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三章 一剑光寒十九洲（1 / 1）
时辰已经近了。一个面貌凶恶的中年狱卒走过来，开了牢门，喝道：“快！站起来！”
我揉揉酸痛的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被他极粗鲁地推到一边，递给我一碗黑漆漆的液体，也不知道是什么，冷冷道：“把它喝下去！”
这是什么？□□么？我心里瞬间降到冰点，不肯去接。
他有些不耐烦：“愣着干什么？马上就要掉脑袋的人，还在乎喝的什么？丑丫头，你是钦定要斩首的人，反正不可能让你现在就死在这里，快喝！”
我嘴唇有些哆嗦，这一刻，我是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谁知道这碗东西喝下去会发生什么？或许会让我丧失某些感官功能，或许会让我即使逃脱也会在短时间内死去……
想得越多，我就越害怕。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崔云锦还会来这一招，她是要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她的手心啊。
我迟疑着，往后退去。
那狱卒皱眉，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你是怎样都得喝，还不痛快点！”
他说着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把我按到墙上，迫使我仰着头，又将那碗东西狠狠地塞进我嘴里。
我头一回如此无助，心里头一片茫然。
我死死闭着嘴巴，呜呜地挣扎着，努力要从他手下逃出来。
可是这身体孱弱如斯，我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那狱卒见我还是不肯喝，一拳打在我小腹上，我痛得张嘴，那碗东西便尽数流进了我嘴里。
不要！我惊恐万分地伸手去抠喉咙，试图把它呕出来，却被那狱卒一把扭住手，极利索地给我套上了木枷，把我推了出去：“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我失神地走了出去。
猛然看到几天没见的阳光，我有些眩晕。从牢房到刑场，一路上人们对我指指点点，而一向对于这些非常敏感的我此时此刻也没了心思去计较他们的眼神是否如鲁迅先生笔下那般跟狼一样了，
只耷拉着脑袋浑浑噩噩。
天啊，那碗东西到底是什么？苦涩而油腻，暂时倒是还没什么反应，可天知道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害怕到了极致便有点麻木，我竟然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此刻再放眼看去，身外夏花明丽，我看到的是暗淡飘零；身外夏风骀荡，我只觉得寒意蚀骨。
我没精打采，有些心灰意冷，连稍后的斩首都无暇去想了。
崔云锦早就算好了一切，她会要我带着那一切秘密悄无声息地到坟墓里去。
二小姐已死，她没有什么来让我闭住嘴巴，只有灭口，才不会对她造成任何的威胁。
算计之秘，让我不得不叹服。
眼看便到了刑场，周围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我有些失望：冷萱终究是做不到么？他们有利害关系在，自然是顾不上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了。
看着那高高的斩台，我不由打了个哆嗦，过去在电视里看到的关于斩首的画面一浮现出来，我便浑身一凛：不行！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能坐以待毙！
想来想去，此刻唯一的希望，或许就是景轩给我的那支玉箫了。
此刻也只能指望他了。
我对监斩官跪了下去：“小女子犯下如此重罪，甘愿以死赎罪，但今有先母遗笛一管，还望大人允许小女子最后吹奏一曲，以慰心怀。小女子身无武功，更无父母亲人在世，即便除去木枷也无法作乱，还请大人恩准。”
我这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台上的几位面面相觑了一会之后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掏出玉笛来，轻轻吹了起来。
好在我在现代时曾经学过，所以也并不甚为难。这番是头一次心怀如此凄切，暗觉是我有史以来吹得最好的一次了。
笛声像风中飘落的雨丝一样洒向人群，在依依的旋律中不经然我眼眶已然湿润。流落陌乡的千般苦楚，都在这一曲笛声中娓娓道来。
眼前一片模糊。我一时记起当年我在树下吹笛他在身旁默默看书的静好岁月，还有他不时抬眼笑着瞥我一眼的情景，仿若相望那一眼，槐花落处，便是地老天荒；又一时记起和老大她们嬉笑打闹，互相戏谑的欣悦年华，我们勾肩搭背放肆大笑，手挽手约定一生一世都是好姐妹；又一时记起妈妈做的菜，爸爸讲过的故事……
我终于明白，生命中有哪些事，始终我不能放下。
一曲终了，我惆怅地望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再抬头看向远方，在无法找到任何异象之后，终于明白，我今日，是再也逃不过了。
连小林也不来见我最后一面么？我苦笑着，对着万千攒动的脑袋低下头去，缓缓屈下身去。
大刀高高举起，我努力不去想自己身首分离的惨状，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场面非常之戏剧，当然，也是非常之必然地起了变化。
我只听到“叮”的一声，那大汉手中的刀便偏了方向，堪堪擦着我的肩膀落到地上，砍下了我一小片衣角。
我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忙抬眼看是哪位仁兄来得如此及时。
斩台四周接连跳上来几位蒙面黑衣人，冲向了监斩的官兵。我一眼对上我正前方的这位，愣了下：这不就是那晚拿我要挟苏亦轻的那个美男么？
他似乎是叫什么慕十二的，看来冷萱果然没食言，来救我了。
人群一片混乱，有人在高喊“有人劫法场了！“有人在四散奔逃，而我面前，死在慕十二手下的行刑人喷了我一身的热血。
他本来是要砍我的头，没想到竟然被别人砍了头。
不过冷萱做的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被七皇子发现么？
我还在为冷萱担心，一回头发现场上的局势有些奇异的变化。
那监斩官依旧淡定地坐在台上，似乎对这一切都早已算计在心。他身后，影影绰绰的几个黑影，犹如天际的墨云，暗示着暴风雨的到来。
