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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攻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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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踏上了回黑崖岛的旅程,戴静溪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她的所有美好幻想,到头来都成了泡沫。她总是站在船舷边上,望着大海默默无言。小天怕她出事,总是远远地守护着她。这一日清晨,红日出海、朝霞满天,倚着舷边已伫立许久的小溪转过身来,对小天粲然一笑,唤道:“小天,你走近来!”

这么多天,小天第一次看到小溪的笑容,忙丢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小溪身前。

小溪:“小天,我想通了,人总不能羁绊在一件事上。我要为爹爹、小元好好活着。我要重振黑崖帮!”说完,小溪长舒一口气,两汪泪水夺眶而出。

小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他激动地跑到小溪身边:“你能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帮主和小元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小溪伸出双手,笑着说:“那你会帮我吗,就像以前那样?”

小天有些惊慌无措地握住了小溪的手:“我会的,我永远是黑崖帮的人!”

小溪:“那你先给我讲一讲你和青萝公主的事情吧!”

提起“青萝公主”,小天羞愧起来,红着脸将他和青萝公主的事向小溪讲了一遍。

小溪听完,露出艳羡的表情:“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见见这位姑娘。你一定不要辜负了她。”吐出“辜负”二字,小溪又想起“他”来,心情又黯淡下来。

小天:“我会为她赴汤蹈火的!”怕小溪伤心,小天忙转移话题:“对了,小溪,如果你要重振黑崖,或者这件东西对你有所帮助!”说着,小天将怀中的锦袋拿了出来,递给小溪。

小溪:“这是什么?”

小天:“这是听风族人的避风珠,能预知飓风。”

小溪:“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小天:“不,你拿着吧,也算我对帮中的一点贡献。”

小溪和小天早已情同兄妹。她见小天如此坚定,也就不再推辞,将避风珠纳入怀中。

船行数日,黑崖岛终于浮现在海面上。收到消息的黑崖帮众人在吴秀才的带领下,早早地就在码头上守候。望见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小溪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吴帮主听闻小溪要重振黑崖帮十分高兴,只带一艘座船返回南澳岛,余下的五艘船及船员,都留给了小溪。鱼龙子也随着吴帮主离开了。经过近一年的相处,他和乌大、小天等人结下深厚的友谊。众人多次挽留,但他还是决意离开。鱼龙子虽然是个浪荡公子,但也是个纯孝之人,下个月正是他母亲的六十寿诞,所以他一定要赶回去。

“大海茫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乌大举起酒杯,惆怅地说。

鱼龙子仍像往常那样洒脱:“乌兄,别忘了我可是鱼龙之子。只要有缘,说不定哪天我就游到你们面前了!”

小天揾泪说道:“万大哥,一路顺风!”

几日后,小溪将戴帮主和小元的牌位摆进了家族祠堂,在众人的见证下,就任了黑崖帮帮主之位。小溪本就是机敏聪慧之人,又有乌大、小天的鼎力相助。在她的打理下,黑崖帮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繁盛。

这一日,小溪见小天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便打趣道:“小天哥,想青萝妹妹了吗?”

小天惭愧回道:“小溪,莫开玩笑,我没有想她!”小溪虽然就任了帮主,但不许小天、乌大等人叫她“帮主”,仍以原来的称呼相称。

小溪:“那你心不在焉,所谓何事?”

“这——”小天欲言又止。

小溪:“是因为小海吧?”

小天低头言道:“是的。离开幽冥岛之前,小海找过我几次,和我聊了很多。一方面,他要我替他好好照顾你。另一方面,他想让我协助他反抗官府!”

小溪凝眉沉默了一会,说:“他虽有负于我,但毕竟和你一起长大,兄弟情深。你若想去,我绝对不会拦你!”

小天:“但帮中事务繁杂,我怕——”

小溪展眉笑道:“这个你不担心,尽管去吧!我让大头、黑虎已经将船准备好了!”

小天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

小溪:“这几天见你魂不守舍,就留了心眼,又见你和乌大等人悄悄商量,就猜出了八九分,所以就让大头、黑虎提起准备了船只。去吧,我让乌大挑选一批兄弟随你同去。”

小天:“小溪,太感谢你了!”

小溪:“去吧,不能让人小瞧了我们黑崖帮!只是一点,一定要安全回来,我就剩你和乌叔两个亲人了!”

浙江嘉兴府平湖县,海边一座烽墩上。一名军士百无聊赖地远眺着平静的洋面。这座烽墩为乍浦所管辖,近年来倭寇侵扰不断,官府加强了沿岸警讯,每隔十里修筑烽墩一座,直通卫所,日夜由三名军士值守。这位军士突然发现海天交接处泛出几个黑点。难道是水寨官军的巡哨船,他暗想。随后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连结成一片片乌云。不是水寨的巡哨船,是大举而来的海盗!

这位军士迅速呼喊:“海盗来犯!海盗来犯!”另外两名军士迅速冲了上来,一位举起手铳向天鸣放三响,一位在烽墩顶上奋力挥动白旗。待听到邻近烽墩的铳响。一位军士记下来犯海盗的大概数量,跨上烽墩边上的战马,向乍浦所方向飞奔而去。

洋面上遮天蔽日的帆樯,正是朱钦烜盟主率领的战船。自幽冥岛会盟后,鬼王与各帮帮主反复协商,决定今年秋冬,大举义旗,剑指中国东南沿海,并拟定了具体行动计划。起事义军兵分三路,右路以徐海为统帅,率平海帮、羊山帮、五屿帮、南麂帮等,战船二百余艘,人众万余,溯长江而上,由海门登陆,袭扰江北淮扬一带,以控制京口要道为目标。左路以王直为统帅,率五峰帮、澎湖帮、烈屿帮、南日帮等,战船二百余艘,人众一万二千,由定海登陆,袭扰宁绍一带,以攻占绍兴府为目标。中路为主力,以朱钦烜为统帅,率鬼头帮、月港帮、蛇盘帮、倭人等,战船四百余艘,人众三万,从乍浦登陆,袭扰苏湖杭地区,以攻占杭州府为目标。待第一阶段目标达成后,三路协同并进,直下金陵。

中路军又分为五䑸:

