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隼（1 / 1）
雨，渐渐停了。
青砖碎石铺成大小街道，清清爽爽的。
不论晴还是雨，连城里都欣欣然，嫣嫣然的。
宁静而美丽。
佑宁心里升起一阵恨意，
为什么，她的梁城，到现在，还是一片废墟。
身后，踢踏的马蹄声。
侧身让路，如此紧窄的小街，怎么还有人骑马？
许晔也很诧异，看着粗犷的披风，早起的外乡人？
怎么转到他宅子的后街来了？
在马上欠身行礼，算是道谢。
外乡人点头回礼。
错身之际，一缕调皮的青丝从兜帽里垂落，
明润的侧脸，轻挑的眉眼，还有一点殷红娇俏的唇…
“等等！”牵住缰绳，许晔翻身下马。
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人，一个，女人。
佑宁站定，回望面前的男子。
俊朗中还带些稚气，眼神里一片纯净。
“佑宁姐姐？！”
惊愕的声音，倒是男性魅力十足。
“真的是你？”
“连大哥说你要回来，真的，真的回来了？”
“姐姐！”
喊最后这声姐姐的时候，佑宁已经被他紧紧的抱进怀来。
看着自己和地面的距离，她开心的笑了。
以为这八年只有她一个人长高了，没想到，许晔长的更快更猛。
看样子，已经和允农一样高了。
摸摸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再不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不点儿了。
“山里很冷的，我们回家吧。”
她的手很凉。
早晨的风也很凉。
这样的早晨，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游荡，
许晔心里忽然一疼。
抱着她进了侧门。
几个洒扫的仆人略带诧异的看着年轻的主人，还有主人怀里绝艳的少妇。
她已经揭掉了男式披风的兜帽，乌黑俏丽的盘发扫着许晔的脸颊。
丝滑的感觉，还有发间淡淡的清香，他调皮的笑了。
“你的宅子？”
“是呀，怎样？”
“嗯，不错。”
“呵呵，那就在我这里住吧，连伯那儿太窄了。”
“好，今天吧，你帮我搬？”
“行呀！”
低头，轻笑。
看来连允农并不是个自欺欺人的傻瓜。
说好听了，他是大智若愚，不好听的，就是老谋深算。
许晔无心的话，泄露了一切——
她回来，他早就知道；她在城里的行动，他也早有安排。
自己的举动都在他眼睛里。
那，她回来的目的呢。
他知道多少？
“这么早出门，有事吗？”
进了主厅，把她放进舒服的靠椅里。
“随便转转，你呢？有事吗？”
看着他的打扮，佑宁有意无意的反问。
“每天早晨，我都到连大哥那里去一趟。”
笑着帮她解开披风，旋即，傻愣愣的呆在那里——
褪去那件硬朗的墨兰色披风，里面竟是如此娇嫩靓丽的粉紫色。
他从没见过女装的她，也从没见过这样迷人的身体。
几缕调皮的青丝，散落在纤长白皙的颈项上。
妩媚的线条，随着呼吸的节拍，跳跃着，散发出有意无意的诱惑。
斜倚着扶手，温热酥软的身体和厚重的红木座椅形成强烈的反差。
没来由的，面红过耳。
避开她嘲笑的目光，许晔退坐到她身边的椅子里。
脸庞的美，他早就知道。
这些年，藏在他心里的佑宁，甚至，比眼前的还要美。
但，这身材，
真是，太震撼了。
刚才抱着她，只觉得她高高瘦瘦的，
没成想，会是如此凝润紧致，如此令人，血脉喷张。
真是个让人汗颜的词，血脉喷张……
一只手，伸过来，狠狠地拧住他的耳朵。
“小家伙，笑话我，是不是？”
在许晔面前，她不想再费力的隐瞒自己的心思。
这身材，她自己，觉得很讽刺——
老天爷的玩笑吧，还是惩罚？
最男孩子的心性，却给她最女人的身体。
是绝好的保护，和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但，她不喜欢。
“好了，去忙你的吧。”
揽上披风，她起身。
“姐姐！”
焦急的拉住她的手。
一时的失神，竟冒犯了她。
“我知道，不用解释。”
她往外走。
“我送你回去吧？”
还是小狗式的跟随。
“不用，我还想到处转转。”
“那我陪你？”
“不去早朝了？”她调侃。
“不是你想的那样，连大哥身体不好，我们……”
想起什么似的，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的脚步稍微顿了顿，转头看了看许晔。
他低下头，回避她的目光。
“好吧，你有空，就陪我转转。”
他不想说就算了，和她无关的她也懒得听。
“你这宅子可真大，打算把我安置在哪儿？”
转移注意力，她甩出新的问题。
“要不，过些日子，等我姐回来？”他踌躇起来，脑子里闪过刚才春光微露的画面。
“你姐？有机会回来省亲吗？”她再次调侃，忽略了许晔前后矛盾的表态。
“不是，是……”
再次停顿，
再次回头看他。
有这么多秘密吗？
许晔是个单纯的孩子，见了她高兴，嘴下就没把门的了。
但是，显然，有人告诫过他，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
那个人，肯定是连允农。
想到这里，本该生气。
但，慢着，许秋怡要回来，又不是省亲。
