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银白(1 / 1)
二月后,燕国被长驱直入的南朝大军所破。。。。。战事却无限胶着。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终阻碍着胜利到来的,竟然是那些从前未被放在眼里穆族游民。他们一族一村散居在盘根错节的热带森林,近乎神出鬼没。南征大军被袭击后总是眼睁睁地瞧着这些游鱼一般穆族人在树林里滑走不见;等他们千辛万苦反扑过去去时,那个据点却早已人去楼空。诺大的沼泽和丛林,沉默着,慢慢将这些来自北方的侵略者一个接一个地吞噬进去。
南征大军上上下下笼罩着无言的焦灼。一次一次的例行会议开始又结束,结局总是徒劳无功。
舒书此时静静地站立在议事厅的边沿,躲避着那些参将佐领或都尉们询问的目光,紧抿双唇。
当她正庆幸着又熬过一次议事时,却一头撞在某个人的肩头。这个人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的,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想到。
“舒闲之。。。。你心里有什么事情吧。”
她不得不些微恼火地承认,靳越在某一处是对她了解得紧的。
“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她含糊其词地回答说。
“是不是和对抗穆族有关?”
她只闷着头朝前走着。
“要是你想到什么绝不可以隐瞒。军机大事,你若不说,我便直接去请示参将廖大人了。”
“靳越!”
她转过头来,见他站在原地半眯着眼,“你在犹豫着什么,舒闲之?你心里是不是还存着那些无关紧要的包袱。。。。?你不想回京城?或者对你来说,今上再不重要,朝堂政事统一大业再不重要,那我军一个一个死掉的将士就不算人了?”
他果然是要硬生生地逼迫她的,还不等她再想出别的法子。十日后的例行会议,当廖大人的询问使得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时,她不得不向前了一步。
“闲之的方法还未考虑成熟,请大人宽允几日容闲之再。。。。。”
“无妨。”
舒书抬眼见得老妇人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已笼罩上一层疲色。所有人都静默地等待着这个年轻的姑娘。
“闲之!”打破沉静的却不是舒书,大家齐齐望去,看到了议事厅门口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那儿了的另一个少女。王泠玉一脸风尘仆仆。“我回来了,东西运到了。看来是正好赶上时候了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舒书转头回望着参将和大厅里别的将士,“不隐瞒各位大人,这其实是一个下下策子。闲之几月前考察过了,处于此出的回原支穆族人是我军最想要打败的大族,但是不熟悉地理地形;一进入丛林必然成为穆族人的网中之鱼。所以我们应当选择不进去而攻克他们的方法。”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
“不多日后潮汛将至,给回原支穆族处的低洼沼泽来带大量新鲜水源。。。我们便可污染了这水源,以至污染整个沼泽。王寒衍这次运回的,是十车红萝---生我北方江河边的一种罕见植物。。。。此种水生植物为了免遭昆虫采食而自身造毒排放于水中。。。。。。北方水寒而它们的生长被抑制,移至南方则繁殖可达疯狂。乘着潮汛放养,红萝可以顺水飘移至沼泽深处,遍布回原支穆族地带,直到下个潮汛的来临。。。。。”
“这是何种毒素?”参将问道。
“密集养殖,饮用了污染水源的人会上吐下泻直至脱水死亡。”
众人于是不发一言了。
舒书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被污染的沼泽可以将回原支穆族从丛林里逼出来。。。只是,闲之担心,毒物无情无眼,如此一来,不但穆族军人,连所有平民都不能幸免,老人孩子。。。。所以请待闲之----”
“此法可一试。”参将却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目前我方再无其他选择,所以此法可一试。”
------=------=------=------=------=------
舒书苍白着脸从议事厅退出,被靳越捉住了手臂。
“闲之,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一个法子----”
“我知道。”舒书将手臂抽回,转身便走。
“你在气我吗?”他紧紧跟在后面问道。
“不是。”
“闲之---”靳越再次拉住她的手,阻挡了她几乎是小跑了一般的脚步。
“放开!”
她蓦然回首,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的眼睛,就像凌厉的鞭打一般扫过他的脸庞。他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忽而那气焰又消弱了下去,她也不再挣扎了,只是黯然开口说,“我不是气你。跟你没关系。。。我气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闲之,我----”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求你别出现在我眼前,求你了。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只能任她再次甩掉开他的手心。
............