前䑸以青面鬼方冠英、红面鬼方冠杰为正副䑸主,人员以鬼头帮甲乙二堂为主。

左䑸以为蓝面鬼铁石、黄面鬼黄仗钺正副䑸主,人员以鬼头帮丙丁二堂为主。

中䑸以乌面鬼齐荩忠、花面鬼胡勇胜为正副䑸主,人员以鬼头帮戊己二堂为主。

右䑸以月港帮张维帮主、蛇盘帮汪鲲帮主为正副䑸主,人员以两帮人员为主。

后䑸以倭人辛五郎、山口毅为正副䑸主,人员以倭人为主。

朱钦烜、紫凤凰坐镇中军帐,鬼王为军师,南小天、乌大携黑崖帮以及唐帮人众担负护卫中军、支援各䑸之责。

很快,一哨由十几艘大小战船组织的大明水师出现在洋面上。望着黑云压顶般的敌军,各战船军士早已气詟了七分。义军座船上吹响战斗号角,军师鬼王用旗语传令各䑸,不必理会官军,勇猛直进。面对直扑而来的敌军,水师只象征性地放了几炮,然后调转船头,四散而逃。逃避不及的,则被义军的战船犁沉海底。

义军舰队驶近海岸。各船瞄准水寨炮台展开轰击。炮台上的官军只是还击了一下,即刻作鸟兽散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此次来犯的不是一般倭寇,而是声势浩大的军队。义军靠近岸边,各䑸迅即有序登岸。稍事休整,大军开始向下一个目标——乍浦千户所进发。

乍浦千户所乃是洪武年间信国公汤和主持营建,因地处浙西门户,历朝官府颇为重视,屡次加筑,现在已经是一个周围十里,规制严整的军事堡垒。现今镇守乍浦城的乃是杭嘉湖参将旗下的赵把总。乍浦城的官军家眷和百姓正蜂拥向城外四处逃散,赵把总巡视在城墙上,检查各处的防御,他心知依靠自己手下的五百名军士以及三百名自愿留下的义士,是不可能抵挡海盗大军的,但他无意逃跑,决心坚守到最后,与城共存亡。他也抱着一丝希冀,或许坚守几日,大明的援军就会到来。

义军迤逦来到乍浦城前。朱钦烜、鬼王等人早已从近处线人那里知晓了城中的底细,不打算给官军过多准备的时间。义军一到,朱公子即下令攻城。青面鬼方冠英率前䑸主攻东门,蓝面鬼铁石率左䑸主攻北门,乌面鬼齐荩忠率中䑸主攻南门,张维帮主率右䑸主攻西门,辛五郎率后䑸主攻水门。南小天、乌大及唐帮郑、钱二位堂主率人四方督战,视情支援。各䑸不分主次,四面向乍浦城涌来,宛如一群饿狼围困住了一头野牛。

青面鬼立在东门阵前,红面鬼率五百人的先锋队轻松越过官军的炮火防线,利用小船、木板等,没费多大力气就渡过了护城河,来到了城墙脚下。城墙有两丈余高,建的十分牢固。红面鬼命令先锋队分为两组,一组高举火铳、弓箭,官军露头就射击;另一组利用木梯、钩竿准备攀上城垣。官军躲在城垛后面,利用悬眼向下放箭、放铳、投掷火桶、泼洒热油。义军几次接近城垣,都被逼退回来。城下义军向悬眼后的官军射击,却少有奏效。原来这悬眼自内向外有一个斜度,利用官军居高临下实施攻击。几组勇猛的马上就要攀上城垣,又被官军奋力推掉了木梯。几次三番,进攻不见成效。青面鬼无奈,只得让先锋队退了回来。

其他各䑸情况也差不多,进攻水门的倭人,稍一接近门洞,上面就淋下滚烫的热油,利用火船烧熔水门的铁栅,又被上面泼水剿灭,倭人在水门外毫无办法。

各䑸战况持续不断报到中军帐,自未时战至酉时,未取得实质性战果。

“这如何是好?”朱钦烜显得十分焦急。

鬼王:“我们渡洋而来,没有攻城的重器,而乍浦城又设计精巧,一时攻不下来也是正常。”

朱钦烜:“一个小小的卫所城我们都攻不下来,何谈以后进攻名城大郡。”

鬼王:“公子不用焦虑,今天攻城只是试探城中的虚实。官军虽然勇猛,但从情况看,正如线报,人数不满一千,防守四面捉襟见肘。我看今日暂且收兵,破城就在明日!”

朱钦烜:“叔父何以如此自信?”

鬼王:“我胸中已有破城之策。” 然后对传令兵言道:“速传南小天、乌大进来。”

次日清晨,攻城的号角又吹响了。各䑸仍按昨日部署,朝着各城门发起冲击。不同的是,攻打各门的队伍中出现了攻城的重器——撞木。经鬼王观察,乍浦城虽然牢固,但因是小城,各城门并没有瓮城,于是命小天、乌大等人连夜到附近的山林伐木,制成撞木数支,分于各䑸。攻城的方式也进行了调整。

小天、乌大作为机动兵力,加入青面鬼的攻城队伍中。小天率领三十名力士用绳索肩起一支三围粗细、三丈余长的杉木,木头顶端已被削尖。另一支同样大小的杉木由乌大率人肩起。两支突击组由红面鬼带人掩护,山呼号子来到护城河前。红面鬼立即命人用原木铺设飞桥,供突击组渡过护城河。城上的官军惊恐地注视着这支突击队,发射了几发炮弹企图阻止他们前进,但因弹药昨日几乎用磬,所以并没有起到太大效果。来到城门前,小天一声令下,突击组迅速蒙上厚厚的帆布。小天这一组首先向城门发起了撞击,巨大的撞击声如天鼓般震颤着整个城楼,每个将士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撞击声跳动。厚重的城门痛苦地承受着一次次冲击,发出刺耳的声音。城上官军利用孔洞,向突击组拼命射击。箭羽、弹丸射在帆布上,起不到任何效果。接着就是热油和火桶,撞木顶上立即燃起大火。小天下令揭下帆布,堆到城门前,然后退了出去。这时,城上的官军又要倾水下来,浇灭自己燃起的大火。

