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搬砖,砌墙(1 / 1)
李山河懒得跟他掰扯,转身走进仓房。
片刻后,他拖出了一大卷沉甸甸的皮尺,还有一捆用来标记的木橛子。
彪子拎着那卷分量不轻的皮尺,感觉手里跟拎着一根面条似的,轻松写意。
他跟着李山河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村头的大棚地。
晨曦微露,两个巨大的塑料大棚静静地趴在地上,像两头在霜白中蛰伏的巨兽,棚顶的草席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来,把尺子拉直了。”
李山河指着大棚的北侧,对彪子吩咐道:“从这头量到那头,咱得先把火墙的尺寸给弄出来。”
所谓的火墙,其实就是一道贴着大棚北墙内侧砌起来的中空墙体。
墙的一头是烧火口,另一头砌上高高的烟囱。
只要在里面点燃柴火,灼热的烟气就会顺着中空的墙体循环流动,让整道墙变成一个巨大的“暖气片”,源源不断地给整个大棚输送热量。
这法子,是李山河上辈子在农村见过的土办法。
简单,粗暴,但效果拔群。
尤其是在东北这嘎达,开春晚,倒春寒能要人半条命。
没有这玩意儿,光靠一层塑料薄膜育苗,风险太大了,一场寒流就能让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两人顶着刺骨的寒风,仔仔细细地丈量着尺寸。
他们用木橛子和麻绳,将火墙的位置精准地标记了出来。
活儿干完,李山河的手脚都冻得有些僵硬。
他拍了拍手上的干土,对彪子说:“走,找二爷去。”
李宝田,李山河的二爷。
他是村里手艺最好的老木匠,同时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瓦匠。年轻时候盖房子、砌猪圈、盘火炕,样样精通。
这种砌火墙的活儿,找他,准没错。
两人来到二爷家,李宝田正盘腿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混杂着一股老木头和陈年烟油的味道。
“二爷。”
李山河进了屋,熟门熟路地盘腿坐到炕沿上。
“大清早的,啥事儿啊?”李宝田磕了磕烟灰,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一股洞察世事后的精明。
李山河把想砌火墙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报上了刚量好的尺寸。
李宝田听完,没立刻搭话。
他伸出那双干枯得如同老树皮的手指,在身前的炕席上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给出了一个准数。
“两个大棚,照你说的这个尺寸,不算损耗,少说也得八千块砖。”
“这活儿不难,就是熬人,费工夫。”
“妥了!”李山河一拍大腿,心里彻底有了底,“二爷,这活儿您给盯着点,工钱我按城里瓦匠师傅的价给您开,一天都不能少!”
“滚犊子!”
李宝田眼睛猛地一瞪,抄起炕上的烟袋锅子作势要揍他。
“跟你二爷还算工钱?你爹知道了不得把俺腿打折?你小子要是真有心,回头给二爷弄两瓶好酒就行,要烈一点的!”
“得嘞!”李山河嘿嘿一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从二爷家出来,李山河对彪子说道:“走,开拖拉机,咱俩去镇上砖窑买砖去。”
“现在就去?不叫上村里人?”彪子有些不解。
“叫个屁!”
