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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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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晓和妈妈不可避免地要爆发一场口水战,他这根导火索去了该是多么尴尬,平时的肖晓是很柔和的,但,这并不说明她优柔得没个性,被惹急了她像极一只张着美丽牙齿的焦躁小兽,他曾见识过,那个在海边享受阳光的周末,那个收了钱试图赖帐的小贩,让她充分展示了伶牙利齿,至今他还记得那个小贩对肖晓作揖求饶的狼狈嘴脸,事后,他还调侃她,为讨回一元钱的公道,结果搭上了两瓶矿泉水的唾沫,她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让他得逞,他非但不感谢你反而嘲笑你愚蠢,这已不是一元钱而是正义与邪恶的问题。

妈妈瞠目结舌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女儿:怎么了?

问你自己?!肖晓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

你吃炸药了?妈妈夺过杯子,给她兑了半杯热水:又忘了喝冷水会肚子疼。

你为什么要卖房子?是怕海洋占了那套房子还是看他不顺眼?肖晓抱着胳膊,没接妈妈递过来的水。

妈妈把水放下,幽幽地看着她:那房子本来就是留给你结婚用的,可是你们不肯在那套房子里结婚啊,我看出来了,如果不买上房子小顾是不肯结婚的,他现在这样拼命做事也是为了早日结婚,你没看他现在都快瘦成竹竿了吗?是累的,像他这样拼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咳,要怪也要怪他那个固执的乡下母亲,非要儿子在自己的房子里结婚,城市哪有乡下陋习啊,在女方家的房子里结婚就成招赘了?

你卖房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过来。妈妈拍拍沙发:我打算把这房子卖了,一来解决了你们买房的首付,二来房子是新买的,海洋母亲心里也就塌实了,我可不想把我女婿的身体累垮了。

肖晓知道错怪了妈妈,嘟嘟嘴巴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了,可你也该和我们通融一声啊。

就海洋的性格,就是跟他说了,他也是一万个不情愿,而且是打心眼里的不情愿,今天我跟他说了,房子卖了,让他暂时搬过来住段时间,你们买了房子再搬出去。

肖晓怏怏地皱了皱鼻子:既然你这么了解海洋,你以为他会搬过来住啊。

肖晓跟妈妈说了顾海洋租好了房子的事,母亲叹气说:不知他会不会误会我,你替我解释一下吧。

肖晓心知进门的一通火冤枉了妈妈,便搂着妈妈的脖子撒了一会娇,妈妈亦是明白这是女儿的道歉,遂敲敲她的额头说:记得,妈妈做任何事都是为你好,早点去睡吧,明天一早把妈妈的意思和海洋说一下。

肖晓这才猛然记起顾海洋还在发烧,想着他擎着点滴瓶子狂追自己的样子,心下,兀地就疼了:不行,我现在就去。

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明天再说吧。

肖晓急急说:他高烧呢,都打点滴了。

哎呀,都是累的,不成,我得快点卖掉房子,对了,发烧吃西瓜好,冰箱里有,我今天还买了一只鸡,你都带去,发烧喝点鸡汤会好些。

妈妈手脚利落地把东西装好,肖晓接过来就笑:都说天下岳母最疼毛脚女婿,我算见识了。

妈妈替肖晓敞开门,笑着说:贫嘴,岳母为什么疼女婿?还不是为了感动他让他待自己闺女好点么。

肖晓探进头来,鬼鬼地问:妈,海洋发烧呢,今天晚上我可以不可以留在那照顾他?

你脸皮越来越厚了。妈妈笑着,隔着门缝说:好好照顾他吧,让他别要钱不要命,不行的话就让他把那些活退了吧。

第七章

顾海洋搬家不久,那边的房子就卖掉了,新任房主在菜市场卖猪肉,用现金一次性付清了房款,妈妈让顾海洋周末过来吃饭,饭后,在茶几上把塑料袋打开,推到顾海洋面前:别靠拼命卖脑汁攒房子钱了,把这些拿去。

顾海洋已知道了卖房子的始末,那堆钱让他的脸忽忽发热,知道再拒绝会伤了老人的一片好心,便点了点头,拿了其中几叠说:这就够了,把那些存起来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看楼盘,选户型,大约跑了半个月,选中了茉莉园的一套三居室,座落在山南坡,背靠着郁郁葱葱的青岛山,隔海也不是很远,步行一刻钟就到海水浴场,大家都中意,房子也就定下来了,然后就是跑装修市场,夏天刚刚收起它酷暑的脸,房子也一切妥当了,搬家那天,顾海洋把正在壁橱里忙碌的肖晓一把拖过来,很孩子气地拉着她坐在地板上,拿出一张房产证复印件在她面前晃:女主人,以后我要在你的屋檐下生活了,千万勿将小人赶出去。

肖晓看了一会:房产证呢?

在银行押着呢,等还完贷款才能拿出来。

房主怎么是我?应该是你才对呀?

呀,你不打算和我过一辈子啊?

去——!肖晓推了他一把,心里很甜。

既然打算和我过一辈子,户主是谁还不一样,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要端正女主人的作风,要确定你的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

肖晓捶了他一下,躺在他腿上看着还显凌乱的家,素净的白色调使房间看上去舒适而整洁,阳台外还有20个平方的晒台,肖晓建议种些藤萝,让它们慢慢长成天然凉棚,再摆两把摇椅一张小几,夏夜里就可在藤萝架下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肖晓规划着理想中的家,顾海洋温情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颈上轻轻划动,肖晓突兀地翻了个身,趴在地板上仰头说:接你娘来青岛看看咱的新家吧,让她也高兴一下。

好啊,这阵又是装修又是搬家的把我给忙糊涂了,竟忘了这茬。说着,便把电话打到了乡下邻居家,让母亲来听电话。

果然,母亲兴奋得不得了,说把地里的活收拾一下就过来。

母亲是半个月后来青岛的,上次因为带东西太多被困在车站出不去的教训,她没有吸取,这次依旧是大包小包,偏偏茉莉园小区不允许出租车进来,在这个欧式的小区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时尚的一男一女肩扛手提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出现在镶嵌在草坪中的鹅卵石小径上,小区保安远远地跑过来,正要呵斥询问便看见了顾海洋好和肖晓隐在编织袋下满是大汗的脸,遂笑了一下,母亲不解地看了保安的背影,甩着满是老茧的手紧紧跟在儿子背后。

肖晓对着对讲门铃说我们回来了。

肖晓妈妈给开了门,人也迎了出来,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固执的乡下老太太,但,为了女儿日后的生活,她心甘情愿放下所有的矜持与她修好。

刚下了一层楼,就听见楼下仆仆的脚步声,她端起了热情的笑脸,把胳膊微微向前伸了一下,大声说:亲家母来了。

母亲寻着声音找过去,当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亲家时,愣了一下,笑着说:亲家,你早来了?

肖晓妈妈过来拉着母亲的手,先进门,让她先坐一会,便端来早就泡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她:亲家,先喝口水,然后参观参观孩子的大房子。

母亲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客气地笑着,起身挨个房间看,她小心翼翼地,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走过的地方,仿佛怕把锃亮的地板踩坏了。

房子漂亮得出乎她的想象,转到厨房时,见自己带来的袋子都堆在门口,便弯腰,一一地解开了,拿出蒸的面鱼馍馍,豆腐以及香菜和大葱递给儿子:这是咱乡下的风俗,在新房里要年年有鱼,幸福安康。又指着香菜和擦葱说:在新家里生根发芽。

顾海洋把东西收好,扶起母亲说:娘,你坐了半天车,太累了,先休息一会。

母亲直了直腰,笑着说:娘老了,蹲一会再站起来,这腰就要半天才听使唤。

肖晓妈妈进了厨房,菜早就切好了,麻利地下锅炒,边翻动铲子边说:亲家,你休息一会,看看电视喝喝茶,菜一会就好。

那哪成,来这里你是客,怎么能让你下厨炒菜。母亲倔着不肯去看电视,挤进厨房,肖晓母女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她插手的份,只好抄着手,依在门上看,也不说话,顾海洋见母亲眼神灰灰的,知她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便把她拽出来,把电视遥控器递给她:娘,想看什么自己调。

可是,她看不进去,这是儿子的家呀,按说持主人身份主人态度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怎么能会是她呢?