舒书顺着军营的跑马道,越走越快,最后几乎飞跑起来。就乱无目的地独自出了县城,顺着稚边河,直到累倒在河滩,双脚都无法站立起来。她艰难地喘气,双手双膝陷在冰冷的泥里。。。。。只有这身体的痛苦,才能让她空白的心中好过一点点。眼前,清浅的河水只是宁静地流淌,它从来也不会知道自己将会带去的,是一场屠杀。
屠杀。。。和战争是不一样的。舒书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叫喊着的被踹倒在地人们,衣衫褴褛,绝望祈求的眼神,孩子们的哭声。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要把一切推往这般绝地的竟是她自己。心在下沉着,力量在流逝。时间推移,夜色渐渐降临,稚边河越涨越高,柔波几乎要拍打着了她的衣襟。她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着。河水蔓延上来,浸湿了她的脚踝。。。。。就这样被水淹没了又何尝不好?也许能冲刷掉那些无辜者的鲜血,将她洗的干干净净。舒书闭上眼睛,近乎自暴自弃地等待着。
不知何时有双温柔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一声叹息,那手攀住她,托着她的背将她捞起,然后就那么将湿漉漉的她搂入怀中。
“你这是何苦。。。。。”他说,“把自己弄得跟个泥人似的。。。。”
“小夜。”
她睁开一点点眼睛,便看见他满眼忧色地凝视着她。
“别折磨自己。。。。。。这副样子,你是要痛死我才甘心吗。”
她想笑笑,却又笑不出来。
“你不赌气了吗?”最后她答非所问地轻轻说。
“我还在气着呢。”
良久,她抚了抚他的背,“。。。。。放开我吧,我没事了。”
“不行。”他的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深深的,就像她随时会离开一样。
“我脏的没法子呢。”
“没关系。”
他抬起她的脸来,摩挲开那洁净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沾染的河泥。被弄花的脸庞上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倒映这月光冷清的莹白。黑幽幽的双瞳里有着他似懂非懂的情绪,将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牵的发疼。她垂下眼来,稍稍用力将他推开。他却舍不得离的更远。于是就那么手牵手的,坐在河岸边。
“我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她盯着眼前汩汩的河水淡淡地说。水波在抚弄着她的手指,在那上面染上了闪烁不定的银光。
“每个人。。。。都会做很多很多错事的。”
他已经听王泠玉告知了发生的一切。
“这次不一样。”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摸起一颗一颗的卵石,用力将它们投进河心,击着流水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结果我也变成他们那个样子了。。。。。我再也变不回来了。”
虽然他没明白她说的“他们”是指谁,凭着本能安慰她,“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不是你杀了他们,是战争杀了他们。”
“他们便总是拿这个当借口的,”她勾了勾唇角,却变不成一个微笑,“不能因为这样的借口就得到原谅。”
“我原谅你了。”他突然说到。
舒书吃惊地转过脸来,见到他一脸认真的神情。“我原谅你了,三儿。”他重复到。
她突然倾身向他,用力得几乎将他扑到。仰起头来,一片一片浅黑的薄云如轻沙一般将明月半遮半掩,又依依不舍地掠过。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的。悠夜抬起手,安抚般的揉乱她的头发。忽然,他感到肩上浸入的有些暖暖的湿意。
“三儿。。。。。”
...........
离着河岸不远的林子里一个白衣的身影静静的。其实他已经如此看着他们很久了。从舒书跑开那刻起靳越就没放下心来过。追随过去时,便见到了她孤零零倒在河边的身影。可是,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不正是他么。。。。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必定也是他了。他再没立场去安慰她,拉她起身,还给她原本烂漫的笑脸。于是他只好躲在树丛后,用这样无人知晓的方式陪着她。后来。。。。。后来那个人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丝毫没有踌躇地将她抱在怀中。那是怎样的滋味?
妒意。妒忌他的不掩饰的率直,他的一切一切。直到她也欺身向着那个人,两个身影合而为一,那妒意才化成了一丝晦涩,令他无法留在原地,抽身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