大火刚刚熄灭,乌大带领第二组就冲了上去。又是彻天动地的撞击声。为配合突击组,青面鬼亲带五百人,仍按昨日的方式,利用木梯、钩竿向城上进攻。东门守城的官军不足二百,早已精疲力竭,最要命的是箭簇、火药、燃油等武器已经用完了。所有人都明白,城破已在旦夕!随着一声轰鸣,城门终于被撞开了。红面鬼率人蜂拥而进,登上城楼,见人就砍。几乎同时,其他几个城门也纷纷被攻破,大量义军涌进了城中。

一身疲惫的赵把总,立在东门城楼,端正军容,向杭州方向施了一礼,念道:“制台大人,卑职已经尽力了!”然后抽出佩刀,抹颈而死。

乍浦所被攻陷的消息迅速传到杭州府浙直总督衙门。胡 总督肃然坐在堂前。乍浦城被攻陷,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城小兵弱,但只坚守了两日,还是让他始料未及。看来,此次来犯的倭寇不可小觑。更令他担忧的是,江淮、浙东亦有大股贼寇来犯,如果让这几股贼寇合流,东南局势将无复可支。到时,他只能如赵把总那样自戕以报朝廷了。思索了一会儿,他对身边的参将言道:“命阮提督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将这股贼寇拦截在嘉兴一带。同时,传令周边各省,整编部队、筹集钱粮,尽快开赴剿倭一线。有误军机者,严惩不贷。”部署完毕,胡 总督整理神情,拿起案上的毛笔,将当前局势拟成奏折,上报朝廷。

杭州城外,官军壁垒。阮提督坐在中军帐中,心情烦躁。按照总督大人的指令,他前出一线,节制各路剿倭部队。连日来,剿倭的部队只筹集了二万余人。一支是自己带来的,从浙江各地招募的营兵,训练未久,战力不强;一支是从北方调来的朔方军,一支是从西南调来的狼土兵,两支军队在浙直地区剿匪数月,已经是疲敝之师。总督大人几道严令,必须要把这股倭寇阻拦在嘉兴一带,他只有勉力为之。他挥手向传令兵道:“把帐外的几位将军请进来吧!”

三位身着甲胄的将领进入帐中,高大雄健的是朔方军统领参将宗礼;肤色黝黑的是狼土兵统领参将彭翼南;第三位参将,便是访仙使者胡英。上次广东海上之败,皇上果然震怒,收缴了访仙使者的令牌,将其并入锦衣卫。胡英为报兄仇,自请前往剿倭前线。胡 总督念她家族历代忠贞,心有扶持之意,便让她领了参将一职。

待三位坐定,阮提督言道:“三位将军,你们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阮某是个不谙军事的文人。剿倭一事,还要仰仗诸位。如今倭寇就在眼前,制台大人严令我等务必拦住他们,诸位可有高见?”

宗参将:“回禀大人,倭寇虽然气焰嚣张,但他们善水战不善陆战,而且不听号令,见利忘义。等我大军一到,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彭参将:“宗兄言之有理,倭寇不过是猛冲猛打,只要顶住他们的三板斧,他们气一泄,后面就好收拾了。”

阮提督:“二位将军所言极是,不知胡将军有何见教。”

胡英:“回禀大人,卑职曾和这伙贼寇交手过几次,虽然称他们是倭寇,但我国的奸民海盗却占了大部。这伙贼寇的魁首南小海,现在冒称建文后人朱钦烜,打出匡正大明的旗号,包藏祸心,志向不小。而且这伙贼寇中能手很多,连遗失海外的郑和宝藏都被他们寻回,他们在山海间很有号召力,不可小觑!”

宗参将不把胡英这个女子放在眼里,抚髯呵呵一笑:“我看胡将军过于谨慎了,宗某剿匪也有些时日,他们没那么玄乎。”

胡英针锋相对道:“乍浦千户所不到两日就陷落难道不是明证吗?”

宗参将:“乍浦所城小,被他们拿下也不意外!”

胡英:“听说周边大户纷纷向贼寇输诚,送粮送酒,还有许多奸民加入了贼寇队伍,难道这些都不该重视吗?”

胡英一番据理力争,让在座诸人对她不敢再有轻视之意。

阮提督:“诸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皆有道理。现在的情况是,援军恐怕没有那么快抵达,制台大人要我们以现有兵力阻住贼寇。”

听闻没有援军,宗、彭二人立刻面露难色。

胡英:“以卑职观察,贼寇的目标应是苏杭等大郡,只要我们守住乌镇、桐乡、海宁一线,不让倭寇进入运河,没了舟楫之便,他们的行动就会大大延缓。假以时日,援军一到,就可围而歼之。”

阮提督:“胡将军所言甚是,不知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宗、彭二人听得出,胡英所言就是总督大人的意思,不便多说,齐声道:“卑职谨遵公命!”

阮提督:“既然如此,通知各部,速速开拔,水陆并进,前往桐乡!”

乍浦城内。正如胡英所言,近处许多村庄的大户、乡绅为免劫掠,主动送来钱粮美酒,许多小股山薮、海岛的好汉见义军势大,也纷纷前来入伙。一时间整个城内高朋满座、日日筵席。攻占后的第五日,朱公子召集各䑸头领,商议下步行动。

朱钦烜:“此处偏狭,又无险可守,时日已久,官军必然来攻,我们应早作打算。”

鬼王:“公子所言极是,我们应按计划,领军西进,攻占桐乡,然后顺运河而下,攻打杭州。”

张维:“但我等越洋而来,这上百艘战船如何处置?”

鬼王:“尽数烧掉,以示不复东归之意!”

此言一出,众头领吃惊不小。除鬼头帮外,这几日各帮都抢夺了不少财物放在船上,烧了战船就是要了他们的身家性命。

汪鲲:“军师,船都烧了,万一我们拿不下大城,想撤走怎么办?”

辛五郎:“汪帮主说得对,战船万万不能烧了!”

山口毅跳起来,聒噪道:“如果要烧船,我们就单干,再打几个县城,也能满载而归!”

见倭人如此嚣张,青面鬼也跳起来:“别忘了你们是盟过誓的,一切要听盟主号令!”

山口毅毫不相让:“加入盟会,我们是想图个富贵,把船都烧了,我们往哪里寻富贵。这赔本的买卖,老子才不干!”