她忽然地悲伤,孤身一人在城市里打天下的儿子,日子上没个人帮衬,不知会不会被他们拿在掌心里不得翻身呢,热腾腾的菜一个个地摆上了餐桌,芬芳可人的香很诱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她,怎么就快乐不起来呢?

电视画面鲜艳地在眼前闪回,声音嘈杂,她想把声音调小一些,可又不知按哪里好,乡下街坊家基本都有了彩电,有几次顾海洋也说给她买,她不让,嫌闹,其实,她是怕儿子花钱,买电视要花钱,看电视浪费电还要花钱,何苦来着呢?遥控器上有很多按钮,她愣愣地看着它们,忽然地就心灰意冷了,她能感觉到亲家对自己的热情,分明就是把自己当了客人招待,她不喜欢,很不喜欢,但为了儿子,她要忍了,要做出很欢喜的样子接受客人对主人的款待。

饭好了,亲家过来拉她去桌边吃饭,她怏怏地擎着筷子,不知该夹哪道菜,肖晓妈妈一个劲地往她眼前的接碟里添菜,不时说:亲家,我做的菜可是合你口味?

她笑了笑,说:乡下人哪有什么口味。这是真话,在乡下,菜是点缀,肉啊鱼啊只要熟了就是好吃,不像吃刁了嘴巴的城里人,还要讲究口味嗜好。

肖晓边吃边笑:我妈说我做的菜只好看不好吃,知道今天阿姨过来,特意地过来给我帮厨呢。

这句话,很入母亲的耳,亲家只是来帮厨,并不是像家长一样日日出没在儿子家。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聊天,大多是关于以后,关于两个孩子的婚期,母亲说秋后就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

肖晓妈妈便说:亲家啊,我听海洋说你辛苦了大半辈子了,也该歇歇了,剩下的日子就让孩子们自己奔就成了,乡下的地,别种了,进城享几年福吧。

顾海洋也道:是啊,娘,把家里的地退了吧,我们结婚后家里没个人照看也不成,正好你来帮我照看一下家。

肖晓见母亲执意不肯,便慢条斯理地说:我做饭不好吃又不会收拾家,我可不想让这么漂亮的家变成猪窝,更不能饿坏海洋,看来,我们是得请保姆了。

母亲眨巴着眼,两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小心问:请保姆贵吗?

肖晓知她中计了,便说:不贵,一月500元吧。

母亲吸了口冷气:我来我来,我拼死拼活忙一年地里最多也就给个一千两千的。

肖晓母女一唱一合地要母亲到青岛来,顾海洋心里热热的,其实,他早就想过,买房子后就把母亲接出来,只是怕肖晓有什么意见,现在的城市女孩大多不愿意结婚后和婆母住在一起,更何况不适应城市生活的母亲呢,原本,他想循序渐进,先在肖晓耳边吹吹风,然后水到渠成地把母亲接过来。

他看着肖晓,觉得这个女子简直是一条钻进自己肺腑的优美小虫,令人又疼又爱。

母亲也不是木讷之人,见在场人都撺掇自己搬来和儿子同住,也知不是虚假的客套,便也应了,只是舍不得乡下的满地庄稼,汗珠子摔八瓣地辛苦了半年,眼瞅着就收秋了,是万万扔不得的。

母亲每天都掰着指头算节气,住了还不到一周,就说花生该收了,还要回去找儿女双全的人帮着缝顾海洋结婚的新棉被,肖晓说被子都买好了,再说太多也没地方放不是。

母亲说这是风俗,被子是长辈给晚辈的祝福,不能拒绝。

搬进新家后,在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肖晓断断续续在新房里住,后来,索性住进来,只在周末和顾海洋一起回家看看妈妈,结婚用的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天,洛美把电话打到家里,恰巧肖晓接了,听着肖晓温柔的声音,洛美心里有些失落,蓦然地,就觉人生无趣,也不多说什么,便说有本书稿,想让顾海洋翻译。

肖晓便告诉她,顾海洋最近很忙,等回来后让他去电话或是请洛美打他手机。

那端的洛美说了谢谢便收线了。

放下电话,肖晓忽然一阵没缘由的心悸,夕照打进书房,将影子拉得长长的,她便踩着自己的影子走来走去,吃了几枚圣女果,觉得还是口干,遂跑下楼,去冷饮店买了一大包冷饮,上楼时,才想起没带钥匙,只好,只好坐在楼下的花墙上,坐得百无聊赖,便拿出一课冰淇淋挖着吃,吃得胃生生地疼了起来,可,她还是想吃,不想给顾海洋打电话,她不停地吃着冷饮,想考验一下胃对冷饮的承受能力,当冰淇淋杯空掉了三个时,她知,真的不能再吃了。

如金夕照只剩了远天边的一抹残红,冰淇淋慢慢变软,缓缓地流了出来,像粘稠而感伤的眼泪,淡的紫浅的红,填满了袋子的缝隙,肖晓一直相信,女人的直觉在感情上准确得像飞向灯火的飞蛾。

电话里的那个女子,从第一声喂你好到后面的谢谢,在这短暂的瞬间,她能感受到她的声音表情,从欢快到不知所措的微慌到茫然的失落,浅浅的,都没逃过她敏锐直觉的捕捉。

只有喜欢着某个男人又被现实撞疼了心的女子,才会有的声音。

她,是爱顾海洋的,至少是喜欢。

肖晓被虚幻的情敌弄乱了心,甚至没看见站在面前的顾海洋。

顾海洋跺了一下脚,咳嗽了一声,她才抬了头,望着他欢喜不尽的脸说:哦,你回来了。拎起袋子,冰淇淋已融化成了一汪五颜六色的奶油,便扎紧了袋子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我下楼时忘记带钥匙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顾海洋捡起她的手放进口袋,手上的微凉及时提醒他秋天到了。

我怕你忙。

再忙我也不能把漂亮的媳妇扔在街上,被别人看了去,还不醋死我。他开着玩笑,拉她上楼。

肖晓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到他腿上,捧着他的脸,默默地看,顾海洋咬了她的下巴一下说:别跟个受了欺负的小童养媳似的看我,我有喜讯呢。

肖晓不想知道任何喜讯,她只想低低地求他:房子已经买了,以后你就不要接翻译书稿的活了,好吗?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她想说我不喜欢文化公司的女经理,犹豫了一下,又变成了:我怕累坏你。

顾海洋爽朗地笑着,拍拍胸脯:你老公是铁人呢。说着,便把肖晓举起来,旋转了几圈,肖晓大叫你放下我放下我……

她一阵晕旋,忽然想起一张面孔,他逼在她的眼前问:你为什么不吃醋?他将身体挂在了阳台上,像一片白色的羽毛,在风中旋转。

时过经年,他苍白面孔上的那双深而寂寞的眼,让她无法遗忘。

她紧紧抓住他,指甲掐进了他胳膊上的肌肉。

求你了,放我下来。她挥舞着胳膊,像在挣扎在枝头的蜻蜓,泪水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听声音有些不对味了,顾海洋将她收在怀里,细细看着她眼里的泪光:对不起,吓着我的小妖精了。

肖晓恨恨剜了他一眼:不准再翻译书稿了。

呵,我就是想翻译都翻译不了喽。说着,顾海洋把她放在沙发上,面色做难地说:我不知道在你理解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总裁找我谈话了,打算让我去英国总部工作一年,如果我去的话,书稿肯定是不能翻译了。

肖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痴痴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道:去英国……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去英国做什么?

就是去工作,说是去总公司接受公司文化渗透,据他们说,可能回来后就会给我提升职位。

虽在猛然间肖晓有点乱了方寸,还是本能地说:你去吧,机会来了就别让它溜走。

顾海洋蹲在地上,将脑袋慢慢埋在她腿上:我舍不得你。

就一年么……嘴上虽是这样说,肖晓的心早以慌成了决堤的洪水,惶惶着,不知奔向何方:什么时候走?

