般的凄厉。看着她浴血,他感到痛了吗?是的,一定是痛不欲生。佑宁苦笑着,这个愚蠢的家伙,总是曲解她的心意。直到看见她凋零,他才觉得万分毁痛吧,这,是不是,太晚了……
原本,那是一双十分俊美的眼睛,淡淡的无奈和一抹温柔的娇纵,无数次,出现在佑宁的梦里。但现在,她,只想忘记。这双眼睛的主人,带给她太多伤痛和委屈,她,不要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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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杰匆匆跑向连允农的帐子,远远地便听到那单调的抽打声,和间或夹杂的咒骂。撩开帐帘儿,一股咸腥浓烈的血气令他皱眉。
帐子里,几个衣衫撕裂的军士焦灼又胆怯的看着他们的主人——尹轶鸿满脸阴冷,机械的挥动着手臂,浸饱盐水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俘虏身上,但是蛇蝎一样的鞭梢却总是狠狠地反弹回来,抽在尹轶鸿自己赤·裸的后背上,留下无数狰狞的印记。
顾不上其他,管杰冲上前,奋力扯过尹轶鸿手里的鞭子,扔到一旁。尹轶鸿被突然的力道逼得摇晃了几下,旋身,瞪视着管杰,脸上显出暴虐的气息。
“轶鸿!”接过军士手中的外衣,管杰心疼地为尹轶鸿披上,“是我!”
“人,带来了?”双手握住管杰的肩膀,尹轶鸿渐渐回过神来。
“是,已经开始了,而且,疗效很好!”
“好!”
尹轶鸿回首,拾起鞭子,走向悬吊在帐中的连允农,瞪视着那双始终不肯放弃清醒的眼眸。
连允农微微抬头,勉力集中起仅存的一丝力量,回忆着尹轶鸿与管杰的对话。
看着这个倔强又顽固的俘虏,尹轶鸿恶意的用粗粝的鞭子,划过连允农早已血肉模糊的身体。然后,倏地挥出!
鞭子结结实实地落到连允农身上,一条血水顺着绽开的皮肉,滴落到连允农脚下,那里,早已是血迹斑驳。
“混蛋!听见了,羽裳有救了……”尹轶鸿的声音里,竟带着哽咽!
是,他听见了,连允农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有救了?有救了!慢慢,垂下头,多长时间了,他不敢闭上眼睛,一直强提着一口气,逼迫自己清醒,逼迫自己等待……直到现在,知道她会平安的活下去,他才放松了下来,只是,一放松,那一丝清醒,便坍塌溃散。
“想死吗?没那么容易!”尹轶鸿看着慢慢闭上眼眸的连允农,一把提起地上的木桶,朝着那具破败的身体,倾泻而下!
连允农剧烈的颤抖起来,冰冷的盐水泼溅进满身的伤口,但他却并没有感到疼,只是,失去控制般的,痉挛!这个躯壳已经渐渐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发不出声音,看不清东西,也感受不到痛楚。在他脑子里,唯一残存的画面,是那片迷迷蒙蒙的,血雾……
猛地将鞭子扔向身边的军士,尹轶鸿目光森冷,“接着打!但是,绝不许他死!”
军士们不知所措的看着尹轶鸿大步离开营帐,再看看已然奄奄一息的连允农,接着打,但又不能死,这,真的很难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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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宁静静地躺在榻上,呼吸清浅却匀称。
望着她苍白的脸,想起着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一切,尹轶鸿不觉泪流满面……
军中的医师都是疗治刀剑伤的高手,但是她失血太多——
她自戕的时候,尹轶鸿正好在她身后,最初一刻,他便点了她周身的穴道。但是,血,从几乎洞穿的伤口里,不断喷涌而出!他死死地捂住那个伤口,抱着她飞奔到军医的营帐。满腔的鲜血,倾洒在地上,惊得尹轶鸿心神俱裂。
虽然医师们奋力补好了那个伤口,但是,她,仍是只能苟延残喘的等待死亡。
多亏军医想起,曾经,佑宁大胆的用自己的鲜血,挽救过一位将军的生命。也许,这次,将军的血,也能留住佑宁的性命。于是,管杰马不停蹄的奔回尹家,带来了那位年迈的将军。
在无望的等待中,尹轶鸿把一腔仇怨、悔恨、恐惧和焦躁,统统发泄到了连允农和他自己身上。他不能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用着残忍的手段,折磨连允农,也折磨他自己。好像只有这样疯狂的发泄,才能祈祷上天原谅他的错,挽救她的生命……
直到刚才,她终于真真正正的,回到他的身边!尹轶鸿的心,才再次温暖起来。
执起佑宁温热的小手,放到唇边,不断地摩挲,他是如此依赖她,如此疼惜她。可是,他却后知后觉的,把她推进深渊!明知她爱连允农胜过一切,他仍然任由嫉妒和报仇这两条毒蛇控制着,逼得她无处可退。他和那个该死的连允农一样,愚蠢,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