青面鬼正要驳他,被鬼王示意打住。他明白,现在还不是和其他帮派撕破脸面的时候,于是说道:“既然大家都反对烧船,是老夫考虑有不周。我看这样,各䑸留下五百人,一则看船、一则守城,大家意下如何?”

张维:“这样妥当,我同意。”

辛五郎:“这样好,我们没有意见!”

第二日清晨,义军各䑸清点人马,浩浩荡荡离开乍浦城,向西进发。按计划,大军本该一日夜就要行进到桐乡城外。但各帮会贼心不改、散漫成性,遇到村庄便要劫掠,有的甚至私自潜回乍浦,将劫来的财物放在船上。鬼帮人众在各堂主的约束下,倒还安分,但许多人见别人大包小包扛在肩上,心中也有怨言。鬼王多次传令严谨私自劫掠,但效果甚微。

这日,小天带大头、黑虎策马督促各䑸加快行军,正撞见一股倭人在洗劫一个村庄。多处茅屋燃起熊熊大火,几个被刺死的村夫倒在路边。看到同胞惨死,小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时,一所茅屋中传来凄厉的呼救声,小天等人冲了进去。两个倭人正在奸淫一个女孩。小天怒火中烧,骂了声“猪狗不如的东西”,拿起马鞭对两人一顿猛抽,并命令大头、黑虎将二人绑起来押走。听闻要被绑走,两个倭人跳将起来,抽出长刀,嘴里哇啦哇啦地叫着,摆出争斗的架势。

“难道还怕你们不成!”小天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银月刀。大头、黑虎也纷纷抽出钢刀来。

听到呼声的五六个倭人闯了进来,也举起长刀,将小天等人围在中央。这时,山口毅带人跟了进来。

“南小天,你要火并吗?”山口毅吼道。

小天毫无惧色道:“这两个畜生奸**女,违反军令,我要将他们带走!”

山口毅:“我大日本国武士,不是你想带走就带走的。你们的军令,我们也没有必要遵守。”

黑虎:“你们这帮倭奴,竟敢视军令为儿戏,看我不宰了你们!”

山口毅:“哼,谁宰了谁还不一定呢!”

双方正要拼杀,䑸主辛五郎闯了进来。经过上次比武,他对小天有些好感,他示意倭人都收起长刀,然后抱拳向小天道:“南英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两人我会处罚,请回吧!”

看阵势,今天是不可能将这两个畜生带走了。为防止女孩再受伤害,小天示意大头领了她,四人出了村庄。走了一段距离,小天对女孩说:“倭人已经很远了,逃命去吧!”

女孩俯下身来,给三人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跑向远处的山林。

望着女孩踉跄的背影,小天飞身上马,向中军帐疾驰而去。

朱钦烜、紫凤凰、鬼王、青面鬼等人正在帐中。

小天气汹汹直接闯了进来,对着朱钦烜吼道:“你的部队号称什么义军,我看就是一帮强盗,连强盗都不如。”

紫凤凰见小天如此无礼,斥道:“南小天,你发什么疯!”

大头、黑虎也闯了进来,将方才之事将了一遍。

朱公子叹道:“部队军级如此败坏,是要整顿整顿!”

紫凤凰本来对倭人没什么好感,忿恨道:“对那些违犯军纪的人,应该统统杀掉!”

鬼王:“朱公子、施小姐,稍安勿躁。嚣张跋扈、人面兽心,本来就是倭人的本性。”

紫凤凰:“那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鬼王:“暂且忍耐一时,待我们攻下杭州,那时部队有了声势,对这帮倭人,就可严加约束。”

鬼王转头对青面鬼说:“杀了吧!”

青面鬼:“父亲,为何他帮之人私掠就没事,而我帮兄弟私掠一点东西就要受到如此重罚?”原来,鬼头帮一名兄弟经不住诱惑,也参与了私掠。青面鬼正为此事而来。

鬼王叹了口气:“谁让他是我帮中人呢!枭首以后,传示各䑸!”

鬼王将本帮私掠者处以极刑,对各䑸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行军速度明显加快,运河终于就在眼前了。

而阮提督率领的官军也顺着运河,到达此地。两军相遇了!

皂林镇,一个因运河驿站而生的寻常江南水镇,河汊纵横,村宅错落。周边的田畦,晚稻已经收割,油菜正苗破土而出。镇子的村民已四散而逃,阮提督率领的官军就驻扎在镇中,几十艘大小战船就停泊在运河边上。镇子外围,官军用拒马、土石紧张地修筑着临时防线,大小火炮布设在防线上。

义军一到,朱钦烜就下达攻击命令。各䑸人马呼啸着,向官军阵地冲去。田野上,顿时炮声轰隆、杀声震天。进攻的部队有人被炮弹、飞箭击中,有人掉进了陷坑,但前进的速度丝毫没有减弱。很快,义军先头部队就冲进了官军的防线。官军也毫不示弱,宗、彭二位参将,身跨战马,手持腰刀,率领官军冲向义军。两军火并在一起,兵刃铿锵、人仰马翻。

朱钦烜、紫凤凰、鬼王等人引马立在远处的高岗上,关注着战场的局势。见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难分胜负,鬼王令旗一挥。早已蓄势待发的小天率领一队人马,急速奔向阵中。此时,立于镇口高亭的阮提督也投入了官军的机动力量,胡英身跨白马,率领一队人员也杀了进来。双方都明白,胜负就在一口气,就看谁能顶到最后。

胡英纵马直奔小天而来。看到胡英,小天一时有些恍惚,几次和自己海上交手的黑衣女子,怎么变成了白袍将军。来不及细想,胡英的长枪已经刺了过来,小天急忙闪身躲过。几个回合下来,小天兵器短,又不善马战,渐渐只有招架之力。眼看小天敌她不过,黑虎大吼一声,直冲胡英的战马,竟将战马撞了个趔趄。胡英支撑不稳,跌下马来。小天从马上跃下,便和胡英步战。三五回合,胡英已抵挡不住小天的快刀。这时,参将宗礼拍马赶到,挡在小天和胡英中间。趁这当口,胡英又飞身上马,来踏黑虎,黑虎躲闪过去,手捉长刀,便去砍马蹄。宗礼和小天、大头又缠斗在一起。

双方从午时战到申时,田野上尸首枕籍,血泥飞溅,仍未分出高低。高岗上,朱公子看了鬼王一眼,鬼王立刻会意,举旗又是一挥。等待许久的辛五郎大吼一声,带着一伙倭人冲向阵中。倭人虽然凶顽,但是战力极强。特别是他们的长刀,官军甚是惧怕。倭人一加入阵中,双方的平衡就打破了,官军有了颓败之势。

官军且战且退,渐渐退到镇口。一条横流的小河暂时延缓了义军的进攻。一座架在河上的石桥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退过石桥的宗礼向胡、彭二人大喊:“二位将军,你们快撤,我朔方军在此殿后!”然后他又向部下喊道:“所有朔方将士,勿得再退一步!”听到宗礼呼声的朔方军立刻高声复诵:“所有朔方将士,勿得再退一步!所有朔方将士,勿得再退一步!”