难道？
她身体不禁一颤，
难道，尹轶鸿不遵守约定？还是尹家老爷子等的不耐烦了？
一个仆人匆匆跑过来，和许晔耳语几句，还抬眼看了看佑宁。
“怎么了？”
“姐姐，你得和我去一趟连大哥那儿。”
“他，有事吗？”
心里一紧，如果尹家有什么行动，绝不仅仅是针对恒崖镇的吴秀峰。
“没说什么事，就是让我找到你，然后带你去连府。”
说话间，仆人牵来许晔的马。
他吩咐备车，被佑宁制止了。
“备马吧，快一些。”
看着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先他一步冲出府门。
许晔才真真的觉着，梁佑宁，回来了。
不会有事的，骑在马上，她安慰自己。
她跑出来的时候，尹轶鸿的处境确实很尴尬。
但她和尹轶鸿立了毒誓，一定要等她的消息，再做打算。
再说，尹家老爷子病势沉重，尹家已经是自顾不暇。
一路上，无语。
离连府越近，她心里越挣扎。
才一天的时间，她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他，好好看看他。
要是真的有事呢，心猛地一疼。
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
连府，静悄悄的。
宅子里的人井井有条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悄无声息。
只是，看她的眼神，小心又警惕。
小六迎过来，和许晔耳语，然后，带着他们穿过前院。
向西转，来到落香阁。
“这是你的鸟儿？”
阴冷的声音，低声质问着匍匐在地的少女。
“是！”
女孩子咬紧牙关，挤出这个字。
不远处，一只中箭的灰隼，瞪着灰黑相间的眼，在地上挣扎。
再往远看，一个冷艳的异域女子，双手钳着布头儿的肩膀。
看见妈妈，布头儿奋力的挣扎了一下。
随即，小脸儿皱成一团。
佑宁停在原地，她知道是什么事了。
虽然同样棘手，但，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
“许晔，那男孩子是我儿子，不管怎样，你要保他安全！”
看情势，她只有恳请许晔做她的伙伴。
“姐姐，那是吉丽亚，任大哥的人，不会有事的。”
许晔小声解释，但这真是有些诡异，他还是依着佑宁的话，移到吉丽亚身边。
“那是我的鸟。”
缓缓走过来，停在任海峻身边。
“春天就想狩猎了，你太心急了吧？”
任海峻不屑的看着她。
“只是让它四处飞飞，也不能总关在笼子里，孩子们不懂事，坏了您的规矩吗？”
“对，是坏了规矩，所以，我帮你调教调教。”
没等佑宁开口，他抬起背在身后的手——
“你能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轻摇着一只小竹管。
佑宁微笑，
“是传递讯息用的，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拿出竹管里的一卷白色丝绢，上面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讯息吗？”
“向家里报个平安，出来些日子了，怕我夫君惦记。”
不看那卷丝，她含羞似的低首，眼角却狠狠地扫向小童。
小童红着脸，艰难的趴在地上。任海峻点穴的手法怪异，她周身似火烧般难耐。
“向家里报平安？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在家里了。”
想玩儿花样，好，他奉陪。
“这是连家。”她小声但清晰的说。
“哼哼，分的真清楚，那我请问你？尹轶鸿那里就是你说的家吗？”
“是，我是他妻子，他的家当然就是我的家。”
她镇定的答。
“梁佑宁，你前天晚上是不是路过一片废墟？”
佑宁第一次抬眼，沉默的盯视着任海峻。他想干什么？
“从那里过的时候，你听没听见歌声？”
“很多人都不敢夜半从那里经过，因为他们怕听到那歌声。”
“就算没有歌声，那里的荒坟野冢，也让人毛骨悚然。”
“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我亲爱的尹夫人？”
咬牙切齿，吐出最后几个字，海峻眼睛里，好像看见了佑安。
他真想狠狠的教训面前这个混蛋，美丽的外表有什么用，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那是梁城，我的梁城。”
“那些不是荒坟野冢，那里睡的都是我的亲人。”
“你想听我唱羽化歌吗？我有十三年没有再唱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唱的那么好听。”
泪，任性的落下，轻轻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发不出声音，抬头望，天上，不知什么时候，现出点点虹霓。
是你们吗？爹爹、娘亲，还有，姐姐。
你们看见吗？佑宁想唱歌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