下月18号。

肖晓没吭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数了数,说:还有19天。

两人说了一些关于英国的话,时不时看彼此一眼,这一年的天隔一方,让他们的忽然地没了底,自古以来时间和空间曾制造了多少人生变数?有多少感情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偏离了它原来的方向。

他们确信,在此刻,彼此的心里,都曾想过这些,可他们都不说,只是,穿窗而过的月光里,紧尽地拥抱,顾海洋觉得肩头有在慢慢晕开的湿润,知是肖晓落了泪,便点着她的额头说:我爱你。

肖晓笑了一下,想起了洛美的电话,便说:下午,文化公司的一位小姐给你来过电话,说有本书稿要翻译,我说让她给你打手机。说完,就定定地看着他,若是男人对某个女子有了情钟,是听不得那个女子的名字以及任何与她有关的一切的,一听到,游离在眼神里的灼灼便会出卖了他的心。

他哦了一声,眼神淡定,说:她没打我手机,待会我跟她说一下,让她另找别人翻译吧。

肖晓从身后拎过电话机,放在腿上,笑吟吟说:现在就打,我要知道你都是用什么声调和其他女人说话的。

他眼含挑衅的笑望着她,想她必是为下午那个电话吃了莫名的干醋,正在爱着某人便是喜欢某人为自己吃醋,有被在乎的感觉,虽然刁蛮,却也温暖。

他拨上洛美的电话,盯着肖晓和洛美说话,告诉她自己接不了这个活了。

洛美急急问为什么?

肖晓坏笑着,将耳朵贴在听筒的背面,咬着下唇看顾海洋,他不恼,只是点了点她的额头,那意思是你呀你呀……

肖晓继续听,就听洛美在那端说:你美丽的未婚妻的嗓音温柔得很,也性感得很,怪不得你你拼得这样起劲呢。

顾海洋说那是那是,不仅声音温柔,人也美得温柔。

洛美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介绍我认识她。转尔又道:你哪天有时间?我要给你饯行。

听到这里,肖晓便挪开了手,捧着顾海洋的脸,在一侧温柔地吻他,吻得顾海洋的呼吸有些失频起来,忙忙和洛美说了再见,扣下电话,肖晓却坏坏地跑掉了,好象孩子成功地用恶作剧捉弄了人。

顾海洋追过去,将她捉在腋下……

洛美怏怏地放了电话,男子对女子的拒绝,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她心悦诚服地赞美女友或妻子,顾海洋便是聪明得不肯给任何女子漏出可乘之隙的男子,没有比被一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拒绝更能准确体现一个女人的失败了。

被顾海洋用专一的痴情拒绝,被情人以责任是婚姻最大的美德拒绝。

失败透了的感觉。

她燃了一支烟,不抽,放在烟灰缸上,看细细袅袅的烟雾缭绕升腾,变成一截灰白的灰烬,无声无息地坠落进烟灰缸,一如,她的青春她的爱情。

徒剩寂寥的灰烬,风经之后,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她拿起手机,按上几个字:你到底爱不爱我?

想了半天,找不到可发之人,便笑了一下,删了。

心下的悲凉,寂如隔夜残汤。

第八章

离18号越来越近,办护照,和同僚交接手头工作忙得顾海洋焦头烂额,期间打电话告诉母亲去英国的事,她一听就急了,问了好几遍婚礼怎么办。

顾海洋也愣了,便去问肖晓,是不是提前把婚礼办了。

肖晓也做了难,其实,知道顾海洋要去英国首先毛了的是妈妈,她一遍遍打电话问:小

晓呀,你们的婚礼怎么办?我都告诉亲戚朋友说你们秋天举行婚礼了。

肖晓听得出妈妈的弦外之音,她想在顾海洋去英国前把婚礼办了,可,她不想,其一是顾海洋太忙,其二是仓促间也订不到酒店,缺少细腻准备的婚礼,缺憾必是少不了的,这一生这有一次的仪式,她不想留有缺憾在其中。所以,当妈妈拿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做逼时,她便搪塞道:你把具体情况跟他们说明一下不就得了么,是他们改个日子来喝酒重要还是我的幸福感重要?

时间紧迫,妈妈便扔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借口,也放弃了旁敲侧击,直奔主题说:小晓,我知道海洋不是薄情人,可,你看看报纸和电视,有多少一出国就把国内的恋人忘了或甩了的?

想甩的举行了婚礼一样甩,如果注定了要被甩,还不如不结婚呢,至少还不落一难听的二婚名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嬉皮笑脸,我和你说不着,去和海洋说去。

情急之下,肖晓喊了一声妈,妈妈已经扣了电话,她抄着电话,想打回去,才按了一半电话号码,忽觉办公室特静,抬眼去看,果见几个老师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遂笑了一下,放下了电话。

跑到楼下用手机给顾海洋打电话,占线,打他手机,也没人接,便坐在楼下望着门口往来的车辆发呆,其实,她的心乱不比母亲的少,不想给人看出来就是了。

过了一会,顾海洋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肖晓问干嘛呢,座机占线手机不接,顾海洋吭哧了两声,还没说什么,肖晓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问:是不是我妈向你逼婚了?咳,我的脸算是让她给我丢尽了。

顾海洋就哈哈笑了,说:哪轮得着阿姨跟我逼婚,倒是我打过电话去跟她逼婚了。

肖晓松了口气,亦不想问真假,便说:我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忽然有点心慌。

顾海洋安慰了她两句,说我去接你下班。

肖晓还有一节课没上完,顾海洋就早早等在少年宫外了,像个悠闲少年似的在台阶上跳上跳下的,肖晓故意一次次走过窗子跟他抛媚眼,他一串一串地往里扔飞吻,下午,肖晓妈妈确实给他打了电话,言语婉转地说到了婚礼,顾海洋怎会不懂她的担忧呢,便主动说自己想提前举行婚礼,妈妈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怕是小晓不能答应,那一刻,她特感谢顾海洋反应及时,保住了她脆弱的自尊。

那节课真是漫长啊,她的心早已不在教室里了,课也讲得颠三倒四不着要领,好容易熬到下班,拎起包就鸟样飞了出去。

两人拉着手在街上晃荡,顾海洋馋着脸说:阿姨已经答应让我提前娶你回家了。

肖晓瞄了他一眼:还答应呢,是正中她下怀吧,她巴不得你今天就把我娶回去,把我搞得活脱脱就像一嫁不出的老姑娘,要嫁也要等你回来再说,出嫁是女人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我不想潦草行事。

说完这句话,便埋了头,这何曾是她的真心话?她知时间匆促,不想让顾海洋做难而已。

不让我娶回来,我在外面会整天提心吊胆的。

……

争论了半天,肖晓就是不肯提前举行婚礼,最后达成妥协是顾海洋走前,把结婚证领了,婚礼等回来再说。

妈妈打电话叫两人回去吃饭,在饭桌上,肖晓用家常口气说,这几天打算去把结婚证领了,然后,拿过一只纸皮核桃,捏了半天,核桃还完好如初,遂丧气道:妈,你又上当了,还纸皮核桃呢,我看铁皮核桃还差不多。把核桃转手递给顾海洋时看也不看妈妈:提前举行婚礼这事,就别提了,首先我否决,除非他愿意举行只有新郎没新娘子的婚礼。

妈妈瞪了她一眼,爸爸打了个圆场:你们的事,你们两人商量着办就行了,我们最多是提个参考性建议。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顾海洋在电话里跟母亲说,婚礼的事她没再多说什么,倒是很担心儿子去英国会不会被人欺负什么的,顾海洋安慰了半天,不见效果,听出电话那端的母亲隐隐的有了哭腔,便飞快转移话题说:你别担心我,我倒是担心肖晓,我去英国,她要留在这边照看新房子,不知她会不会害怕,她做的那饭又是养眼不养身体……

母亲止住了哭泣:那……要不要娘去陪她,这边也收完秋了。

顾海洋连说好啊好啊,你把老家的东西处理一下,来了,就别回去了。

母亲都应下了。

次日,顾海洋和肖晓从民政局出来,肖晓见他嘴巴都快咧到脑后去了,就笑他:领了个证,至于把你美成这样吗?