所有朔方军都聚拢到宗礼身后,怒目圆睁,呼声震天,如同雪域的狼群。这些来自北方的汉子,要用生命来证明他们的血性了。站在桥对面的义军一时被这气势镇住了,暂停了进攻。这时,青面鬼冲到了阵前,大吼道:“鬼头帮的兄弟,下河!”他这一吼,义军又来了气势,山啸着冲下冰冷的河水,涌向石桥。很快,只剩几百人的朔方军被围在了中央。

站在高处的阮提督将这一切看得清楚,不禁流下两行热泪,低语道:“我大明将士若都像宗将军这样英勇,倭寇何敢如此嚣张!”这时,旁边的守卫小声道:“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阮提督心知已无力回天,长叹一声,在部属的护卫下,快步向运河方向撤去。

阮提督顺着镇中的石板路狼狈奔向运河码头,败退下来的官军也相互推搡着挤在不是很宽的道上。待众人好不容易赶到码头,却发现许多战船已经不在官军手上。在前方正在恶战时,乌大、郑堂主、钱堂主等率一队人员已经悄悄绕到镇子后面,目标就是抢夺官军的战船。抢船队伍一到码头,就和守船官军展开了肉搏。临行前,鬼王下令,不得放火烧船,尽量多抢船只,所以乌大等人不惧寒冷,跳入河中,攀上官船和守军展开白刃战。现在,大部分战船已经在义军的手中,还有十几艘趁乱离岸,泊到了运河当中,准备张帆南逃。阮提督看到战船俱失,急的直跺脚,心想现在已到绝路,千万不能当了倭寇俘虏,也许只有自尽以谢朝廷了!这时,胡、彭二参将退了过来。彭翼南道:“大人不必惊慌,我狼兵还能抵挡一阵,你快快顺江离开。”

河中官军看到几位将帅俱在码头,立即命令几艘快船前往接应。两艘快船冲破阻碍,撑到码头。阮提督登上了小船,回顾二位将军道:“二位将军快快上船!”。胡、彭二人认为舟小,容不得众人。于是喊道:“大人先走,我等自有安排。”阮提督再顾不了那么多,命人速速开船。胡、彭二人又在码头上拼杀了一阵,待阮提督远去,也率部下散去。

天色暗将下来,皂林镇终于重归宁静。败退的官军已经四散无影,义军将士经过大半天的拼杀,也已疲惫不堪。朱公子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各䑸人马驻扎在镇中休息。

阮提督狼狈逃往桐乡县。桐乡金知县率乡勇迎住阮提督,并安排人手接纳逃回的官军。阮提督见金知县如此强干,心中稍有宽慰。在县衙坐定后,阮提督黯然道:“此场大败,我阮某实乃愧对朝廷,也有负制台大人的重托!”金知县安慰道:“大人不必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待大人休息片刻,重整兵马,定可将这股倭寇剿灭!”

阮提督:“金大人,你手中有多少人马、粮秣?”

金知县:“禀大人,近年来倭匪不断,卑职也做了些预备。县衙招募乡勇一千余人,当下正在城上日夜巡守。城中粮秣可支一个月。”

阮提督:“县城可牢固?”

金知县:“小县城墙周围十五里,高三丈,设四城门、四水门,护城河宽六丈、深二丈五尺,都是按规制建造。城虽不大,也算牢固!”

阮提督:“金大人心存社稷,未雨绸缪,实乃我大明良吏啊!”

金知县:“大人谬赞,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事。”

是据城坚守,待援军抵达,一雪前耻,还是返回杭州,向制台大人请罪。阮提督考虑至深夜,也未拿定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金知县就匆匆前来,慌张禀告:“大人,不好了,倭寇已经县城给围了!”

阮提督大吃一惊:“来得这么快吗?”

阮提督在金知县的陪同下,匆匆登上城楼,抬眼四望,县城周遭已是密密麻麻义军的旗帜。这下,想走是不可能的了!

当夜,朱公子、鬼王等人商议,认为桐乡城近、水路便利,如不乘胜追击,官军很可能顺流逃遁,于是传令各䑸,戌时用饭,亥时进发,务必于天亮前抵达桐乡!

义军已围困桐乡城十日,除每日用大炮向城内轰击,并没有发起强攻。一则经皂林一战,义军虽胜,但也损失不小,部队需要休整。二则桐乡城虽然不大,但建筑牢固,四面城门都有瓮城,义军缺少攻城的重器,贸然发起进攻,也是白白送上性命。朱公子命令各䑸抓紧四处搜罗火炮、弹药,伐木拆屋打造攻城所需的飞桥、云梯、楼橹等器械。

阮提督每日登城四处巡检,激励将士誓死守城。当晚深夜,胡、彭二人带领部下也退入城中。收拢散卒,加上城内乡勇,得兵五千余人,重新分配职守归属,日夜操练,防备敌军攻城。申请援军的使者已派出几拨,但毫无消息。

困城第十五日,朱钦烜终于下达了攻城的命令。经过周密勘察,义军将主攻方向放在东门,因为这里地势平阔,利于部队运动。青面鬼仍旧担任主攻指挥,前、左、中三䑸人马,尽归他调度。右䑸负责攻打北门,后䑸负责攻打南门。郑、钱二堂主率战船在西门巡守,轰击城内策应进攻。小天、乌大领一支五百人的精壮,作为机动力量。

炮火从四面八方飞进城内,一些垛口被炮弹击塌,部分官兵被炮弹击中,城内多处房屋也燃起大火。守城官军也毫不示弱,点燃火炮,将炮弹倾斜到义军阵地。几轮轰击后,青面鬼下达突击命令。

