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8章风雨砺玉,暗夜微光(1 / 1)
卷一:沪上暗箭,寒梅立壁
申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黏腻阴冷的气息,渗入霞飞路尽头这片陋巷的每一寸砖缝,也似乎要渗进人的骨子里。
莫莹莹将最后一片绣好的帕子边角仔细修剪平整,上面的墨菊迎风傲霜,枝叶遒劲,竟比样板多了几分不屈的风骨。她轻轻吹散丝线上的碎屑,小心地将绣活叠好。这些,是明天要交给刘婶换取银钱的,也是她们母女这个月药钱和口粮的主要来源。
“莹莹,歇会儿吧,灯暗,仔细伤了眼睛。”林氏端着一碗热水走过来,看着女儿在煤油灯下愈发清瘦的侧脸,心疼不已。
“娘,我不累。就差这一点了。”莹莹抬头,递给母亲一个安心的微笑。那笑容清澈,却过早地承载了生活的重量。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一阵粗鲁的拍打声,夹杂着流里流气的叫嚷:“开门!收清洁费了!”
林氏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所谓的“清洁费”,不过是这一带地痞流氓巧立名目的勒索,以往也有,但近两个月来得格外频繁,数额也一次比一次高。
莹莹按住母亲颤抖的手,低声道:“娘,别怕。”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并未开门,只是隔着门板,声音清晰地回应:“王三哥,这个月的费用,前几日刘叔不是刚代收过了吗?巷口都有记录。”
门外的拍打声停了一瞬,随即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哟,是莫家小姐啊?上次那是上次,这次是赵会长新立的规矩,要搞什么‘新生活运动’,这卫生不得加强?赶紧的,别废话!”
赵会长?莹莹心中一跳。是那个赵坤吗?他如今已是沪上商会副会长,权势熏天。这些地痞的突然加码,难道与他有关?是巧合,还是……他已经注意到了她们母女的存在?
林氏在身后轻轻拉扯女儿的衣角,眼中满是惊惧,低声道:“给他们吧,破财消灾。”
莹莹却抿紧了唇。她记得福伯上次来时的叮嘱,也记得齐啸云让郑先生悄悄带给她的那句话:“示弱不可耻,但无原则的退让,只会引来更多的贪婪。”她们的生活本就拮据,若每次都被如此盘剥,何时才是尽头?更何况,若这背后真有赵坤的影子,那她们的退让,更可能被视为软弱可欺,引来更大的祸患。
心念电转间,莹莹定了定神,语气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韧劲:“王三哥,我们母女二人栖身于此,循规蹈矩,该交的份例从未短缺。若是真有新的章程,还请拿出商会盖印的公文告示来,我们看了,自然按规矩办事。若没有公文……这钱,我们交了,怕是反而坏了赵会长立下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门外沉默了片刻。显然,这群地痞没料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安静文弱的小丫头,竟如此牙尖嘴利,且句句扣着“规矩”二字。他们哪里拿得出什么公文?
“嘿!小丫头片子,还敢跟老子讲规矩?”王三有些恼羞成怒,“老子的话就是规矩!再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巷口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怎么回事?聚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齐家管家福伯带着两个穿着齐家号衣的伙计走了过来。福伯面色平静,目光却如实质般扫过那几个地痞。
王三等人顿时气焰矮了半截。齐家是沪上望族,根基深厚,不是他们这些小混混能招惹的。王三挤出一丝谄笑:“福伯,您老怎么来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收点清洁费。”
“清洁费?”福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紧闭的木门上,心中了然。他早得了少爷吩咐,要格外留意莫家母女这边的动静。“这一带的清洁费用,不是都由街坊公推的刘管事统一收取,按月交到区公所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私下收取了?还是说,区公所新换了章程,老夫不知道?”
福伯的话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王三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既然没有新章程,那就是你们借机生事了?”福伯眼神一厉,“要不要老夫现在就去区公所,找李科长问问清楚?”
“别别别!福伯,误会,都是误会!”王三连忙摆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完,狠狠瞪了木门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门外恢复了安静。福伯这才走到门前,轻声道:“夫人,小姐,没事了。是老奴。”
林氏连忙开门,连声道谢,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莹莹也向福伯施了一礼:“多谢福伯解围。”她抬起头,眼中除了感激,还有一丝探究,“福伯,他们突然加价,真的是巧合吗?”