顾海洋嬉皮笑脸说:那当然,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合法夫妻了,就像公司开业,手续合法,硬件齐备,就差个开业仪式了。

肖晓说:去……你要再把结婚比如成开公司,那我撤资了啊。

洛美给顾海洋打电话,几次,他都是边接电话边应着身边的事,便知是给他饯不成行了,问了他行期,本打算去机场为他送行,一想又作罢了,有他未婚妻在,即使去了,想必自己也是多余之人。

那样的尴尬,经历过一次,便不想有第二次了,记得张柯说太太从不去机场接他的,有一次,知他回,因着心情好便去了机场,班机快到时,她还跑到洗手间补了一下妆,期间,

见一中年女子亦在补妆,不得要领地把一张原本清秀的脸涂得一塌糊涂,洛美便在镜子里望着她笑,她亦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或许,就女人天性爱攀比善嫉妒的天性,对比自己漂亮得体的同性更容易滋生敌意吧,她扫了一眼洛美便转身离去了,眼角里,隐着不想掩饰的蔑视,洛美觉得无趣,其实,就那天的心情,只要她态度稍稍温和一些,她马上就会好为人师地帮这个女人化个完美的妆。

洛美兀自解嘲般地笑着,补点粉底和唇彩,回到机场出口处,下意识里,又扫了那女人一样,想说不准她接的人搭乘的班机与张柯的班次相同呢,若是,她倒想见识一下,究竟一个怎样粗糙的男人能容忍太太把妆化得这般狰狞。

其结果让洛美大跌眼镜,原是因着心情好,想给张柯一惊喜,便也未曾会知他,听广播里说他乘的班机到了时,洛美就闪到了柱子后,在隆隆的行李箱拖动声中,习惯了没人接机的张柯一味低着头往前走,洛美正酝酿跳出来的表情,就听张柯呀了一声,就哈哈地笑了两声说:破天荒了。

眼前的一幕,差点惊掉洛美的眼球,她竟是张柯的妻子,她竟与自己一样,在这一天,要送惊喜给张柯。

而且,她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张柯腾出一手,揽她向大厅外走,俨然小别胜新婚的甜蜜,望着他们的背影,洛美忽觉自己就如一尾欲向某心仪男子示爱的美人鱼,却被这无知无觉的男子毫无怜惜地晾在了墙上,晒做鱼干,以备用饥荒时日。

眼前即将摇晃而去的那双背影,深深地刺疼洛美的眼睛,忽然地,就有了无限的破坏欲,无限的恨意,她从不会主动去伤害任何人,一如,因无嫁心,便从未做过任何会对张柯妻子有伤害的事。

但,她不能接受被伤害,哪怕无意。

她站在大厅中央的明亮处,拨了张柯的手机,抿着一丝揶揄的笑看张柯放下行李箱,拿出手机后飞快地扫了太太一眼,将手机按在耳上,用公事化的语气说:嗨,你好。

洛美说:你转身,向后看。

她看见张柯犹豫了一下,冲太太笑了一下,装做边接电话边四处张望的样子回了头,目光与洛美相遇时,洛美听到了类似于电线短路般的劈啪排斥声,淅沥不断,炸响于心。

他飞快地转过身去,扔给洛美一个欲说还休的背影:呵,真不好意思,我刚下飞机,明天一早,我会让秘书把传真发给你,可好?

洛美冷笑:反应够灵敏的。边说边快步冲他们的方向走去,走到他们身边时,特意地举着电话向后张望,笑吟吟地看了他们一眼,故意对着手机说:对了,我想跟你说件事,麻烦你告诉你太太,那款口红不适合她,还有,就你太太的眉应该纹一下,她把眉毛都画成两条痛苦的小虫了。

说毕,就收了线,闯进机场外的阳光里,去停车场提了车子,猛踩油门,咬着冷冷的坏笑,轰然而去。

当天夜里,张柯电话她,语气里有点敢怒而不敢言的幽怨:我今天差点被你搞出心脏病,她也差点起了疑心。

洛美在沙发上躺着,把腿架在扶手上,不时用鼻子笑一下,张柯说:洛美,你别冷笑,求求你,说话好不好?

洛美用脚挑了一下沙发后的窗帘,对面的单元楼,所有的窗子都已黑了,惟独她拥抱着寂寞不肯入眠,就猜,张柯肯定是趁太太睡着了,跑到卫生间偷偷打电话,假想里的场景让洛美很不爽,就笑着说:在卫生间吧。

张柯恩了一声。

洛美叹口气说:去睡吧,她是你妻子么,我是谁?

张柯说不说话,就叫了一声洛美,意犹未尽的腔调,洛美就扣了电话。

自那以后,洛美再也不想送任何惊喜和感动给张柯,再送他也是别人的丈夫,何苦来着呢。

认识顾海洋后,她竟连他的电话都不愿接了,在男女之事上,喜新厌旧的得陇望蜀,不是仅属于男人的专利,只是,女人做得略微内敛一些就是了。

有时,张柯约她,常常是只有张柯一个人在说话,见她没反应,张柯会叫她:洛美,你在想什么?

她愣一下,从梦游状态中走出来,事后,她想,自己在想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当女人试图在爱情上虚伪起来,比起男人的破釜沉舟,是更要令人恐惧的。

还有什么比心走了,身体留在原地更让人耻辱的事情,跟卖笑女子与买春男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偶尔的,她会特意开着车,在顾海洋路过的地方兜圈,刻意蓄谋的相遇,都是未果。

尽管她知,即使她遇上了顾海洋,他最多和她说几句话,最多陪她吃一餐饭,他们之间,也就是仅此而已,不会再有进展。

明知不可为而愈是要为之,是女人的爱情态度。

她管不了自己,甚至,曾有一度,她把让这个叫顾海洋的男子爱上洛美作为近期奋斗目标。

让顾海洋爱上自己,是洛美26岁时的理想,不惜为此披荆斩棘,哪怕周身伤痕累累,手中却一无所获,追逐爱情的过程,远要比掌握一个爱情的果实要刺激美好得多。

她只喜欢冒险,从不预计后果,这也是,她与张柯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因无所期,失望便也无从谈起。

这是嗜好外遇男人最看好的情人态度。

她决定去上海,因为,顾海洋会在上海浦东机场转机。

母亲是在顾海洋启程前一天到的,比之上次来,她瘦了也黑了,收秋忙,山里风硬。

那些大包小包就像跟随她而来的随从,被冷落在客厅的地板上,她没像从前那样急手给它们分类,告诉肖晓这是什么应该怎么吃,而是,坐在沙发上,握着儿子的手,一语不发地流眼泪,千叮咛万嘱咐,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做了儿子的护身符。

顾海洋知道说什么都不能宽慰母亲,便只是把手任由母亲握了,把她的絮叨当小时候的摇篮曲听。

晚上,肖晓父母给顾海洋饯行,一起过去吃饭。

爸爸妈妈又是一顿叮咛,顾海洋笑着听,肖晓急了:妈,海洋已经28岁了,早就从儿园毕业了。

爸爸瞪了她一眼:小晓,怎么这样和妈妈说话?

肖晓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贫。

母亲总是夹了菜放在儿子眼前的接碟里,不时絮叨说不知道国外的饭儿子能不能吃得惯。

肖晓就笑着让她放心,国外有的是中餐馆,很多人出国后没专业没特长谋生,就去开中餐馆,无论去哪个国家,最不需要为吃不上中国菜而发愁,顾海洋也应声符合,大家都心知肚明,就顾海洋的收入,到了英国,想餐餐吃中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让母亲放心,他们还是说得很轻松,把顾海洋在英国吃中餐的情景描述得极像早晨到楼下拿牛奶买油条那么简单。

饭后,一行三人往回走,母亲见肖晓也上了车,就拽拽儿子的手:让小芦回去吧,这么晚了,别让她送,怪不安全的。

母亲的声音很小,但肖晓还是听见了,脸悄悄地红了一下,从一侧捏捏顾海洋的手,顾海洋知母亲是守旧的人,肯定看不惯没举办婚礼便住在一起,若是往常,他会不让肖晓跟着过来了,免得母亲对她有看法,可,这不是往常,明天这一走,就一年,他都恨不得施展魔法把肖晓变成件可随身带走的小小物件,哪舍得让她回家,他扯了扯母亲的手,带着低低的乞求看着母亲。

这眼神,母亲自然读得懂,遂不再说话,不时看看儿子攥着的那只手,讪讪笑着,心下讪讪着,忽地有些失落感,倒也不是怕儿子有了媳妇就冷落了自己这做娘的,她只是想,儿子是天下最最磊落的男人,磊落得像上天一样圣洁高尚,没办婚礼就和媳妇睡同一张床的事,断然不该是她的儿子能做出来的举止啊,这在乡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咳,到底儿子已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要她点头才敢放手去做的毛头小子了。