红面鬼方冠杰、蓝面鬼铁石、黄面鬼黄仗钺率突击队推动着飞桥、云梯、楼橹等冒着炮火笨重地向城墙推进。利用飞桥,越过护城河,突击队终于来到城墙脚下。楼橹上的义军居高临下,用火铳、弓箭向城墙上的守军射击。楼橹下的义军奋力拉起撞竿,撞向城墙,巨大的冲击力震动着厚厚的城墙。城墙上的守军则拼命用弓箭、石块、滚油、火砖等一切武器还击。一时杀声震天、硝烟弥漫。自清晨攻至日暮,义军已死伤一千余人,但城墙依旧没有攻破,攻城的器械也被守军烧毁大半,只剩下两个楼橹还能使用。朱钦烜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

“城墙牢固,难以撞破。敌人据墙防守,我们伤亡太大。”中军帐内,青面鬼颓唐地说。

“敌人居高临下,这样进攻,我们确实很吃亏。我们右䑸也没什么办法。”张维补充道。

“我们后䑸也一样!” 辛五郎说。

“攻城本来就是以硬碰硬,考验的是双方的意志力。今日进攻受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日我们调整策略,继续发起进攻!”鬼王坚定地说,“各䑸要继续日夜打造攻城器械,我们要做好长期进攻的准备。”

第二天,几辆更大的楼橹推上了阵地,此次进攻的重点放在了东城门,小天、乌大也率人加入了进攻队伍。楼橹上方的义军继续拼命向守军射击。小天、乌大率领壮士,用撞竿冲击城门。几经撞击,东门瓮城城门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红面鬼立即率领二百决死队杀了进去。

决死队刚进入瓮城,一道铁闸就在身后落了下来。原来这城门还有一道铁闸门。紧接着大批石块滚落下来,把门洞彻底堵死了。决死队想要进攻,城门太坚,没有重器,想要后退,退路已经封死。红面鬼命令搭人梯,企图攀上城墙,几次三番也被守军逼退。他们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小天、乌大率人拼命撞击铁闸,但只是徒劳。里面战友的哀嚎此起彼伏。少顷,红面鬼等人的尸体被铁锁吊着,挂在了城楼之上!

远处伫立的青面鬼泪流满面,懊恼不已。自己的兄弟就这样惨死在眼前。更远处,策马而立的鬼王面目扭曲,一言不发。

当晚的中军帐中,哀戚一片,所有人都为红面鬼的死去感到悲伤。

张维开言道:“方少侠血洒疆场,不愧是方家的后人,鬼王不必过度悲伤。这两日,我发现北边的城墙似乎不是十分牢固,特别是东北角一处,经过几日轰击,已有坍塌的迹象!”

“那好,明日就攻东北角,为我侄儿报仇!”鬼王咬着牙说。

义军所有的火炮都调集到桐乡城的东北角,连战船上的火炮也拆下来搬了过来。金知县已经意识到了城墙防守的漏洞。东北角一段城墙因地基塌陷,去年刚进行了重修。在他的意见下,这几日守军一直在对段城墙进行加固,但还是被敌人发现了。

轰击开始了,无数大小炮弹向城墙倾泻下来,砖石飞溅,烟尘漫天。经过几轮轰击,城墙终于露出一丈多宽的缺口。青面鬼率突击队迅速冲了过来。此次义军志在必得,鬼王亲自上到一线指挥,各䑸皆挑选精干组成突击队,绝不让守军有喘息的机会。

两军将士从不同方向涌向缺口,扭打在一起,谁也不打算后退一步。阮提督双眼通红,须发蓬乱,立在城墙上督战。他深知,这时存亡一战,如果缺口守不住,破城就在旦夕!

缺口很快堆满了尸体,但双方的将士仍嘶吼着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去。经过几轮的攻击,守军渐渐支撑不住了,胜利的天平开始向义军倾斜。

危机关头,狼土兵副将李雄率领五百人的决死队从北门冲了出去。他们冲出的一刻,北城门又迅速关闭了。彭参将在城上望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心中明白,他们再也见不到家乡的山水了。决死队沿着护城河,迅速冲向义军的侧翼,暂时阻挡住了义军的进攻。城中的守军、百姓冒着矢雨,在城后的厮杀声中,不顾一切将从城中拆下的石块搬上缺口。这时,天上降下大雨来,泥泞的田野迟滞了义军的脚步。大雨浇湿了火药,火炮失去了作用。一个时辰后,城墙的缺口竟然被守军重新堵住了!

鬼王站在大雨中,仰头长叹,只能下达了退兵的命令!此一役,蓝面鬼铁石、花面鬼胡勇胜也在拼杀中失去了性命。

接下来几天,阴雨连绵,义军暂停了进攻。

桐乡城久攻不下,义军的士气渐渐变得萎靡。元日临近,一些帮会的兄弟开始怀念自己的安乐窝。军纪又涣散起来,许多帮派以筹粮为名,重新开始四处劫掠,屡禁不止。更要命的是,左右两路大军进攻受挫的消息也在军中传开。根据线报,徐帮主率领的右路军已经退回到松江一带,而且暗中和官军来往不断,有投敌的苗头。王帮主率领的左路军近日也屡战屡败,退到到定海一带。中军帐内,大家又为下步行动发生了分歧。

汪鲲:“桐乡县已经攻打了一个月,我们损失惨重。照这种打法,就是把县城攻下来,也是一座空城,捞不到什么好处。”

张维:“是啊!现在各路大军进展都不顺利,原来的计划恐怕难以实现。大军久驻于此,官军援军一到,我们就危险了。”

鬼王:“大家所言,老夫自然知晓,但老夫为何要坚持攻打县城,其中也有深意。一是这桐乡县乃是嘉湖地区的一个要冲,攻打下来,于我们下步行动有重要意义,我们顺运河而下,杭州府就在咫尺;二是官军主力屡次被我们击败,现在残兵就在城中,特别是领兵的提督也在城中,如果我们把这个二品大员捉拿或者劝降,那是对官军士气的重大打击。因此,在此危急时刻,只有我们拿下桐乡,战局才有可能发生根本扭转。三是我们如果胜利,左右两路也会士气大振,重整旗鼓,三路合流的预期目标或许还能达成。”

