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 此去蓬山万里路（1 / 1）
一路上，我心里又是对分离的惆怅又是对未来的甜蜜希冀，站在子腾的身后，许久都没有说话，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便也静静御剑而行。相处这些日子，我早已发现他虽然性子随和，看上去那般风流任性，内里深处却也是无人能理解的寂寞。
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推开窗看到他在月夜下独立园中，或仰头望月，或抚箫寞立，我就在想，哪怕随性如他，也有未放下的事吧。修仙之人，未必像看上去的那样潇洒。
天下安宁，哪里是那样简单？
景轩曾忿忿不平地说过，子腾他身负绝世修为，却总是在各门派的互相倾轧中谋求太平。修真界本身矛盾重重，哪里谈得上肃清天下妖孽？
近几年蓬莱山下的镇妖海上异动连连，怕是不久就有大量妖魔现世，子腾忧心尘世，常常出海游历，每次回门都愁眉不展，直叹修真界道风不正。
我正想着，一旁的景轩却耐不住寂寞：“小月，你在想什么？”
我笑：“我在想啊，我交了两个天底下最漂亮人也最好的朋友。”
景轩听了笑我：“人好不好我无法评价，不过这漂亮么……”
我顿时不服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你还能找到更漂亮的？”
转念一想，不对，我面前不就有一个么，于是补充：“就算是子腾，也只比她们漂亮那么一点点。”
我前面的子腾闷笑一声。
景轩失笑：“子腾师叔是男人，怎么能跟女人比？不过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师傅也很‘漂亮’啊！要说女人的话，等你上了山，看到了清柔师姐，就知道什么叫美了。要我说，冷堂主和苏女侠虽然都是天下无双的美人，但比起清柔师姐，或者子青师叔，都差了那么点什么。”
子腾接话道：“气韵。”
景轩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对，气韵。这个，子腾师叔自然是比我懂得多了。”
他是真心赞扬，却怎么听怎么像讽刺。我忍俊不禁，笑得浑身直颤。
“……”子腾想必是明白的，一时间无言以对。
沉默了半晌，子腾忽然没头没脑问我一句：“梦颜花还在你手里？”
我愣了愣，“嗯”了一声。
我以为他要问我为什么，他却不再说什么，再一次沉默了。
景轩继续跟我聊天，将蓬莱的种种与我娓娓道来。
原来蓬莱派掌门洛千山之下分设风雷水火土五堂，流风堂，由子逸掌管，惊雷堂，由子霄掌管，若水堂，由子青掌管，耀火堂，由子腾掌管，焕土堂，由子云掌管。
五堂堂主分占五行，各自收徒。而徒弟一旦通过最后一次试炼，修行大成，即剑灵修成，或者法术练至碎空之境，便有了收徒的资格，可选择从此离开蓬莱，自己游历天下，或者继续留在蓬莱，在堂里收徒。
五堂中，若水堂子青座下弟子最多，但至今无一大成，而焕土堂子云座下弟子三位直系弟子，却已有两位弟子已经开始收徒，分别是润凝和润玉。子逸的流风堂中，直系弟子仅两位，景阳已经有资格收徒，而景轩却连剑罡都还没有通过。子霄的惊雷堂中也有三位直系弟子，其中之霆是蓬莱近年来最受推崇的弟子，年纪比景轩稍稍大一些，但是修为已经达到真仙，也已经有收徒资格。
最特殊的就是子腾的耀火堂。不知是什么原因，蓬莱近年来入门的弟子，竟无一人火灵极盛，所以耀火堂中，便只有子腾一人。
据说子腾多年前也曾收过徒弟，是个女弟子，叫做火舞的一个娇俏女孩，却偏偏在六年前那场争端中被妖物所害，香消玉殒。
子腾内疚至极，曾因此杀入妖界，造成流血漂橹，后来虽被掌门劝回，从此也对收徒没了兴趣。
我心中黯然，暗暗叹息：别的堂里热闹非凡，子腾这样的性子，却孤身一人呆在偌大一个空旷的地方，还要时时面对对于无辜早夭的弟子的内疚和伤感，也无怪他总是呆不住，行迹总是遍及天下了。
那风流不羁的背后，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痛？
再抬头看他背影时，心里竟有些微微扯痛。
话说回来，我这一去，究竟是去哪个堂里修行，还要待掌门取灵镜来看过才作数。
“清越是哪个堂的？”我问景轩。
“若水堂。”
我默默记在心里，若是有的选，我就去若水堂吧。
虽然私心里很想去耀火堂每天看着子腾养养眼，不过我心里很明白，他这样的人物，风一样不受羁绊，哪里是我能够仰望的。
我不过一介俗人，如今还中了劳什子断情之毒，还是远离这样的高危人物吧，不要自讨苦吃。
想起那天毒发，我心有余悸：对他动情，我还不如对景轩动情来得不受伤呢。
所以我要将这不好的苗头，死死扼杀在摇篮里。
我又问景轩：“你说什么真仙上仙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原来仙界人物，分为灵仙、羽仙、剑仙、散仙、真仙和上仙。随着修为的增加，品阶便会逐步上升。整个仙界，如今上仙也不过数十位而已，其中蓬莱掌门洛千山最负盛名，而子腾却是近年来公认最厉害的一位。