李山河白了他一眼。
“这回咱不声张,就咱几个干。天儿这么冷,大张旗鼓的,活儿也干不利索。等天暖和了,有的是他们忙活的时候。”
李山河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砌火墙是技术活,更是个细致活,人多了手杂,反而碍事。
再说了,他也不想事事都占着村里的便宜,能自己干的,就自己干了。
彪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二叔说啥就是啥,听着总没错。
两人回到家,李山河开出那台红色МТЗ-80拖拉机。
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剧烈轰鸣,一股浓烈的黑烟喷涌而出,这台沉寂多日的钢铁巨兽在清晨的村庄里苏醒过来。
李山河没惊动村里任何人,开着拖拉机,带着彪子,迎着清晨刀子般的寒风,直奔镇上的砖窑而去。
一场关系着今年收成的浩大工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拖拉机的轰鸣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车轮碾过冰冷坚硬的土路,在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辙印。
李山河穿着他那件厚实的熊皮大衣,戴着熊皮帽子,只露出一双在寒风中依然锐利的眼睛。
彪子则缩着脖子坐在旁边,冻得鼻涕都快挂不住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镇上的砖窑建在镇子外围的一片荒地上。
远远望去,几座高大的烟囱正向天空吐着黑灰色的浓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烧煤和湿土混合的呛人味道。
这个年代,砖窑厂是稀罕物,更是个顶要紧的单位。
盖房子、砌猪圈、盘火炕,哪样都离不开它。
李山河开着拖拉机到了地方,一个穿着破旧棉袄,满脸煤灰的工人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
“嘎哈的?”工人一脸警惕。
李山河从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递过去一包,自己点上一根,不急不缓地说道:“兄弟,来买砖的。找你们厂长。”
那工人看到烟,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摆了摆手:“厂长不在。再说了,现在开春,要砖的单位多着呢,都得排队。你们私人的,怕是没货。”
这年头,物资紧缺,什么都得凭票、凭关系。
砖头这种硬通货,更是抢手得很。
李山河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
他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两瓶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直接塞到那工人怀里。
“兄弟,麻烦你去跟厂长通报一声,就说朝阳沟李山河找他。”
“这两瓶酒,你跟哥几个干活前暖暖身子。”
那工人入手一沉,隔着报纸都能闻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酒香,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掂了掂那扎实的分量,脸上的警惕彻底变成了谄媚的笑容。
“哎呦,瞧我这眼神!原来是山河兄弟!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叫厂长!保准在!”
说着,他抱着酒,一溜烟地跑进了厂区,脚步比来时快了三倍。
彪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二叔,你咋认识他们厂长?”
“不认识。”
李山河吐了个烟圈,眼神平静。
“但哈尔滨山河贸易公司的名头,他肯定听过。”
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干部的中年男人,就在刚才那个工人的引领下,几乎是小跑着出来的。
“哎呀!哪位是李山河李老板?”人还没到,热情洋溢的声音先到了。
李山河跳下拖拉机,迎了上去,不卑不亢地伸出手:“我就是。你是王厂长吧?”
“正是正是!”王厂长双手握住李山河的手,用力摇了摇,“早就听说李老板的大名了,在哈尔滨做对苏贸易,那可是给咱们国家创汇的大英雄啊!今天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庙来了?”
“王厂长客气了。”李山河笑道,“家里搞了两个大棚,想砌两道火墙,这不就寻到您这儿来了嘛。”
“小事一桩!”
王厂长一听,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要多少?我马上安排人给你装车!钱的事儿好说,李老板能用我的砖,是给我王某人面子!”
就这样,别人挤破头、托关系都买不到的砖,李山河只靠着自己的名头和两瓶酒,就轻而易举地搞定了。
拖拉机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才把八千多块砖头全都运回了村里的大棚地。
红彤彤的砖块,在空旷的雪地上堆成了两座惹眼的小山。
接下来的日子,李山河彻底成了个工地上的小工。
他没让村里人插手,施工队就四个人。
他,李卫东,彪子,再加上技术总监二爷李宝田。
天气实在太冷,没法全天干活。他们只能挑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晌午头子,从上午十点干到下午三点。
李卫东负责和泥。
他脱了棉外套,只穿着一件老头衫,挥舞着铁锹,把黄泥、沙子和水按照二爷的指点,一遍遍掺和。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他愣是干出了一身滚烫的热汗,浑身蒸腾着白气。
彪子就是纯粹的力气活,搬砖。
他两只手一边能夹四五块砖,一次就能抱起十几块,迈开大步,在砖堆和火墙之间来回穿梭,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
李山河则给二爷打下手,递砖、传泥,偶尔也学着砌上几块。
真正的技术核心,还是二爷李宝田。
他戴着老花镜,手里一把小瓦刀使得出神入化。
抹灰、放砖、找平、勾缝,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每一块砖放下去,都严丝合缝,仿佛它天生就该长在那里。
“山河,这火道留宽一点,热气走得才顺。”
“大宝子,你那泥和得稀了,再加点干土!”
“彪子,你个完蛋玩意,砖头轻点放!砸坏了不还得你自个儿往回搬?”
二爷一边干活,一边扯着嗓子指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两个大棚,四道长长的火墙,就这么在四个人的手里,一点一点地被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