回家后,母亲推说累了,要先睡了,儿子给她打过洗脚水,趁她洗脚的空档把她的床也给铺好了,若在往常,她会觉得这是儿子孝敬,可今天,怎么都变了味?怎么想,都像是儿子怕自己碍眼的味道。

她明白是多想而已,还是洗了脚,进房去睡了,故意把门关得很紧,暗示儿子,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看不见,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干涉。

早晨,母亲早早起来,在厨房里叮当地忙活,按照老家的习惯,这顿饭应该是饺子,顾海洋爱吃芹菜饺子,昨天来时,她把菜园里的芹菜都拔了,择了洗了,那些芹菜还没彻底长开,嫩地一碰就会断了,若是往常,芹菜才到成长期的一半就拔来吃,她会觉得是糟践东西,现在,她很感谢它们是这样的幼嫩,包饺子,正是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在厨房忙活着,惟恐弄出声音弄碎了儿子的美梦,熟悉的床熟悉的环境会

让人睡得沉而香的,她想让儿子拥抱着这份舒适多睡一会。

她不知道,昨夜,儿子几乎一夜没睡,整整一夜,他拥抱着肖晓说话,为她擦泪,用身体去抚慰她身体的哭泣。

凌晨,他们听到了厨房传来的声音,是木头在木头上滚动的轻微骨碌声,这声音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流窜,肖晓起床,先洗了脸,母亲沉浸包饺子为儿子送别的忧伤中,竟没听见肖晓起床,直到肖晓过来说:阿姨,我和你一起包吧。

母亲扭了头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知她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说不用了你帮海洋收拾一下东西。

肖晓说东西都收拾好了,见母亲定定地看着着自己,猛然想起,昨夜,这是让母亲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和海洋住在一起,脸就红了,两手捏在小腹前,不知该说什么好。

忽然,母亲慈祥地笑了一下:小芦,你也该改口了。

肖晓知是什么意思,以前,虽是海洋有心要娶她有意要嫁,但必定是没定下来,现在,连结婚证都领了,又住在了一起,改口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就嘤嘤地叫了一声娘。

母亲眉开眼笑地哎了一声,搓了搓手上的面,就从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给肖晓:媳妇,咱乡下的风俗是改了口要长辈要送红包的,不准不要。

肖晓不想手,母亲倔强要往她口袋里塞,推搡中,见手上的面粉粘了肖晓一身,就有点更是急了:小芦,快拿着,你看,弄了一身面。说着,就拿手去帮肖晓拍打,听见声音,顾海洋也过来了,见状,就接过红包塞进肖晓睡衣口袋,笑着说:娘,你别拍打了,越拍越多。

母亲见肖晓手了,咧着嘴,就笑了,说:越拍越多怕什么,面粉又不是脏东西。

吃罢饭,肖晓送顾海洋去机场,母亲说有小芦去送就行了,她看家,顾海洋知道,母亲是怕去了机场会忍不住哭,眼泪是不吉利的。

她也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很难过,所以,顾海洋走时,她只送到门口,就退回来了,把门掩得闪着一条缝隙,门内的她,倾听着儿子的脚步由近而远,眼泪怎么也擦不净,像两条雨后的小溪在脸上跑。

她站在窗帘后,看着儿子站在小区边缘等车,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窗口,上车后,依旧一次次回头张望窗子,她死死地攥着窗帘,忍住了要冲他摆手以及的欲望,眼睛追着车子,一直追到了目光不能到达的地方。

她很难过,但,她知儿子疼母亲以,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而难过,也不想以恋恋不舍而忧愁了儿子远在他乡的回忆。

飞机降落时,上海的天空飞着毛毛细雨,因着离别,顾海洋心里大雨滂沱。

去伦敦的班机是第二天的,在浦东机场附近找了家酒店,刚拿到房卡,手机就响了,是洛美的,才想起她说过要给他饯行,他竟忙得连个道别电话都没打给她,心里有点歉疚,正迟疑着接了电话该怎么解释一下,洛美却收线了,他便把手机塞进兜里,跟着服务生上楼,安顿好了,给肖晓打了个平安电话,躺在床上,觉得无聊,就和肖晓发短信玩。

我躺在床上想你呢。

一会,肖晓的短信就回了:好好想我,不准看上海女孩。

他回:当然了,除了你我谁都不看。

肖晓:你乖乖的,我才爱你。

看这这则短信,他就笑,很喜欢肖晓用小母亲的口气和他说话,温暖的塌实感。

他想了想,除了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找不到其他话来回她,正要敲,见又来了一则短信,是洛美的,她说:我在上海,和我一起喝咖啡吧,别告诉我你不在上海,因为我知道你在,我是专为送你而来。

顾海洋愣了一下,想起洛美曾问过他的行程,从心底里说,他不想去,倒不是反感洛美,而恰恰是他不反感她,而且作为男人的天性,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喜欢,一个有口皆碑的好男人的一生,不仅是为事业奋斗的一生,还是理智不停地与天性作战的一生。

若洛美说是来上海出差或是做其他事,他倒可以轻松地找个借口推掉,偏偏的,聪明的洛美一开口就堵死了他退却的出口,告诉他:我是专程为你而来,难道你不见我么?

男人通常是不怕被女人暗恋的,而是害怕被自己无意所取的女子直面进攻,遇到前者,可以装傻迂回撤退,而后者,根本就不给你装傻的机会。

纠缠在见或不见这个问题上,让顾海洋觉得很累,他不想伤害洛美又不想对不起肖晓,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对不起。

他用玩笑的口吻给肖晓发了个短信:如果有人请我去喝咖啡,我去还是不去?

很快,肖晓就回了:男的女的?

他按:女的?

肖晓:以前就认识吗?

顾海洋:是我大学同学,知道我来上海了,给我打了电话。

肖晓:是不是她很早以前就暗恋你呀?

什么呀,她有老公了。顾海洋觉得手机有点粘手,他不是能把谎言演绎得心安理得的人,湿漉漉的汗把掌心淹了。

肖晓:那,你就去吧,不过,你要告诉她,你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顾海洋:哈哈,那当然,她早就知道了,你放心。

肖晓:好了,你快去吧,记得别让人家女孩子买单啊,爱你就相信你,刚才我是逗你玩呢。

上海和青岛有些相似,街边都与遮天弊日的法国梧桐,道路看上有些古老,甚至连空气的湿度都与些类似,他叫了一辆车,跟司机说了去衡山路就把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打着口哨看外面的街景,心下很是松弛。

司机转过头,说了两条路,问他想从哪条路走,顾海洋就懵了一下,说,你看怎么方便就怎么走吧。司机面用眼梢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开他的车,顾海洋顺口问还有多远。

司机头也不会地说,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顾海洋忽然有些心慌,感觉自己有点卑鄙,他那么轻易地利用了肖晓的信任,竟然这样轻松地在异地去赴一个对自己情有所钟的女子的约会,其实,如果不给肖晓发短信,他是没勇气来的,但,他发了,肖晓说你去吧,他就好象为怯怯的心理找到了一根坚实的拐杖,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我没有欺骗肖晓,因为我已经告诉她了,征得了她的同意。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有点无耻。

可,已来不及折回去了,他答应了洛美,甚至车子已在洛美说的酒吧门口停下,隔着玻璃,他看见了双手插在裤兜里的洛美,她不时踢着脚下的一片落叶,不时张望着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显然,她看见了他,丢弃了那片用来打发寂寞的落叶,冲着他的方向,抿着丰满的唇笑。

顾海洋付了车费,忽然有种愿望,希望出租车司机不等他下车,打转方向就将他拉跑。

这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下了车,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冲洛美远远地伸出手说:嗨,你好。

洛美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没有迎接他伸过来的手,她仰着头,看他:别搞得像商务洽谈似的,我是以你的红颜知己的身份来为你送行的。

说着,就张来双臂:拥抱一个。不等顾海洋有什么反应,她的拥抱就到达了,他只好,伸出手,给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突然的,洛美把脸埋在他胸前,低低说:我很贱,是不是?

她没有看他,声音里有着凄婉的悲怆,顾海洋说怎么这样想呢?

