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舅舅回来了(1 / 1)
当你独自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时间往往会变成最模糊、最没有意义的概念。
对于许荆来说,这些年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就是如此。
伦敦的雾,泰晤士河的潮汐,海德公园的四季更迭,一切都按照一种亘古不变的节奏循环往复。
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没有什么变化,昨天和今天,去年和今年,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然而,当他今天推开家门,看到两个妹妹,如今都已两鬓染霜,系着围裙,眼眶泛红地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的时候,他才被一种巨大的、近乎残酷的现实猛然击中。
原来,在他感觉时间静止的时候,岁月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流逝了这么多年。
他的喉咙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的语言都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许荆张开双臂,将两个妹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那一刻,隔着衣料,他能感受到她们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个拥抱,承载了太多东西:有久别重逢的狂喜,有多年未尽兄长之责的愧疚,有对彼此人生缺席的遗憾,更有千言万语都无法道尽的、血浓于水的深切思念。
“哥,你……你没怎么变。”许茹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将脸埋在大哥宽厚的肩膀上,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哽咽了。
“是啊,大哥看上去,比我还显年轻呢。”一旁的林宁远笑着打趣道,试图用一句玩笑,来缓解这略显凝重的气氛。
许荆松开妹妹们,转过身,重重地拍了拍妹夫林宁远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真诚与感激:“这些年,这个家,多亏了有你,谢谢。”
这声“谢谢”,他说得发自肺腑,他是真的感激。
无论是父亲最后那段最艰难的时光,还是小妹许芸遭遇婚变、人生最风雨飘摇的时候,都是林宁远这个妹夫,像一棵沉默而坚韧的大树,在身边坚定地支撑着一切。
作为远走他乡多年的长兄,他心里有愧,因此也更懂得这份付出的珍贵。
这时,林知微和悠悠走了出来,许荆的目光落在两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外甥女身上,她们不再是记忆中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
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发酸,一种身为长辈却错过了她们整个成长过程的巨大失落感涌上心头:“这要是在外面的大街上碰到,我恐怕都认不出来了。”
“舅姥爷!”还没等林知微和悠悠开口,两个小小的身影就从她们身后冲了出来,像两颗小炮弹一样,一左一右地抱住了许荆的大腿。
安安和南南一点儿也不认生,他们知道,这位刚刚见面的舅姥爷,就是源源不断地给他们寄来各种新奇玩具的“主要供应商”。
许荆被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小家伙逗笑了。他弯下腰,轻而易举地一手一个,将他们抱了起来。
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被这份天真无邪的笑闹包围着,刚进门时那份压抑在心头的感伤,渐渐被驱散,心里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温暖。
就在这时,周译回来了。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上面印着“全聚德”三个醒目的红字。
许荆抱着孩子,下意识地抬起头。
当他看见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时,即便心里早已从妹妹的信中得知了一切,做好了准备,但在真正面对的这一刻,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复杂。
“舅舅,您好。”周译走上前,将烤鸭放在桌上,然后对着许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的神情坦然而真诚,没有丝毫的闪躲。
许荆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过了足足两秒,许荆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周译吧?”
“我是周译。”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饭菜都好了,先吃饭,先吃饭!”许茹连忙走过来打圆场,将这段略显尴尬的初见揭了过去 。
今天是特地为许荆准备的接风宴,做的是他最爱吃的春饼 。
一张张手工烙出的饼皮,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却又软韧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劲道。
配菜更是丰盛,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切得薄厚均匀、晶莹透亮的酱肘花;
用甜面酱炒得色泽红亮、酱香浓郁的京酱肉丝;
用豆芽、韭菜、粉丝和鸡蛋丝一同清炒、口感清爽的炒合菜;
金黄蓬松的葱炒鸡蛋;
酸辣开胃的炝炒土豆丝;
还有切得整整齐齐、脆生生的黄瓜条和萝卜丝。
桌子中央,还摆着几只小碟,分别盛着地道的六必居甜面酱和切得细如发丝的葱丝。
再加上周译刚刚从全聚德买回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烤鸭,片成薄片,皮酥肉嫩。
这顿春饼宴,算是齐全到了极致。
“大哥,快尝尝看,这些菜,可都是按着你当年最爱吃的口味做的。”许芸笑着招呼道。
许荆点了点头,他放下孩子,洗了手,在主位上坐下。
他伸手拿起一张温热的饼皮,摊在手心,先用筷子抹上一点甜面酱,再小心翼翼地依次铺上几片酱肘花、一撮炒合菜、几根黄瓜条,最后再放上几根提味的葱丝。
他熟练地将饼的下方往上一折,防止汤汁漏出,然后左右两边向中间一卷,一个春饼就成型了。
许荆将春饼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饼皮的韧,酱料的甜,肉的香,蔬菜的脆,所有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瞬间唤醒了他沉睡了多年的味觉记忆。
“这一口……”许荆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哽咽的情感,“我可是……馋了好多年啊。”
“舅舅,这有什么!”林知微笑着说,“我和悠悠现在都放寒假了,时间多得很。您在北京这段日子,想吃什么,我们就带您去吃什么。”
悠悠说:“保准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管够!”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周译主动问道:“舅舅,您喝什么茶?”
“红茶吧。”许荆说 。
周译便起身去厨房烧水泡茶。许荆的目光,追随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眼神复杂,最终化为心中一声无声的叹息 。
林宁远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伸出手,在许荆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
随即,许荆的目光被沙发一侧,一个用来当装饰品的缠枝莲纹的青花瓷瓶吸引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伸出手,用指腹小心地触摸着瓶身冰凉光滑的釉面。他转头问林宁远:“这个瓶子,是哪里来的?”
“哦,这个啊,是知微前几年淘来的。”林宁远回答道 。
林知微也走了过来,解释道:“是我从杜老板那里淘来的。当时我主要买了一个青花小碗和一个德钟壶,准备走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个瓷瓶。”
“这个瓶子瓶身的纹饰有些错乱,杜老板说是民国仿的,不值钱。但我看着它的胎质还有画工都还不错,正赶上搬新家,缺个摆件,就顺手买回来当装饰品了。”
许荆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他围着瓷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锐利。
“你去给我拿个放大镜过来。”许荆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个瓷瓶,我瞧着,不像是仿的。”
“不是仿的?”许茹惊讶地问道,“那……那能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许荆的目光没有离开瓷瓶,“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乾隆朝官窑出的东西。”
“什么?!”林宁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
这个被他们一直当成仿品、随意摆在客厅角落里的瓶子,竟然会是乾隆官窑的真品?
安安和南南满屋子乱跑,追逐打闹,没把它撞碎,也真是天大的运气!
许荆接过叶攸宁递过来的放大镜,对着瓶身的青花纹饰和釉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又将瓶子小心翼翼地翻过来,仔细查看了底部的“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书款识。
良久,他才直起身,放下放大镜,转头看着自己的外甥女,用一种既感慨又哭笑不得的语气说道:“知微啊,你这运气,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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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分隔线:
还记得这个瓷瓶吗?在第22章“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