蓬莱试炼，分为剑式，剑气，剑罡和剑灵，与之对应的则是法术的凝神，虚物，化生和碎空之境。一般而言，能够达到收徒标准的，都至少是剑仙级人物了。
我扳着指头数了一数，要下山的话，要修到化生之境。我可得努力啊。
一路上风景千幻，我仔细看去，只觉得江山如画，起伏的青山缠绕着绿水涟涟，看得我如痴如醉。
待到行至海边，风景骤然开阔起来。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碧波万顷，正是阳光万缕洒下的时刻，镀得万物都是一派祥瑞的金色。仰头远望，那云雾缭绕间，似乎有着山的轮廓，还隐隐透出了一丝丝七彩的光，幻彩纷呈，直让人目眩神迷。
我们便直奔那彩色的光芒而去。
映入我眼帘的，是我穷极想象也无法勾勒的山海仙境。
无数祥云托着一座仙山凌空而立，山上水汽氤氲，四面环抱的亭台楼阁间点点翠绿夹杂着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似乎正有人群穿梭其中，人声鼎沸。仙山正中，拔起一座高高的边缘呈八卦状的平台，平台之后，则是一条飞珠溅玉的瀑布。那瀑布有如一条白练迎风展开，气势恢宏，足足有二十几丈高。瀑布上方，悬着一座小小的仙岛，岛上虽只有一个小小的楼阁，但四面浮光璀璨，那些七彩的光也正是由此射出，让人不敢逼视。
仙山周围，外伸出五条悬空栈道，连着五个比仙山略小的浮空仙岛，如同花瓣簇拥着正中的小仙岛。那仙岛上密密麻麻的各色亭台楼阁自不必说，最神奇的乃是这五座仙岛竟然分呈五色，紫红蓝绿黄，耀得人眼花缭乱。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擦了擦眼睛，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子腾笑着为我一一指点：“正中那个，是掌门的云浮阁，而这周围的，便分别是子逸掌管的流风堂，子霄掌管的惊雷堂，子青掌管的若水堂，我掌管的耀火堂，子云掌管的焕土堂。各堂弟子，平时都在堂里学艺，闲暇时便会来到正山中嬉戏。那个平台，叫做擎天剑台，供弟子练习御剑术用，也用来进行每年一度的论剑大会。最后胜出的弟子，将会由掌门亲自指导一月。”
“那边的瀑布后面，是蓬莱的后山。后山有一大片花海，花海尽头是卷云台，是观赏日升日落的好地方。卷云台后面，就是你去不得的禁林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连连点头。
一旁的景轩看得发笑：“如何，小月可还喜欢？”
我咽口唾沫，道：“当然喜欢……喜欢得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真怀疑这是黄粱一梦。”
景轩道：“你若是愿意，以后下了课我便去找你，带你玩遍蓬莱的每一处。”
我喜不自胜，刚要称好，却见子腾漫不经心地瞥了景轩一眼，景轩又连忙开口道：“当然，是除了禁林。”
我立刻来了兴趣，盯着他俩：“这个禁林怎么这么神奇？里面有什么，不让弟子们进去？”
景轩对我摆摆手：“你别问了，不让弟子进禁林是为了弟子的安全着想。我刚来蓬莱那一年，恰巧有两个弟子不小心闯了进去，饶是师傅师叔他们尽了全力救援，最后也只搬回来两具尸骨。”
我听得咂舌，立时住口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擎天剑台，子腾带着我缓缓落下去，迎面有几个正在练剑的弟子御剑过来，衣着均如景轩那般。
“师叔！”
“师叔！”
我们立刻便被包围了起来。
子腾与他们交代着什么，我转头去看景轩，正见一个笑容和煦如春风的温雅男子正浅笑着责怪景轩，景轩脸上是重逢的喜悦，眉目间则是满满的亲昵。
见我看过去，景轩带了那男子走过来：“小月，你看！这就是我师兄景阳了，他可厉害了！”
景阳低头看我，面容一如他的名字那样，看得人心中也暖洋洋的，舒坦至极。
“小月姑娘。”
就连声音也沁着暖意，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笑着点点头，一边子腾则为身边的弟子们介绍：“这是我新带来的弟子，具体进哪个堂，还要呆会掌门定夺。因此暂时还没有道名，她在凡世的名字是璧月。”
那几个弟子又与我一一见过，子腾便要带我去云浮阁。
我跟着他御剑上行，停在那座光华流转的奇异阁楼前。
子腾朗声道：“洛掌门，请灵镜。”
不一会儿，阁楼里便传来声音，是个浑厚的男中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却让人忍俊不禁。
“子腾啊，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来麻烦老夫。是什么弟子，竟让你亲自带上山来？”
话音刚落，我眼前一亮，就出现了一个一身蓝袍的白胡子老爷爷，俯下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打量着我。
