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墨香暗度(1 / 1)
自那晚书房“请教”琴谱之后,傅栖鹊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不再急于刨根问底,转而开始了更加“贴心”的日常渗透。
这日天色微明,谢兰因惯例在栖梧阁外值守,却见晚晴笑吟吟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过来。
“谢侍卫,小姐吩咐了,”晚晴将匣子递到他面前,“这是小姐库房里寻出的上等松烟墨和几支狼毫笔,小姐说……您平日或许用得着。”
谢兰因微微一怔,看着那打开的匣子里,墨锭黝黑润泽,笔毫饱满挺健,确实是文房佳品。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小姐厚赐,属下……”
“小姐还说,”晚晴抢在他拒绝前开口,学着傅栖鹊那慵懒又带着点狡黠的语调,“‘好东西放着也是蒙尘,给会用的人,才不算糟蹋。’谢侍卫就别推辞了,不然小姐该说我办事不力了。”说完,不由分说地将匣子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走。
谢兰因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指尖触及温润的木质和冰凉的墨锭,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是看出他偶尔会忍不住以指代笔,在空中虚划字迹的习惯了吗?
他默默将匣子拿回自己房中,放在桌上,盯着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取出一锭墨,在粗糙的砚台上缓缓研磨起来。墨香渐浓,缭绕在狭小的空间里,竟让他久违地感到一丝宁静。
午后,傅栖鹊在书房练字,果然便闻到了那股极淡却纯正的松烟墨香,并非她平日用的那种。她唇角微勾,不动声色。
练到一半,她忽然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叹道:“这幅《兰亭序》的‘之’字,总是写不出那份飘逸神韵。”她抬眼,看向如同背景板般立在门边的谢兰因,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谢侍卫,你既收了我的墨,总不能白收吧?过来帮我瞧瞧?”
谢兰因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那墨香仿佛成了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在距离书案三步远处停下。
傅栖鹊却不满意,用笔杆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站那么远怎么看?近些。”
迫于无奈,谢兰因只得又上前两步,目光落在宣纸上。傅栖鹊的字其实已有相当功底,明艳灵动,只是于细微处的笔锋转换,稍欠火候。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小姐的笔意已得精髓,只是……腕部可再活络些,转折处蓄力而后发,或可更显遒劲。”
“这样?”傅栖鹊依言尝试,却故意手腕僵硬,写出的字反而更显笨拙。她懊恼地蹙起眉,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谢兰因垂在身侧的手腕!
温软细腻的触感骤然袭来,谢兰因浑身剧震,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就要抽回手。
“别动!”傅栖鹊却抓得更紧,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她仰起脸,眼中是一片纯粹的“求知欲”,“你既说得明白,不如手把手教我一下,让我感受一下何为‘蓄力而后发’?”
她的掌心温热,紧紧贴着他腕间冰凉的皮肤,那温度几乎要将他灼伤。谢兰因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瞬间红透,眼尾的泪痣艳得惊人。他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正扣在他的脉门上,那里脉搏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
“小姐……这于礼不合……”他声音干涩沙哑,试图挣脱,却又怕力道太大伤到她。
“这里只有你我,哪来那么多礼数?”傅栖鹊理直气壮,抓着他的手腕,引导着他的手,覆上自己执笔的手背,“快点,就这么一下。”
她的手背柔软,他的手掌宽大却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隔着笔杆紧密相贴。谢兰因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缓缓运笔,写出一个力道含蓄、转折处却暗藏锋芒的“之”字。
一撇一捺,如同在他心上镌刻。
笔锋落定,傅栖鹊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逾矩的举动再自然不过。她看着纸上那个明显不同于自己风格、带着清隽骨气的字,满意地笑了:“果然如此!谢侍卫,多谢指点。”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偷吃了糖的孩子,全然不顾旁边那个几乎石化、从耳根红到脖子的侍卫。
谢兰因猛地后退好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门边原来的位置,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静。手腕上那柔软的触感和温度,仿佛还烙印在那里,挥之不去。
傅栖鹊欣赏了一会儿那个字,又瞥了一眼门口那道几乎要冒出热气的僵硬身影,心情大好。嗯,逗弄小古板,果然其乐无穷。
是夜,谢兰因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与陈武约定的偏僻角落。只是这一次,他心神不宁,连陈武都看出了端倪。
“公子,您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府中有什么变故?”陈武担忧地问。
谢兰因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无妨。陈叔,那边情况如何?”
陈武压低声音:“那个参将警惕性很高,我们的人暂时无法靠近。不过,查到二皇子名下的一处别院,近期守卫莫名加强,有些可疑。”
谢兰因凝神听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陈武汇报完毕,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公子,您……还是要以自身安全为重。傅家小姐那边……”
“我知道。”谢兰因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我不会连累她。”
然而,当他独自一人回到那间弥漫着松烟墨香的小屋时,白日里那温软的触感、那带着兰芷清香的呼吸、那狡黠明媚的笑容,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涌入脑海。
他烦躁地闭上眼,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冰封已久的心,正因为某个“不守规矩”的大小姐,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缝隙里,滋生出的是一种他既渴望又恐惧的暖意。
他走到窗边,望着栖梧阁主屋那早已熄灭的灯火,久久未动。
与此同时,栖梧阁内,本该熟睡的傅栖鹊,正倚在二楼的窗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远处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她厢房的方向,唇边噙着一抹了然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
“跑得倒快……”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锁骨处那极淡的小红痣,“不过,看你还能躲到几时。”
夜色深沉,暗香浮动,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