洛美松开了他,跳了一下,仰起头,满脸璀璨的笑,仿佛刚才那个感伤的女子,与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拉着他坐下:我早就订好位子了。又冲吧台招了招手:你要酒还是咖啡。

咖啡。顾海洋想也不想,身在异地,又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许久的女子,酒这东西,最终会变成巫婆的蛊药,是万万碰不得的。遂对洛美道:你也不要喝酒。

来的一路上,种种猜测让他慌乱,见了洛美,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反倒淡定了,他经常叫肖晓小妖精,与洛美相比,肖晓更像是顽皮的天使,洛美才货真价实的妖精。

洛美不理会顾海洋的言语,冲急保打了个响指,熟门熟路地翻开酒水单:喏,给他爱尔兰烧碳咖啡,我要一杯朗姆酒。

酒保用不易觉察的眼神,飞快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低声问:要不要加冰。

洛美晃了一下头,看着酒保走远,才哈哈一笑说:他一定把我们当成一对怨偶了,要分

手的怨偶,被辜负的那一个,大多会要烈酒,如果酒吧有酒精卖,他们也会要酒精,反正是怎么糟践自己怎么来。说着,拿眼梢很挑衅地看着顾海洋:不过,今天他看走眼了。

他没接洛美的话,抱着胳膊仰在椅子靠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笑,现在,文化公司的事洛美自然会不肯与他聊,聊什么呢?她感兴趣的是自己的未来还是现在?前者和后者都不是他想聊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要穿越一片沼泽继续前行的人,只是想怎么不陷进去又不招惹这片沼泽,安然而过。

影绰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一切都有了暧昧的痕迹,见他不语,洛美便抿着唇笑,她涂了唇彩的唇,在一掠而过的一道光线里,闪出一片水盈盈的诱惑,宛如成熟欲滴的艳丽樱桃:在想什么?你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知道是谁吗?

顾海洋摇了摇头,抿了一口咖啡。

让我想起了被捉进盘丝洞去的唐僧,变成美女的妖精围着他来转去却无半点凶相,他很困惑,其实,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不下一万遍:这妖精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顾海洋哑然一笑:我可没唐僧风格高,他是被妖精捉去的,我可是自投罗网。

话一说完,顾海洋就有点悔了,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好象存在了无限可能般的,眼神一下就狼狈起来,皆没逃过洛美的眼睛,她没说什么,点了一支香烟,竖在手里,看它慢慢燃尽,等朗姆酒上来了,倒了一点在玻璃烟灰缸里,把烟头凑上去,哧的一声,那一滴朗姆酒在烟灰缸里跳起了一串幽蓝色的火苗,转瞬有湮灭了。洛美笑了一下说:像欲望一样,任何一种欲望,总要燃烧一下才肯死心塌地地湮灭。

洛美端起酒杯,压在唇上,慢慢啜饮那杯酒,目光从杯子的上沿漂过来,像妖气冲天却美艳无比的烟,在顾海洋脸上缭绕不去。顾海洋的心,只想逃,像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孩子抱着一块巨大的金砖穿越纷纷扰扰的街,穿越了接踵而至地向自己刺来的目光,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对肖晓的感情就是他的金砖,恍然间,他不知怎样才能躲过那些目光的窥视,不知怎样才能绕过那些欲望的手。

他一直笑着,笑得很艰难,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面对的美女终于放下了酒杯,双手合扣着抵在桌上,支撑着她优美圆润的下巴,微微上翘的上唇,沾染了些许酒水,晶莹而饱满,性感凸现,他相信只要他轻轻动一下舌尖,那张优美的唇就会像阳光下的太阳花为他粲然绽放,可是,他不能。

她就这样,在暧昧的光线里,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亮紫色的小衫开口很大,将她原本就是白皙的皮肤,衬托出了另一种诱人的滑润,让他想起了一个词:肤如凝脂。他知道,只要视线向下一滑,他的目光就会碰触到她乳房的上半部分,它们正像两只正觅食完毕的鸽子,在紫色的小衫里蓄谋着一种不安分的期待。

他脖子僵硬,喉咙发干,艰难地挪开了目光,看那盏悬在不远处的吊灯,它像一双平和的眼睛,一点点压熄着他内心的躁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僧,也低估了妖精的道行,所以,他不得不抛弃了所谓的绅士风度,拒绝去看她,也不说话,甚至,很不礼貌地一次次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一边埋头敲短信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回个信息。

洛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他笑,抿着的嘴角,从揶揄逐渐转化为悲凉。

他的手机上根本没有短信,他只是愿意找一件事做,把持住那颗心,不被洛美吸引了去。

他频繁给肖晓发短信,倾诉着莫须有的思念,他很唾弃自己,除此之外,他没办法,肖晓的短信总也回得及时,问他见过同学了没有,是不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有没有喝酒什么的。

他的回答充满了诗情画意。

肖晓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诗情画意,是因为他正面对着一个正在施展着致命诱惑的妖精。

洛美好象是累了,她放下了胳膊,开始把桌上的东西,一一塞回手包,说:顾海洋,你不要发短信了,我只是恨遇你太晚,你让我很生气,因为,从没任何男人能像你这样惨烈地打击我的自信。

顾海洋相信,洛美说的是真的。

上海的街,很干净,即使深秋,街上落叶皆无,还有不多的叶子,在树上寂寥着,将天空装饰成一块镂空的印花布,间或有一粒星星钻进来,若是镶了钻。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衡山路么?洛美走在马路牙子上,她喜欢走马路牙子,能锻炼人对身体平衡的掌控能力,可,这个夜晚,她的心,瘫倒在一侧,她自己已无力扶起,她只是,在心里,哀哀地哭泣,哀哀地看着不属于自己,却被自己贪婪过的美好,一点点滑行而去。

像流星,滑过了她感情天空的边缘。

知道,因为这条街居住过一位传奇的女子。

张爱玲,直到现在仍被很多人迷恋的女子,那么多人阅读着她的传奇打发寂寞,又有几个人知道35岁之后的她,竟然会潦倒到买不起一双皮鞋?许多人都觉得她所遇非人,所有的人都认为是爱情将她抛弃了,可谁又读得透她寂寞背后的快乐,人只要能甘于寂寞,她的心里,一定有着一个不能与人分享的乐园,一个俗人不能进入的乐园,那些后人对她的悲悯,不过是乞丐对偶然在街边以捡树叶为乐的富翁的可笑施舍,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可怜,我只拥有虚假的感情游戏,却从未被爱也不曾爱过,所以,顾海洋,你这个感情富翁可不可以施舍给我这个感情赤贫者一个拥抱?

顾海洋站住了,看着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欲坠的洛美,从未有过的凄清感袭上心来,他慢慢地张开了双臂。

洛美拱进他怀里,在他腰上狠狠抱了一下,飞快就跳开了:好了,抱久了我会不舍得放手,谢谢。对你,我只要这么多。

顾海洋心头泛上一阵躁热,他很感动,但只能是感动而已,这个女子,千里迢迢奔到上海,只为,在异乡的街头,讨他一个短暂而肆无忌惮的拥抱。

接下来,他应该说什么呢?

或许,此刻的缄默,对她,是无语的伤害吧?

他看着洛美,她看着他,向着马路,慢慢伸出了胳膊,像一条紫色的鱼,慢慢游弋进夜色,一辆出租车在脚边停下,她拉开了车门:我想看你,离开我的视线,藏进我看也看不见的夜。

顾海洋说: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知道吗?是在对我施展诱惑,我知道你不想那么做。洛美笑着,把顾海洋推进车去,一扬手,车门就关上了。

出租车司机不会照顾她的眷恋,尾灯眨着诱惑的眼,驶进上海的夜,她的脸颊,缓缓地,滑下了两行清冷的泪。

这是一次完美的上海之行,很久之后,她想,假如那夜,不是这样,假如,顾海洋拥抱了她吻了她甚至那夜不曾与她分开,那么,她会怎样呢?

