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彪子,你怪我么?(1 / 1)
汽车渐渐驶离了哈尔滨这座喧嚣的省城。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被迅速拉长,最终汇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窗外的景象,也从高楼林立,人声鼎沸,慢慢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被积雪覆盖的光秃秃的田野。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黑色的伏尔加开着两盏刺眼的圆形大灯,光柱笔直地射向前方,将漆黑的国道撕开一道豁口,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飞驰。
车厢里,暖风开得很足,温暖如春。
和外面那能把人骨头冻裂的严寒,完全是两个世界。
彪子是第一次坐李山河开的车,更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小轿车。
从上车到现在,他那股兴奋劲儿就没下去过。
他那双不算大的眼睛,一会儿好奇地看看窗外飞速倒退的电线杆子,一会儿又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新奇地摸摸车里这儿,碰碰那儿。
“二叔,这玩意儿,可真带劲啊!”
他一屁股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还故意上下颠了颠,感受着那股子弹性和韧劲儿。
“比坐火车快多了,还稳当!一点都不颠!”
彪子摸着屁股底下的座椅,嘴里啧啧称奇,由衷地感叹道。
“你瞅瞅这椅子,真宣呼啊,跟宋姐大腚似的。还有这暖风,呼呼地吹,吹得人身上热乎乎的,都想睡觉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了李山河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李山河的动作看起来轻松写意,手腕轻轻一转,脚下在几个踏板间偶尔点一下,这个几吨重的铁家伙就温顺得像头小绵羊,指哪儿打哪儿。
彪子心里头就跟有只猫在挠似的,痒痒得不行。
这玩意儿,看着比开拖拉机可简单多了。
他开过二叔那台拖拉机,那方向盘死沉死沉的,拐个弯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儿,震得两条胳膊全是麻的。
这个,二叔一只手就能玩得转。
“二叔……”
彪子搓着两只蒲扇大的手,脸上堆起一丝讨好的笑容,把那颗大脑袋凑了过来。
“嗯?”
李山河目视前方,视线穿透挡风玻璃,紧紧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那一小片路面,嘴里随意地应了一声。
“你看,你开累了不?”
彪子试探着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渴望。
“要不让俺也来试试?俺觉得俺行!”
李山河听着他这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方向盘稳稳地握在手里,直接一句话就给他怼了回去。
“你特么又行了?你咋那么能耐呢?”
“你连拖拉机都开不明白呢,还想开小轿车?这玩意儿要是让你开,不出五分钟,咱俩就得连人带车,一块儿滚到路边的沟里去。”
彪子被噎得一愣,脖子缩了缩,随即又不服气地嘟囔道。
“俺咋就不会开了?俺看你开着挺简单的啊。”
“看着简单,跟你自己会开,那是两码事。”
李山河懒得跟他争辩,在夜里开快车,需要精神高度集中。
“想学开车,行。等回了家,我教你。”
“现在,你给我在边上老老实实地待着,别捣乱。”
“哦。”
彪子一听李山河答应教他,立马就老实了。
他乖乖地坐了回去,刚才那点不服气瞬间烟消云散,嘴里还美滋滋地嘀咕着。
“等俺学会了,俺也开着这车,去镇上溜达溜达,让宋姐看看,啥叫排面!”
李山河听着他那点出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车厢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伏尔加那台进口发动机平稳而低沉的轰鸣声,还有轮胎碾过路面时发出的沙沙声。
李山河开着车,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转动着。
这次离开哈尔滨,把那么大的一个摊子,全都交给了三驴子他们,他心里头,既是放心,又有点不放心。
三驴子脑子活,鬼点子多,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
二楞子性格沉稳,做事踏实,守着对苏贸易这条最大的现金流,稳如泰山。
这俩人一动一静,一攻一守,搭班子守住哈尔滨的基业,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他担心的,是魏向前。
那小子,太正了。
正得就像一根笔直的钢筋,不懂得拐弯,更不懂得妥协。
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这种人,放在太平年月,是个好干部。
可放在这个野蛮生长的年代,放在山河公司这个本身就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里,他就是个定时炸弹。
三驴子虽然能看着他,但终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万一哪天,魏向前那股子正气又上来了,一根筋犯了,捅出什么篓子来,那麻烦就大了。
除了魏向前,他还想到了彪子。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这个憨货。
彪子正一脸兴奋地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田野,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估计还在幻想着学会开车之后,如何去街里耀武扬威。
李山河的心里头,忽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点酸,有点涩。
是愧疚。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跟着自己混的这帮兄弟。
三驴子,二楞子,现在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了,手里头管着公司最重要的业务,管着上百号人,出入都是前呼后拥,在哈尔滨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范老五,一个半路投靠过来的街溜子,现在也穿上了干部服,当上了保卫科的队长,有了正式编制,开始带着人马,去执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秘密任务了。
就连小郭,一个在站前蹬三轮,靠力气换饭吃的苦哈哈,现在也要去广州,去那个风起云涌的南国,为他未来的“山河集团”开疆拓土了。
跟着他混的这帮兄弟,一个个的,都有了自己的产业,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前程。
唯独彪子。
这个从他重生回来第一天,就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发小。
这个把他当成天,他说一,绝不说二的大侄儿。
到现在,还只是跟在他身边,当一个保镖,一个跟班,一个拎包开车的司机。
李山河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
在朝阳沟的大山里,是彪子背着几十斤重的猎物,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在鹰勾山里,面对十几号持枪的亡命徒,是彪子想也不想,就用自己那山一样的身躯,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李山河说要干什么,彪子从来不问为什么,只会闷着头,把事情给他办得妥妥帖帖。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为彪子的未来,考虑过什么。
他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却独独忽略了这个离他最近,也最忠心的人。
李山河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他沉默了许久,车厢里的气氛,也随着他的沉默,变得有些凝重。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
“彪子。”
“啊?咋地了二叔?”
彪子正想得出神,被李山河这冷不丁的一下,问得一愣,连忙坐直了身子。
李山河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漆黑的道路,那两道被车灯照亮的光柱,仿佛没有尽头。
他的声音,却变得有些低沉。
“你看,三驴子他们,现在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事儿干了,管着公司,管着人,都成老板了。”
“你就不会怪我,没让你也出去闯闯,没给你也安排个正经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