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舍我其谁（1 / 1）

连允农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笑而不言，顺从的任由海峻摆布。几十年的形影不离，他们之间已经无需更多语言。

一根根银针刺破皮肤，刺进身体里，连允农能感觉到海峻心中的挣扎。闭上双眼，细细体会入针处酸麻的痛，脑子里掠过那晚，佑宁惊鸿一般飞出重围的身影，心里忽然一片平静。

“海峻，以后的事并不简单，你要份外小心冷静。”不是不放心，而是，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讨论身后的事。

“哼！”海峻冷哼，没有接话。

“从现下的局势看，王上对尹家一直放纵，并不是力不从心，而是有意而为，”连允农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眼看着吴家没落，继而放弃恒崖，王城西面只剩下四城和尹家。”

海峻仍不言语，冷着一张俊脸，按压着允农脊背上的穴位，貌似认真的扎下银针。

“尹家的实力和野心，昭然若揭，而四城却一直隐忍，”允农皱眉，忍住一阵钻心的痛楚，“王上不放心四城，也在情理之中。”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能干了，”海峻轻捻针，赌气似的再次加重手里的力道，“把四城弄得如此清明，又神神秘秘的。”

“咳咳，”连允农忍不住轻咳，突然灌注体内的真气在郁结的心胸间激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上是在试探我们，我们也就索性和他做做游戏，峻，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玩儿法吗，我，咳咳……”

终于承受不住海峻的力道了，连允农止不住地咳喘起来。

“我喜欢的，不是你这种不要命的玩儿法！”海峻咬牙低喝，停住手里的动作。

允农平复着喘息，脸上现出不健康的红晕。他也不愿那一刻到来，但是，谁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乱麻一般的仇怨呢？

多少个日夜，他独自凝望星空，思虑着该如何结局。与尹家交好？这是任谁都不可能接受的。恳请王上的庇护？王上连吴秀峰都舍弃了，怎会为了四城与尹家对立。那么，与尹轶鸿为敌，誓死抵抗吗？不，他绝不能让四城的百姓，为了所谓的权利而无谓的牺牲。因此他想到退隐山林，也找到了这个属于四城的世外桃源，一个可以颐养天年的地方。

但是，佑宁怎么办？很显然，她不会舍弃现在的生活，他也永远都不会告诉她真相。当他们所有人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时候，她会怎样？佑宁是个执着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不会接受这个结局，她会一直追寻。这样，对四城的百姓，对佑宁，都不是好事。

因此，必须有人做出牺牲，而那个人，应该是他。

连允农一直觉得，上天是有意折磨他。早在十几年前，悟出自己的追赶可能把佑安逼上绝路的时候，他就曾想以死祭奠佑安。那时，是佑宁无依无靠的小身影，留住了他。可心中郁结的悔恨和苦楚，让他夜不能眠。于是，他把所有的仇怨，都发泄在寻仇的岁月里，却没有得到一丝快慰。八年前，从那次致命的伤中醒过来的时候，师父说那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他不能理解。受尽苦楚，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是眷顾？一心报仇赎罪，却换来更深的纠结，是眷顾？这，是宿命！

轻嘘气，连允农松开紧紧握着的双拳——由他来终结所有的仇怨，止息这场干戈吧，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结局。连同心里这浓烈的爱，一起，埋葬吧，这样，才能真正解脱。

为着他最爱的人，他会依然赴死。无所谓权利、财富、野心和一切爱恨毁誉。最深的心底，也想借着自己的死，帮她解脱，想要逼着她直面新的生活，从此无所畏惧地生存，而不再是为了仇怨郁郁寡欢。

松开的双手，再度握紧，连允农在自己的思绪间，反复的沉浮着。

海峻看着允农紧张的身体，熟悉又狰狞的伤口，还有他颈间不断渗出的冷汗。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解脱，允农急着寻求解脱。那他们这些留下的人呢，他任海峻呢，怎么办？怎么解脱！他和他是兄弟，是手足，连允农能依然面对的结局，他该如何面对？

想起过去，海峻再次气怒难耐——八年前，他就撕心裂肺的送过他一次了，那种痛，他今生都不想再尝！

还记得那个清晨，他独自立在恒崖之巅，听着呼啸的狂风，看着满山的苍翠，绝望的痛哭……

为了佑宁的一行小字，连允农义无反顾的坠入炼狱，结果呢，却换来八年生不如死的折磨。现在，为了维护她心里的那份挚爱，允农又急切的想要帮她解脱。

海峻狠狠地想，那夜，如果尹轶鸿不护佑宁，现在就可以给尹轶鸿收尸了，也没有什么可牺牲的了，他们的妹妹会回到他们身边，就算死，也会死在一道。可是尹轶鸿救了她，这是海峻最后一次试探佑宁的心意，最后一次试探两人的感情，结果让他彻底心凉——尹轶鸿和佑宁的心是相通的，两人的命运是绑在一起了。既然连允农认为，不论如何都不能伤害这份感情，也就只有允农牺牲了。

留下他们这些旁观者，只能痛不欲生的唏嘘。罢了，也许是允农前世欠佑宁太多吧，海峻无法开解心里的郁闷，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宿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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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宁吃了些东西，觉得身体里涣散的精神，又慢慢集结起来。她几次驻足在宁苑门口，安苑里异常安静，但是她知道，任海峻在里面，还没有走。

海峻完全是允农的左右手，是棋子。这个佑宁了解。所以，也不是很责怪海峻那晚的所作所为。既然最主要的症结在连允农身上，她还是一心对付这个最顽固的家伙吧。

今夜，一定要逼他说出真相。至于真相可能带来的震撼，佑宁并不在意。还有什么震撼能和他决然抛弃她这件事相提并论呢？他的抛弃，让她心底破了好大一个洞，所有寒冷、疼痛、绝望，都从这个洞里倾泻到她全身，令她再也无法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