她会很是悲哀,因为那个被膜拜的爱情上帝,终于蜕变成立凡夫俗子。

第九章

肖晓就说了那件旗袍的事,说我可不想变成相扑,我要解释,又怕娘多想,还是等你回来我再过来住吧,有你做挡箭牌,就是绝食娘也不会干涉太多,本来我想搬回家住,又怕我妈多想,以为我在这边和婆婆合不来什么的,干脆,还是出去单住吧。

顾海洋说:好吧,你自己当心些。

肖晓知他担心什么,遂玩笑说:你放心,我和一位超级美女合租,很率真的一女孩。

顾海洋傻笑了两声,说:说不担心那是假话,不过,我现在是鞭长莫及,只好由着你折腾了。

又叮嘱了一会,肖晓便给妈妈打了电话,说快考职称了,报了一个辅导班,估计近期可能不太会在家。

考职称妈妈自然支持,问了些闲话,就扣了电话,和亲家共同的话题太少,太多的沉默便觉得有些尴尬,干脆,若不是肖晓在家,她基本不去新房子那边了。

和母亲那边,用了同样的借口,只是改成了那辅导班在妈妈家附近,上课方便一些,所以,读辅导班这阵就住回家里去了。

母亲没起疑心,还帮她收拾了些东西,末了还叮嘱她,一定要多多吃饭,或是想吃什么了就打个电话过来,她给做。

肖晓笑了笑,想,又是吃,若不是这吃,自己何苦搬出去住呢。

和眉西说好周末搬过去,眉西问要不要过来搭把手,肖晓怕露馅,连忙谢绝了,自己扛着行李箱在楼下叫了出租车赶过去。

眉西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床是现成的,家电可以用她的,带点衣服去就可以入住,房子朝向很好,两间卧室都是朝南的,肖晓选了西侧那间,墙上贴了米黄色壁纸,显得温馨而干净,窗帘是柔软的金丝绒布,她拉了一下,阳光便被严密地阻隔在外面了,阳台上有几株

顶大的茉莉花,却是枝叶寥落,一副打理不周的蔫头蔫脑。

肖晓看着可惜,便说:是不是缺花肥了。

眉西抱着胳膊依在门上笑:就是用花肥把它培起来也旺盛不到哪里去,你就别费心了,我们两个肯定养不好花的。

为什么?肖晓摸了摸茉莉的叶子,轻轻的,它就落在了花盆里。

因为漂亮的女人是养不好花的。

肖晓就大笑。

把带来的衣服塞进壁橱,基本不需要怎么收拾,两人枯坐了一会,眉西忽然跳起来道:今天晚上我应该请你吃饭。

为什么?

庆贺你乔迁之喜啊。眉西一本正经,把外套拎在肩上就要往外走:还有,庆贺我再也不用因为害怕留宿臭男人了。

见肖晓没动静,她回头望着发愣的肖晓笑:别大惊小怪的,与精神相比,身体多么微不足道。

那天晚上,肖晓知道了眉西具有传奇色彩的过去,她是本市人,但,从读大学开始,她就没回过那个家。

他们不喜欢我。眉西的手在手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了有根烟,点上,狠很抽了一口:其实我很讨厌香烟,就像他们讨厌我一样。

从我记事开始,我一直在努力讨他们喜欢,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也不喜欢我,即使我把巧克力都让给她吃,即使我总是穿她穿小的旧衣服,她还是把我当成立克星,因为我比她漂亮。眉西向肖晓摊了摊手:一生出来就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毁容吧。

肖晓知道,尽管她把感伤说得这样轻松,可,她的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因为直到现在,她才仔细地看了看眉西,她浩淼的眼睛里,汪着深深的寂寞,一种心底里有太多不快乐的人才有的寂寞眼神。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漂亮,父母竟会不喜欢我。眉西眯着眼睛,穿过烟雾看她。

肖晓点了一下头:是不是你的感觉出现了误差,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眉西掐灭了烟,哈哈地笑:我也奇怪,直到我5岁,偷听了父母的一次吵架才知道真相,因为我是爸爸妈妈的耻辱,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妈妈被人强奸了,事后,她没告诉我爸爸,直到某天,她忽然地呕吐起来,才想起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本来,她想瞒着爸爸把我做掉,可是爸爸已经知道她怀孕了,他想要个儿子,死活不肯让她去流掉,于是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我2岁时,因为血型原因,爸爸知道了我不是他的女儿,妈妈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就坦白了,就这样,我从受宠的漂亮公主沦落为一桩罪恶耻辱的见证。

眉西一直在笑着说话,声音很轻:记得我5岁时,我跟邻居的大孩子出去玩时走散了,我就坐在马路边的一家店铺门口哭,当我意识到哭不解决任何问题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啊走啊,竟然走回了家,我站在楼下,那种幸福感就甭提了,我想象着父母见到我时一定会一把抢上来抱起我,可并不是这样,来给我开门的是姐姐,我的父母正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他们并没有寻找我,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我在他们冷漠的目光去洗了脸,吃了已经冷透的饭,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是这个家里最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甚至,他们巴不得我走失……

肖晓握着她的手:别说了,你不是也健康地长大了么。

眉西笑笑:是啊,我健康地长大了,不过,我现在时常有个很古怪的念头,我想我的生父,就是那个强奸我妈妈的罪犯,一定是个心思素质特棒的人,并且,他把这个优秀的基因遗传给我了,恩,我得感谢他以犯罪的方式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

往家走的路上,肖晓拉着眉西的手,很凉很凉的手,心下,有些隐隐的疼,为她风刀霜剑的成长历程。

肖晓洗澡时,听见电话响了,眉西接了,嘻嘻哈哈说:我找到合租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从我的夜里退役了。

好象那边还在纠缠不放,眉西声音渐渐不耐起来:说你退役了就是你退役了,对,永远退役,什么东西!说完,电话啪地就摔上了。

见肖晓擦着头发出来,便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我靠,整个一出水芙蓉。

说着,就跳起来,三下两下把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扔在一边:我洗澡去了,有电话不要接。

眉西穿着丁字裤和胸罩进了卫生间,摇摇摆摆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嘿,忘记和你说了,天越来越暖和了,我不仅喜欢裸睡还喜欢夏天拉上窗帘在家裸体,你不介意吧?还有,别怕,我没同志倾向,对于我来说男人永远比女人更具有吸引力。

肖晓张了张嘴巴,没说出什么,眉西便把卫生间的门关了,里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她兀自笑了一下,想这个眉西,很有些可爱又可怖的魔女气息。

是夜,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把肖晓的梦给弄散了,起身,侧耳听了一会,眉西那边睡得静悄悄的,便起身,敲了敲门问:眉西,有人敲门。

眉西翻了个身,嘟哝着讨厌,尔后恨恨说:睡吧,甭理他。

肖晓转身后又折回来:是不是你男朋友?闹矛盾了?

切,什么男朋友,他不过是打着爱我的旗号猎艳的有妇之夫,他有耐心就让他敲去。

他没完没了地敲门,邻居会有意见的。

哦,你去说一下,让他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眉西按亮床头灯,揉着眼睛说:就说我睡了,对了,你隔着门说就成了,别开门。

肖晓迟疑出来,隔着门对外面的人说:眉西睡了,你改天给她电话吧。

外面的人亦不做声,只是不依不饶地敲门。

肖晓又低眉顺眼地说了几句好话,那人只是迟疑了一下,又不依不饶地敲,肖晓恼了,噌噌闯到眉西床边,把她一把拽起来:别睡了,再不去收拾门口那桩烂尾情事,这个单元的居民马上就来收拾你了。

眉西打着哈欠说知道了,你去睡吧,我自己处理。

一会,听见眉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的声音,肖晓听得她说:咱不是早就说好的嘛,你我之间,谁也不欠谁的,无论谁提出分手,对方都不得纠缠。

门外的男人压低嗓门说:你让我进来说。

切,让你进来,你马上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上床了对不对?

眉西和门外的男子纠结了半天,肖晓听了一会,觉得彼此声音里没甚火气,估计也没什么,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到最后眉西给没给开门。

早晨,肖晓探头看了一下,眉西的门还关着,还能隐约听见她的呼吸,她笑了笑,找出

一条毛巾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刷。

一拉开门,她呀地惊叫了一声,咚地将门摔上,天呐,有个男人正坐在马桶上翻看杂志呢。

眉西探出一头蓬松的乱发问:怎么了?

肖晓指了指卫生间:你男人在卫生间里,告诉他以后记得关门!

眉西做了个鬼脸:不会有以后了,昨天晚上我已经和他举行了告别仪式。

肖晓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简直是一场合谋的性骚扰。

不久就听见眉西在客厅里和男人推推搡搡地说话,大约是到此结束,又不是我让你们夫妻两地分居的,再说你们夫妻两地分居我也没义务做她的替补不是。

男人千般哀求万般好话,眉西终还是把他推出了门去,隔着门说了一声:别说再见,不会再见了。

眉西见肖晓拎着手包出来,惊异问:你不洗脸就出门?