福伯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的女孩,心中暗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小姐聪慧。近来确有些不安稳,赵家那边……动作频频。少爷已经知晓,让我转告小姐和夫人,近日尽量少出门,若有急事,可让郑先生递话。这些宵小之辈,少爷会设法敲打。”
莹莹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是巧合。赵坤的阴影,从未远离。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请转告齐少爷,他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我们不能永远依赖齐家的庇护。”她顿了顿,眼神坚定,“请您告诉他,我会更小心,也请他……务必珍重自身。”
福伯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小姐的话,老奴一定带到。”
送走福伯,关上门,狭小的空间内气氛凝重。林氏忧心忡忡:“莹莹,我们是不是……”
“娘,”莹莹打断母亲的话,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灼灼,“躲不过的。从爹爹蒙冤那刻起,我们就躲不过了。害怕和退缩,换不来平安。”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声音轻却坚定,“我们必须自己变得强大。至少,要强大到有资格知道真相,有力量去等待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她回到桌前,重新拿起针线,那枚绣了一半的墨菊,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凝聚了她所有的倔强与不屈。风雨欲来,她这株生长于破壁残垣下的寒梅,唯有努力扎根,方能企盼绽放之期。
卷二:江南风波,蛟龙浅戏
杏花坞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压顶,河风骤起,掀起尺高的浪头,猛烈地拍打着岸边系着的船只。
“要下暴雨了!快固定好船!”莫老憨在自家船头高声呼喊,和阿贝一起奋力拉扯着缆绳。
河面上乱成一团,渔民们都在与风浪搏斗,抢在暴雨倾盆前将赖以生存的船只稳住。然而,就在这忙乱之际,一声惊呼撕裂了空气:“不好!李叔家的船缆断了!”
只见一条半旧的渔船,被一股强风猛地推离河岸,像片无助的树叶般向河心漂去。船上是吓傻了的李老栓和他年仅六岁的小孙子,眼看船只失去控制,在风浪中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倾覆。
“快!划船去追!”有人喊道,但风大浪急,自家的船都尚未完全固定,谁敢轻易解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矫健的身影如飞燕般掠出。“爹!缆绳给我!”莫阿贝不知何时已抓起一盘备用的粗麻绳,一端飞快地在自家坚实的船桩上绕了几圈打死结,另一端则利落地在自己腰间缠了两圈。
“阿贝!你做什么!太危险了!”莫老憨骇然失色。
“来不及了!”阿贝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那份决断清晰可辨。她看准风向和水流,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汹涌的河中!
“阿贝!”岸边响起一片惊呼。
河水冰冷刺骨,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阿贝却如鱼得水,她从小在河里泡大,水性极佳,此刻更是将全身的力气和技巧都发挥出来。她避开主浪,利用浪与浪之间的间隙,奋力向那艘失控的渔船游去。
风雨打在她脸上,几乎睁不开眼。她全靠感觉和对这片水域的熟悉,一点点靠近。船上,李老栓看到水中靠近的阿贝,如同看到了救星,拼命伸出手。
“李叔!接住绳子!”阿贝瞅准一个浪头过去的间隙,用尽力气将手中的绳头抛向船头。一次,两次……终于在第三次,绳头被李老栓牢牢抓住!
“快!系在船桩上!”阿贝大喊,自己则死死拉住绳索,借助水流和腰力,艰难地调整方向,引导着渔船向岸边靠拢。
岸上的人们反应过来,莫老憨第一个冲上去,和几个壮劳力一起,奋力拉扯绳索。“一二三!拉!”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那艘失控的渔船终于被一点点拖回岸边。当船身靠岸,李老栓抱着吓哭的孙子踉跄下船,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阿贝……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俺们爷孙的命啊!”
阿贝被父亲和众人七手八脚拉上岸,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头发黏在脸上,模样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喘着粗气笑道:“没、没事就好……李叔,快带孩子回去换身干衣服,别着凉了。”
这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众人纷纷散去避雨。
莫老憨又气又急又后怕,脱下自己的外衫裹住女儿,忍不住责备:“你这丫头!不要命了!那么大的浪你也敢跳!”
阿贝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爹,我心里有数嘛。总不能看着李叔和小豆子出事。”她顿了顿,看着那根绷得紧紧的、连接两岸的缆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而且爹,我发现顺着那股回流游,能省不少力气!王大叔说的那个‘借水力’的法子,真好用!”
莫老憨看着女儿这副模样,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他这个女儿,胆大心细,天生就是吃水上这碗饭的,不,或许……她本就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杏花坞。
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被河岸边一艘临时停靠、躲避风雨的乌篷船里的人尽收眼底。船帘微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目光锐利地看着阿贝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好俊的水性,好敏捷的身手,更难得的是这份临危不乱的胆识。”中年人喃喃自语,“这渔村,竟有如此璞玉?”他注意到阿贝跃入水中时,从衣领间甩出的那半块玉佩,在水中一闪而过的那抹温润光泽,绝非寻常渔民之家所能有。
“去打听一下,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中年人低声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
卷三:南北星辉,各有其芒
沪上,齐公馆书房。
齐啸云听着福伯的汇报,眉头紧锁。“确定是赵坤手下的人怂恿的?”