我也大着胆子仔细看了看他皱纹遍布的圆胖大脸，亲切顿生。
我脆声道：“洛掌门好！”
他脸上的笑纹越发明显，伸出一只厚重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好，好，小姑娘，仙骨优秀，
子腾果然有眼光。”
他忽然愣了愣，抬头对子腾道：“她身上的神印，你可有注意？”
子腾点点头：“这神印中的气息隐藏极深，我是刚才来的路上才注意到，但也无法探测出是谁的气息。开始觉得是极强大的火系灵气，后来却又感觉出水系灵气，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没问她。”
我撇撇嘴：“就是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十岁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这什么神印，我也不知道是谁种的。”
洛千山沉默了半晌，忽然问我：“小姑娘，你叫什么？以前是做什么的？”
“璧月，以前是清河崔氏的丫鬟。”
他欲言又止，似乎是犹豫了很久，看看远处又看看我，最终长叹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子腾道：“掌门不必顾虑。她心地纯良，虽然来历不明，但我认为她不会做出什么有害仙界之事。”
洛千山摇摇头：“你多心了。我只是……唉，罢了，先取灵镜吧。”
他说着手在空中一挥，我头顶上就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
说是镜子，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分成五块的圆盘。
我好奇地盯着那面镜子，却见它忽然间急速绕着我旋转了起来。最后停下来时，我惊奇地看到那圆盘上呈现出紫红蓝绿黄五彩的颜色，长短不等。其中又以红蓝两色尤其绚丽，往外延伸出很长一段距离，最后竟旗鼓相当。
洛千山和子腾都长久没有说话。
洛千山最终叹息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水火灵瑛了。”
子腾似乎犹在震惊中，转头看我一眼，眼神很是复杂。
洛千山对子腾道：“天意如此啊，看来是上天定要再还你一个徒弟了。”
他笑吟吟地抚着自己的胡须：“她的仙资如何，你也清楚，交在你手上，我绝不担心埋没了人才。你闲了这些年，也该带带弟子了。”
子腾没有说话，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伤痛之色一闪而过。
唉，看来他未必想收我呢。
洛千山又来问我：“小姑娘，以后就在耀火堂如何？子腾只得你一个徒弟，你定能比别堂弟子受到更多的指导。”
我心中百转千回，一面对于耀火堂很是向往，一面又被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左右着，竟有点惆怅。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掌门，我是不是去耀火堂和若水堂都可以？”
看样子我的火灵和水灵都一样多，应该是两个地方都成吧。
洛千山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问，道：“是。但若水堂里弟子太多，你在那里，恐怕不像在耀火堂受照顾。况且蓬莱各堂主中，造诣最高的就是子腾。”
我看了看子腾，他仍是没表态。
我摇摇头：“我要去若水堂。”
语调坚定。
子腾一惊，转头来看我。
洛千山愣了愣，问我：“你想好了？”
我大力点点头。
洛千山沉吟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之前，我见过的水火灵瑛只有箫月和火舞，她们一个去了若水，一个去了耀火，但造诣都是不错的。如此，便依你吧。无论在何处，道法的精髓，都要靠你自己去寻觅。”
我点点头，他又笑着摸摸我的脑袋：“好个可爱的小姑娘，很有主见。我就为你取名为清圆如何？”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我立刻想到周邦彦的这一句，心里直赞着老爷爷好文采。
那时的我，又怎能想到这名字里别的深意？只顾着为名字高兴，没注意到子腾立时便怔了一下，与洛千山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高兴地道谢：“多谢掌门。”
“好”，他笑眯眯地说，“子腾，带她下去吧。交给子青，要她好好管教。”
子腾依言将我带下去，路上问我：“为什么要去若水？”
我有些惆怅，只道：“我有人想见。”
他便也不再说什么。
我终于踏上那片青色的土地，那一片淡蓝建筑的地方，将要承载我接下来所有的青春时光。
蓬莱，我即将开始另一段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