肖晓指了指墙上的表:都几点了,我还洗脸。

眉西就没脸没皮地笑着说对不起呀。

肖晓瞅了她一眼:别说对不起,下不为例。

眉西重复道下不为例,看着肖晓下楼,她嘘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在对面的墙上打量自己,脸有点苍白,总有人羡慕她皮肤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倒也不是皮肤好,除了见客户,她几乎是不肯出门的,满街都上欢娱人生,惟独自己,像一片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块人见人厌的苔藓,生长在看不见阳光的角落,偶有阳光普照,她便会飞快地蔫了下去,因为自卑,在别人看来她率真而骄傲,而事实是,她在用骄傲的率真,掩饰自己的脆弱与自卑。

认识很多男人,曾试图与某些男人恋爱,可,交往时间一久,关于彼此的前尘后世是总要说一些的,每每交往到了这种程度,她就觉得,再多再华丽的衣服都不能掩饰自己的卑微,她的生命就是一块苔藓,随着交往的日益加深,一点点弥漫出了苔藓的味道,露出了苔藓的本质,让她,无地自容。

所有的爱情,未曾来得及开始,便被她用不羁扼杀掉了。

是的,她是个自恋的女子,却讨厌来自别人的垂怜,她不知道哪一场爱情来得更有诚意,索性,只爱自己。

肖晓搬出去后,家显得更是空落了,母亲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拿着抹布在每个房间里晃来晃去,给晒台上的花浇浇水,那些花草好象因着人气的稀疏而懒于生长,几片叶子在料峭的春风里瑟瑟地抖着,母亲常常蹲在花盘旁,看着它们发呆,不时用手指抠一抠花盆里的泥土,泥土是最实在的东西,撒下一粒种子就能看见禾苗,秋天一到就能看到累累的果实。

她想着那些在乡下的艰难岁月,每当她感到无望,就会跑到山上,坐在地头,捻着湿润的泥土,无望的未来就像蓬勃的小苗,在心里,一寸寸长高。

自从进了城,想找片泥土都不容易,每当她走在街上,看着柏油马路,彩色的街砖,她就会觉得憋得慌,为那些被镇压在下面不能自由呼吸不能松软不能养育生命的泥土。

自从肖晓搬走,她就很少出去买菜了,能凑合一顿就凑合一顿,她想念乡下的街坊,也想念她的土地,可,她不能扔下儿子漂亮的家不管就跑回乡下,一次,她在夜市上看见有人卖菜籽,就买回了几包,分别撒在花盆里,她细心地侍弄它们就像侍弄她的庄稼,没成想,几天后就见了小芽,在几天,黄瓜就开始爬了蔓子,西红柿慢慢长成了一株小树,望着它们,她就笑了,到底还是蔬菜和粮食最懂人心,快快地生长着,惟恐辜负了主人一片心意。

母亲想象着正值盛夏,它们会送上水灵灵的果实,以饲她和肖晓的口腹,比起买来的水果,这该是件多么令人欣喜的香甜。

那天,她正在给西红柿打叉,春末的阳光已有了些杀伤力,铺天盖地的热情让她喜欢,这辈子母亲就喜欢与时令合拍的雨水,朗朗的阳光,所有农民都喜欢的两羊东西。

隐隐听见门铃响,母亲侧了一下耳朵,果然。

她喜欢门铃响,因为家里来人,她就觉得沉滞的空气开始了畅快的流通,她喜欢人声喧闹,就像喜欢人丁旺盛。

她扎煞着两只被枝叶染绿的手去开门时,心下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可能,肖晓,邻居,亲家母……

门外的陌生男子,是她不认识的,她忽然看见自己擎着的手,很像绿色的五指怪虫,忙忙放下来问:你找谁?

男子笑了一下说:阿姨,请问这里是肖晓的家吗?

母亲顿了一下,说:这是顾海洋的家,肖晓是我儿媳妇。

男子的眼神,飞快忽闪了一下:呵,那肖晓在家吗?

噢,你去她妈妈家找她吧。母亲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子不在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找儿媳妇找到门上,她怎能不忐忑,在乡下时,村里一个小媳妇就是丈夫外出打工时被一个男人三找两找找跑了的。

她妈妈跟我说她住在这边呢。男子自语般地说了声,转身要走:阿姨,你关门吧,我去少年宫找她。

男子下楼梯时,母亲忽然向外探了探身子,举了举手,喊了一声嗨……

男子回头,看着她笑:阿姨,有事吗?

母亲讪讪地笑了一下:你是谁呀?要是小芦回来我告诉她。

其实,母亲很想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我们家小芦的,又觉得这句话刺探性太强了,就没说出来。

男子憨憨地笑着说:我姓陈,叫陈鲁,是肖晓的高中同学。

母亲咧咧嘴,想笑,还是没笑出来,只是摆了摆手,意识是我知道了。

母亲迟缓地关上门,陈鲁的一句话,针尖样扎进心里,他刚从肖晓妈妈家过来,亲家母告诉他肖晓住在这边。

她的心一下子乱了,肖晓不是说因为上辅导班搬回家去住了么,亲家母怎么会告诉他住在这边呢?

母亲走到阳台上,继续给西红柿打叉,心里乱得粥一样,有种很不妙的感觉渐渐袭上心来,她叹了口气,心底里涌上一股无边无沿的惆怅,遂停了手,才见,好好的一棵西红柿以近被她打成了有跟光杆,望着变得光溜溜的西红柿,母亲重重地独自咳了一声,去厨房洗手,打了几遍香皂,手指上的绿依旧洗不掉,她忽然地有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感,儿子把漂亮的儿媳妇独自扔在这边,她尽着小心照顾这未过门的媳妇,可她还是搬走了,并且对她撒了谎,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水哗哗地流着,她想起了陈鲁,中等个子,浅灰色的西装,看上去干净地有些沉默,母亲咧嘴笑了一下,没有她的儿子帅。

忽尔地心又沉了一下,她的儿子再帅不也是远在天边么?

就像村里那个跟人私奔了的小媳妇,大家都说她瞎了眼,跟了一个相貌人品都不及自家男人的男人私奔出去受罪去了,可见,有些时候,只要看对了眼,什么相貌人品,都是不值得顾虑的事。

母亲忧心重重地擦净了手,站在厨房里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站在这里一无是处地杞人忧天。

她找出亲家的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上了电话号码,是亲家母接的,先是说了一会客套话,母亲才犹疑不决地问:亲家母,我得问你件事,小芦最近有没有回家住?

这就突兀的问话,让妈妈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说:小晓不是在那边陪着你住吗?你几天没见着她了?妈妈的口气紧张起来,虽然说青岛的社会治安很好,但,毕竟肖晓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有个漂亮女儿是见让人欣慰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母亲当然听得出亲家在担心肖晓是不是有什么意外,便安慰她说:不是,小芦每天打回电话来呢,前一阵她说要读辅导班,离你们那边近,就搬回去住了。

妈妈哦了一声,声音慢慢降了下去,意识到肖晓跟她撒谎了,但事已如此,又不能旋回去说,只是心下做乱成一团,恨不能马上把女儿揪过来追问是不是受了婆婆的气又怕妈妈知道了会伤心才搬出去的?

见亲家沉吟着说不出什么没,母亲便小心翼翼说:是不是我哪里让小芦不高兴了?

妈妈有口无心地说怎么会呢,那孩子是任性了些。心下却在想,就肖晓的宁让天下人负我不肯负天下人的脾气,若不是惹急了,定然做不出搬出去的事来的,何况,没搬回家来,其中定然有她不愿道与人听的隐情。

后来的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便扣了电话,各自猜测着种中可能发了一会呆。

见爸爸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妈妈叹了口气说:小晓从新房子搬出来了。

爸爸说:这孩子……

妈妈忽地站起来:不成,我得去问清楚,真是的,给猪按上翅膀猪也把自己当飞龙了,别以为儿子去了趟英国就当自己是人见人爱的海归了,想欺负我女儿,还太早点了吧。

你都说了些什么,就小顾母亲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老太太懂得什么叫海归,懂的海归在城里的价值?没弄清楚事情就发火,难道你要把小晓的婚事搞黄了?

搞黄了又怎么了,如果我女儿嫁给他只有受他乡下老母亲欺负的份,我宁愿现在就给他们搅黄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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