“十有八九。”福伯低声道,“那一片的地痞头目,最近确实和赵家的一个外院管事走得近。他们不敢明着动,就用这种下作手段试探、骚扰,想逼夫人和小姐离开,或者……露出破绽。”
齐啸云冷哼一声,指节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他倒是迫不及待了。”他沉吟片刻,“福伯,你去找一下警察局的陈副局长,他欠我父亲一个人情。让他敲打一下下面的人,霞飞路那片,该清的垃圾清一清,我不希望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少爷。”
“另外,”齐啸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花园里在雨中摇曳的玉兰,“给郑先生送些上好的笔墨和几本新出的《新青年》杂志过去,就说是给莹莹小姐课外阅读的。告诉她……风雨虽急,终有停时,读书可静心,亦可明志。”
他不能直接给予太多金钱上的帮助,那只会给她们带来更大的危险。但这种精神上的支持与引导,至关重要。他相信以莫莹莹的聪慧,能明白他的用意。
“老奴明白。”福伯应道,心中感慨,少爷对莫家小姐,真是用心良苦。
“我们自己的事,也要加快。”齐啸云转过身,目光锐利,“我让你物色的,可靠又机灵的生面孔,找到了吗?”
“找到了两个,背景干净,身手不错,人也伶俐。少爷是想……”
“派一个,想办法混进赵家的码头或者仓库,不需要接触核心,只要能听到些风吹草动就行。另一个,我有别的用处。”齐啸云的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巨大的沪上地图,在莫家旧宅和赵坤几处重要产业的位置上停留良久。他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信息网,不能总是被动应对。
卷四:微光引路,璞玉待琢
江南,杏花坞。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夕阳给湿漉漉的村庄镀上一层金边。
阿贝换好了干衣服,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小凳上,就着天光擦拭着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因跳水而有些发热的身体舒适了些。她回想起白天的惊险,心中并无太多后怕,反而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帮助了别人,印证了自己学到的本事,这让她很开心。
“阿贝。”莫老憨走过来,蹲在女儿身边,神色有些复杂,“今天……多亏了你了。爹为你骄傲。但是……”他叹了口气,“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娘和我怎么活?”
阿贝放下玉佩,抱住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知道啦爹,我以后一定更小心!”她顿了顿,眼中闪着好奇的光,“爹,你说,外面的河,外面的江,是不是比我们杏花河更宽,浪更大?能在那种大江大河里行船,一定更刺激吧?”
莫老憨看着女儿向往的神情,心中那丝隐忧再次浮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外面世界是大,但也更复杂。你啊,先跟王大叔把修船的手艺学扎实了再说。”
这时,村里唯一的识字先生张夫子拄着拐杖慢慢踱步过来,笑呵呵地说:“老憨,阿贝,今天阿贝可是成了我们杏花坞的小英雄了。”
阿贝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张夫子您可别取笑我了。”
张夫子看着阿贝,目光慈祥中带着审视:“临危不惧,智勇双全,阿贝,你很好。”他话锋一转,问道,“《千字文》和《百家姓》早已难不倒你,我前日教你的《论语》开篇,可理解了?”
“嗯!”阿贝点头,朗声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像我学游泳、学修船,学会了再去用,用了之后再琢磨,确实很快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要是真有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我一定把今天抓的大鱼烤了招待他!”
她理解得质朴甚至有些“歪”,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张夫子闻言,不由捋须大笑:“好,好!学以致用,诚心待客,如此理解,甚好!甚合本性!”他心中暗忖,此女灵秀天成,若得机遇,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不知她那半块显然来历不凡的玉佩,最终会引她走向何方。
与此同时,那艘乌篷船已经悄然离开。船舱内,青衣中年人听着随从打探来的消息。
“老爷,问清楚了。那姑娘叫莫阿贝,是村里渔民莫老憨十五年前在江南码头捡到的孩子,当时怀里就有这半块玉佩。莫老憨夫妇心地善良,将其收养,视如己出。这阿贝姑娘水性极佳,身手敏捷,性格开朗仗义,在村里人缘很好,还跟着村里的老船工学修船手艺,也跟村塾的张夫子识字。”
“捡到的孩子……江南码头……半块玉佩……”中年人手指轻叩桌面,眼中精光闪烁,“十五年前……时间对得上。看来,这趟避雨,倒是避出了一段机缘。”他沉吟片刻,“留意着,但暂时不要接触。璞玉需经打磨,方成大器。且看她自身的造化吧。”
南北两地,两个少女,都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经历着风雨的洗礼。沪上的莫莹莹,在阴谋的阴影下,凭借着智慧与坚韧,守护着微小的生存空间,如同暗室中努力汲取微光的寒梅;江南的莫阿贝,则在自然的波涛中,肆意生长,展露着璞玉的璀璨光芒,如同水中蛟龙,浅戏已惊四方。
她们尚不知,彼此的存在如同镜子的两面,照耀着对方未知的命运。但命运的丝线,已因齐啸云的反击、因神秘中年人的关注,而开始悄然收拢。微光已现,只待星火燎原之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