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二章(1 / 1)
秋阳弄光影,斜照窗棂。午后,仍有些燥闷。
芙惆跪在地上,比平素跪得久。
雍正一直在靠在椅上。看着低了头的她。看一会儿。
“起来。”
芙惆的声音很漠然:“苏公公转授了圣意。臣妾谢皇上宏恩。”
雍正没说话。
一个坐,一个颔了首站。
静悄悄的养心殿。
雍正道:“八旗选秀,是十三至十七岁未婚配的姑娘。包衣三旗选秀,年龄放得更宽。”
突然提及此,芙惆不明就里,也就没答话。
雍正续道:“依祖制,未经遴选的女子,私相嫁聘者,自都统、参领、佐领及本人父母族长,都要分别议处。”
芙惆仍没答。
“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年龄大了,心活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雍正勉强笑了一下,“你呢?”
芙惆犹疑着抬起脸。
雍正缓缓站起身,看窗外,语气尽量放得云淡风轻:“入宫之前,可有相好的人?”
芙惆一怔。
雍正便不再言。
养心殿里复归平静。
芙惆蹙了蹙眉,一咬牙:“皇上可还记得,就在这里……在这养心殿……”
罗汉榻依旧横陈,手上的伤疤历历揪心。如何能忘,迷乱狂谬的养心殿初夜……雍正把心收回来:
“朕问的,是心里。”
“入了宫,忘了前尘。”
忘——忘,便是曾经有?
雍正好一会儿沉静。然后,重又坐下。
“禁药的事,就这么作罢。不要再提。”
芙惆停一会儿,道:“是。”
“那药含了麝香,长久服用,会致绝育!何况,凉药凉药,顾名思义,里面那些大黄、黄芩……都是极寒凉之物,对女体大大不利。”
“是。”
依旧是远远淡淡。
雍正暗吸口气,窒闷于胸。眉皱起来:“再要乱用禁药……朕严惩不赦。承乾宫的人——宫女太监、侍卫嬷嬷,全部诛连!”
一句‘诛连’,像什么狠狠扎进心。往事翻江倒海的搅乱。
芙惆缓缓抬了头:“诛连。无辜诛连,不向来是皇上的‘至治’么?”
雍正一愣:“你……”
“宫女太监又何错?一人有罪,五人连坐。酷政峻刑,尸盈野途,死而不旋踵!”
“够了!”
怒气一股一股往上冲。毕竟是一朝天子,普天率土的威仪。
雍正强压怒气:“罪死不赦,刑及三族。‘夫妻交友不能相为弃恶盖非,民人不能相为隐’,这才是你口中的‘至治’,纵严苛……朕不要光前裕后的美名,朕要明刑不戮!”
芙惆紧蹙着眉。
“株族,连坐,始作俑者,不是夏桀不是商纣,是你们汉人的圣君,是汤,是启!”
她苍白的脸色,倔强的神情。他统统看在眼里,郁在心里。声音由不得缓下来:
“你读过书的,该识理。你来告诉朕,哪一朝皇帝不杀人?哪一个皇帝不错杀人?天子,龚行天罚!”
她越是苍白,越是不语,他的心越往下沉——一颗心沉到彻骨深渊。所有的事,前前后后,瓜瓜蔓蔓,一起牵扯——
突然痛心。
“小时候,朕在尚书房读书,畅春园,无逸斋。读庄子。里面有一则故事,故事里的人,叫象罔。‘象罔,盖无心之谓’。朕原来不信,这世上哪有无心的人……”
他一直把声音放得很低。低,才能稳。
“现在,朕信。你就是象罔,你就是个没心的人!”
说完这句,他没再看她,也没再留,撩起一边的门帘,去了。
只有帘珑,摇荡、摇荡……
一竟至此。
她告诉自己,倒也好。
再不用煎心如焚。
她一步一步走出去,碰到槛,就迈槛,碰到阶,就下阶……
苏培盛就在门口。看着她,想说什么,没说什么。一直看到背影,暗暗叹一口气。
清朗的风日,南天秋色两相高。
九月菊开得流光溢彩,桂花十里飘香。
有什么拉长了迹,腮下颔边,凝聚——滴下来,‘啪——’
一颗又一颗沉重的凝聚冰凉冰凉的往下滴。
一定是干燥的秋风,吹涩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