辛五郎:“鬼王所言有理,但目前形势,官军的各路援军也近在眼前,很快我们就要被他们包围了。”

朱钦烜对当前的形势深感忧虑,但他坚定地站在鬼王的一边,言道:“成败在此一举,我们虽有困难,但我观察城上守军也不好过,他们一定更加困难。诸位再坚守几日,待元日一过,我们定能一举拿下桐乡县城。”

如朱钦烜所言,城中的形势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经过几次鏖战,官军的精锐损失殆尽,守城的将士已不足千人,而且以乡勇居多。武器、粮秣都所剩无几,城中百姓已经开始扒树皮、挖老鼠来充饥。阮提督对援军望眼欲穿,但明明就在不远的援军,却迟迟不能抵达。他已经开始怀疑,胡 总督是不是已经将他视为弃子了。

胡 总督的各路援军确实距离桐乡只有二三十里了,但这些新纠集的军士,忸于官军皂林之败,对义军非常忌惮,都作壁上观,不敢前进一步。胡 总督虽然多次严令进军,但各路依旧借故拖延。

城内外部队在异常艰难中步入新的一年。局势对义军越来越不利了。右路军在官军的围攻下,终究是大部投降了,其余流窜各地,被官军逐个击破。没有江北之虞的朝廷部队大举渡江,向浙江开来。胡 总督也亲临援军一线督战,各路援军开始行动起来。义军的士气更加低落,潜逃之风开始蔓延,几个新加入的帮会几乎已经跑光。攻城意志最为坚决的鬼王明白,现在只有撤兵这一条路了。

但撤退之前,他还要再试一次。

最后一次攻城开始了!义军又换回了以前的打法,不设主攻方向,各方都是主攻方向,各䑸所有人员飞奔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墙。现在,他们又恢复了海盗的本性,将什么作战计划、未来打算统统弃之脑后,心中只有熊熊燃起的复仇怒火,誓要将这小小的县城烧成瓦砾。守军也全部动员起来,举起武器,静待猛兽的到来。双方都没了火药,火炮、火铳丢到一边,只剩下以硬碰硬的肉搏战。

小天、乌大、黑虎、大头等人站在高高的楼橹上,利用弓箭向城墙上的守军射击。楼橹下,青面鬼指挥带人拉起撞竿,拼命撞向千疮百孔的城墙。城墙上,身披白袍的胡英带领守军,一面向小天等人还击,一面将所有能投掷的东西,石块、木头、铁锅、斧头等,砸向城下。一锅热油泼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几支火把,楼橹随即燃起大火。下面的青面鬼等人只能撤离。在楼橹倾倒的一刻,小天等人大吼一声,跳上了城墙。守军迅速将四人围住,小天举刀捅到两个官军,一把锄头又劈头筑来,他急忙用刀挡住,瞥见手握锄柄的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禁心生一丝怜悯。就在这时,胡英的长枪已经戳进他的胁下,险些击中要害。小天顾不了那么多,一脚将老者踢飞,然后劈刀砍向胡英。青面鬼见小天等人困在城上,立马带人架起云梯,组织人员向上攀登,城上守军立即投来石块、木头,攀梯人员被砸了下来,紧接着又一拨人攀了上去。几次三番,城上人员终于力竭,青面鬼也跳上了城墙。其他各䑸也取得了进展,部分人员已攀上城垣,和守军缠斗在一起。

朱钦烜、紫凤凰、鬼王依旧策马立在远处,身边只有郑、钱二位堂主带少量扈从,其他人都在战场中。鬼王咬牙注视着前方,眼睛里闪烁着紧张和兴奋的光芒。只消一刻钟,官军必然溃败。

阮提督身着官服,立在城楼的最高处。眼前的局势已不可挽回,他恭敬地将乌纱帽摘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他已决意不当俘虏,自裁以谢朝廷。万念俱灰之际,他恍惚望见田野的尽头旌旗晃动。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绚烂的云霞!

“援军到了!”立在阮提督身边,准备随他而去的金知县立刻大呼。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城上的守军也跟着大呼起来。紧接着就传来隆隆的鼓声和尖利的铳声。城上守军顿时精神大振,呼喊着杀向敌人。已经摸到胜利之门的义军则立马丧失了斗志。

鬼王口喷鲜血,栽倒在马下!

朱钦烜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义军迅速溃败,向东撤去。入夜,败退下来的义军驻扎在一片荒村中。朱钦烜等人在一座古庙里,简单吃了点东西。鬼王已恢复了往日的坚毅,只是元气受损,脸色苍白。想到功败垂成,朱钦烜心灰意懒,甚是消沉。一旁的紫凤凰宽慰道:“公子,不必心冷,此次失败,主要是左右两路策应不力,我中路将士还是非常勇猛的,也取得了几次大胜。回去我们重整军马,卷土重来便是!”

鬼王轻咳两声,缓缓道:“施姑娘识见,竟让老夫汗颜。公子,确实不必气馁。当年太祖皇帝也曾屡败于敌,最后照样得了天下。成就大事者,哪个不是历经波折!细细思量,这次举事是我操之过急了,准备还不充分,特别是各帮人员貌合神离,各怀心事,不听调令,影响了计划的执行。”

朱钦烜提起精神:“我不是气馁,只是为失去这么多兄弟伤神。叔父,您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鬼王:“唯今之计,是要约束部队不至于溃散,防止被官军一网打尽。我们有序撤回乍浦城坚守,侯风回到海上。等到了海上,官军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紫凤凰:“叔父说得对,现在更需要军纪严明,杀伐果断。”

朱钦烜:“就按叔父所说,我让小天传令各䑸,整饬军纪、加强防范。”

小天依令,带着大头、黑虎到各䑸申饬军纪,加强巡守。月港帮、鬼头帮、倭人等虽然松松垮垮、牢骚满天,但仍旧没有溃散,驻扎在村中各处。他们明白,这时只有抱团取暖,才可能不被官军吃掉。小天来到倭人驻扎的一处茅屋,远远望见篱桩上反手缚着一个衣甲凌乱的官军。策马走近,听到这官军大喊:“南小天,南小天!”