不好！我心里一凛，崔云锦果然是有准备的！
还没等我出声提醒，慕十二就已经觉出了不对劲。他拎着我往边上一跃，我就惊恐地看到，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地面正片片炸裂开来，落到我脚边的碎片，甚至还带了诡异的紫色！
无数飞箭从四面八方扑面而至，慕十二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才堪堪挡住。我凝神去看时，骇然发现那些箭尖上也闪着绿莹莹的光，俨然是剧毒之物！
监斩官身后的黑色渐渐清晰起来时，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那根本就不是人！
五个几乎有两人高，浑身的肌肉直看得我汗毛直立的大汉缓缓地朝我们踱了过来。
与此同时，整个斩台都剧烈摇晃起来，我看到那监斩官已经退了下去，而慕十二带着我一退再退，臂上不知何时已经中了一支流矢，鲜血直流。
三个大汉被他人围住，而另两个直接冲我们奔了过来。
慕十二根本就挡驾不住，手中长剑一个回合便被折断，而我非常之不幸地挨了一拳，直接从台上如纸鸢一般落到了台下。
五脏六腑都剧痛。自有记忆以来，我还从没被人这样狠狠揍过。又是委屈又是惊慌，我强撑着想要爬起来。
还没离开地面，身边的地面却已经再一次微微晃动了起来。我勉强看清落到眼前的一双巨型脚掌，心里哀叹：难道今天竟然是要被踩死么？我一世英名，落到这样一个死法，心有不甘哪。
崔云锦她还是人么？对付我一个小丫头，还用得着出动这么多人力物力？要么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我灭口，要么便是她身份远非我所能想象了。
我在心里悲摧地想着，等待着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脚踩到我身上，半晌却没什么动静。
再抬头时我热泪盈眶：景轩那一身潇洒的白衣此刻在我看来真是如同天使一般亲切。
他以一敌二，还不忘掉过头来问候我：“你没事吧？”
你晚来片刻，我就有事了。我把这一腔感激的情意压在心底，朝他喊：“景公子，我没事，你要小心！”
可这“心”字还没出口，我就目瞪口呆：之前看到景轩和那蛇妖相斗，并没有觉得他功夫不济，而此刻看去，竟比慕十二一帮人还要不如。他左支右绌，片刻功夫就已经挂彩。
难道是修仙之人只识术法，对这种力量的对抗反而不在行？
我还在苦苦思考这个问题，就看到一个大汉已经挥舞着拳头，眼看就要击中景轩那单薄的身板，我急了，大喊：“你傻了你！快躲啊！”
景轩这个废柴加傻子，这当头上，听到我叫他当心些，竟然还有心思回过头来冲我傻笑，示意我不必担心。
结果可想而知，他正撞到那大汉硕大一对拳头上，凌空飞起几丈高，狠狠地砸到我身边。
我慌忙去扶他，不自觉声音都发颤了：“景轩！你……你感觉怎么样？”
他对我扯出一个笑容，似是要笑，开口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溅到我衣襟上，添上一道新的血迹。
我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再看四面都在混战，没有半点停止的迹象，而那大汉一击不中，已经再度朝我们两人冲来，我脑中一片空白。
但生死之际，我也还知道，景轩无缘无故卷进来，怎么都不应该让他陪着我死，于是拼命从他身边跑开，只求引开敌人。
我眼睁睁看着那堪比我一个脑袋瓜大小的拳头朝我呼啸而来，耳畔似乎还响着景轩的惊呼，嘴里骂骂咧咧：“来吧！来吧！崔云锦，下辈子我绝对不放过你！死就算了，还想让我变成肉泥！”
然而下一刻，我嘴里的咒骂就变成了惊呼。然后，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一片乌烟瘴气里，在混乱不堪、令人心悸的血色和诡异的种种艳紫明绿交织成一片破败画卷的世界中，有一阵暗红的风从长街尽头刮起，席卷过整个混乱的斩台废墟，最终停留在我眼前，那睥睨天下的霸气中又带上了一丝温柔，随着他嘴角慢慢绽开的笑容，绽放成世间难有的芳华。
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闪电从半空劈下，以肉眼无法辨清的速度掠过，带着微微的红光，在场上扫了一圈，又猛然在我面前停下。
那种光芒神鬼辟易，天地之间莫不俯首。
那是一剑么？还是一道术法？我无法辨别。
我只知道，一眨眼，那几个彪形大汉就尽数倒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慕十二他们在呆愣，手里还握着滴血的武器。受伤的人喘着气，努力用武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但从他们蒙面的脸上露出来的眼睛，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绝对的震惊。
景轩半躺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面前那人，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而子腾笑吟吟站在我面前，俯身对我伸出手来，轻声道：“没事了。”
生生世世，我都会记得子腾出现的情景。
他就在那一片喧嚣杂乱中，微笑着对我伸出手来。稳如山岳的身形，顶住了一片晴空，仿佛是只要有他在，再多风雨都会归于宁静。
那一刻我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仿若红尘深深蓦然回首，于烟火阑珊处看到那一双让人安宁的眸子，刹那即是永远。
就算此后我多次见着他拔出羲和剑与人对阵，都没有那一天给我的印象深刻。
好像是全世界都变成了黑白的暗淡匆匆后退，只有他的身上的黑纹红衣凸显出来，燃尽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在此后的生命里，回回我看到他，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哪怕是看着他极不正经的一面，
脑子里也牢牢记着他救我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天地敬叹的气势。
永生都不能忘怀。
我眼角微微湿润，对着他点点头，然后终于放心地瘫软下来，一下子跌在地上。
崔云锦果然不是盖的，□□发作得还真是时候。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