竟是胡英的声音!她怎么被倭人擒获了?原来义军颓败后,胡英复仇心切,自领一支军马前来追杀,不承想在一片松林中,中了倭人的埋伏,所领兵马损失殆尽,自己也成了俘虏。

小天走上前去,看着这个一身狼狈、英气不减的胡英,心中升起几分不忍。虽然他们数次交手,但也都是各为其主,小天倒敬她是巾帼英豪。

“南小天,我求你一件事!”胡英祈求地说。

“什么事?”小天惊讶地问。

“把我杀了,立刻把我杀了。我宁可死也不愿受这帮畜生的侮辱!” 胡英凛然说。

这时,看守胡英的几个倭人哄笑起来,一个倭人用生硬的汉话挑衅道:“南小天,你还打算像上次那样把人带走吗?”

想到胡英这一妙龄女子落到这帮畜生手中,小天立即感到毛骨悚然。但他明白,这次不比上次,想从倭人手中把一个敌军将领带走也没那么容易,于是狠心道:“胡将军,既然已经当了俘虏,就听天由命吧。”然后转向几个倭人:“这人是官军头领,你们要严加看管,不得无礼,若坏了大事,军法从事!”说完,小天不顾胡英的连声哀求,策马而去。

离开倭人营地,小天立即找到乌大,说明原委,请他带领人马,将胡英解救出来。乌大也痛恨倭人的凶残,没有迟疑,立刻点了一队人马,来到倭人营中。倭人见是乌大,有了几分忌惮。

乌大扬声道:“我奉朱公子、军师之命,将俘获官军头领带到帐中亲自审讯!”

倭人心生疑惑,南小天前脚刚走,乌大后脚就来要人,显然是南小天暗中搞鬼。

乌大看穿倭人的心思,正色言道:“你们不必疑惑,朱公子已然知晓你们捉了官军头领。你们的功劳,公子自会依令行赏,但私自窝藏要犯,也是犯了军规!”

看守胡英的倭人不敢自作主张,回了声“我去禀报”,便走开了。一会儿,后䑸副䑸主山口毅带人走了过来。

乌大与他寒暄两句,申明来意。山口毅斜眼望着乌大一队人马,思考了一会儿,笑道:“既然朱公子要人,你带走便是。但要留下个凭证,免得有人私自放了要犯,我们无处说理!”

乌大:“盟主要人,还要什么凭证?你们还把盟会放在眼中吗?”

山口毅:“盟主的命令,我们当然要听,但在这各家只顾各家的当口,我们也得留个心眼,免得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乌大无法,解下腰间的钢刀,丢给倭人:“如出了差错,找我便是!”

山口毅把玩着乌大的钢刀,笑道:“既然是乌英雄的宝刀,我就瞻仰几日!”然后示意将胡英交与乌大。

乌大将胡英带到村外,小天已在那里等候许久了。

乌大将胡英交给小天:“胡姑娘我给你来了,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吧!”

小天:“乌叔,谢谢您!”

乌大拍了拍小天的肩膀,本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摆了摆手,带人离开了。小天将胡英扶到马上,牵着马又走出了二三里,直到他觉得距离村子已经很远了,才将胡英扶下来。小天解开绑缚胡英的绳索,对她说道:“胡将军,你走吧!”

胡英:“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不怕军规处置吗?”

小天冷笑一声:“我违犯军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令兄之死,确实迫于无奈。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胡英迟疑了一下:“你难道不怕倭人找麻烦吗?”

小天一听到“倭人”二字,勃然道:“这帮混蛋,早晚我要宰了他们!”

胡英见小天如此侠义,便不再迟疑,抱拳说道:“感谢少侠救命之恩。”然后一瘸一拐消失在黑夜中。

待胡英走远,小天策马赶回营中,心中感到十分畅快!

第二天一早,小天尚在昏睡,大头就闯了进来:“小天,不好了,胡姑娘死了!”

小天倏的一下折起身来:“胡姑娘死了?”

小天赶忙随大头来到村口。胡姑娘几乎一丝不挂地躺在路当中,周身青紫,面目狰狞,可以想见她临死前遭受了什么。小天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遍遍问自己:“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倭人阴笑道:“南小天,你干的好事!设计将她带走,又将她强暴致死!”

小天瞬间明白了,定是这帮畜生干的!

小天猜的不错,昨晚倭人虽然将胡英交给了乌大,但还是起了疑心,派人跟在后面。待小天离开后,又将胡英捉了回来,凌辱致死。为了羞辱小天,他们还将胡英的尸体丢在了路口。

小天暴怒了,抽出钢刀就向倭人砍去。乌大、青面鬼等人也已赶来,生生将小天拦住。青面鬼喊道:“危急关头,要以大局为主,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小天吼道:“去他妈的大局,一帮畜生,老子今天非把你们剁了!”

这时,赶来的辛五郎示意倭人离开。乌大也吩咐军士将胡英的尸首抬走敛葬。小天被架回住处,乌大怕他出事,命人将他锁在屋中。怒气难消的小天将屋内桌椅尽数砸烂,掇起一坛烈酒,浇入口中。很快,小天将屋内的烈酒饮尽,迷迷糊糊倒了下去。

待小天醒来,已是黄昏。他眼前浮现的还是胡英狰狞的面容。他在屋内焦躁地踱来踱去,恨意越加强烈。他突然大吼一声,绰起墙角的钢刀,撞门而出。

小天冲到昨晚的那间茅屋,一帮倭人正在里面饮酒作乐。小天一脚将屋门踹开,扑了进去,不由分说就砍倒了两个。倭人看清来人面目,四散躲避,抽出长刀向小天砍来。他们哪里是小天的对手,一会功夫,小天又砍翻了三四个,自己身上也中了几刀。听到打斗声的倭人纷纷向茅屋涌来。小天胸中恶气宣泄了大半,清醒起来,又砍死两个,打烂窗户,窜了出去。

寻着路径,小天如同一头猛兽向村外跑去。大批倭人喧闹着从后面追来。下步怎么办?小天边跑边想,如果被这帮畜生捉了,定然死于乱刀之下。回去找小海帮忙,也是一番羞辱,还让他难办。这时,小天瞥见村口拴着一匹白马。他顾不得那么多,解开缰绳,拍马疾驰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潮汐的声音。小天疲累无比,支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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