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暗灰(1 / 1)
“你罩着这面纱,我差点没认出来。”她凑近他的脸,拂开那薄纱。
“三小姐,我----”
“等一下,”她捂住他的嘴,望门内探身瞧了瞧,转过头去威胁那两个侍卫,“听好了,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她握住悠夜的手,“跟我来!”
踏进那扇门,他便被她紧紧地拽着,跟在她身后飞奔。她的一缕发丝飞扬起来扫过他的鼻息,她的手心温暖而微微冒汗。他完全没有在意究竟被她带向哪里。无论多长久的等待为着这一次拉手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舒书拖着悠夜尽量快速地跑着。避开府中的大路,顺着弯弯曲曲的游廊,沿着花园的围墙,穿过一扇一扇拱门,来到一个铺满黄澄澄蒲公英花朵的大院子。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她捂着喘息不已的胸口对他一笑,“这里。”
悠夜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进了屋子。和他看惯的华丽花俏的离忧阁不同,四周看起来沉着又古朴。家具都是漆成青黑色的楠木,靠近身去才能发现上面细腻简练的雕花。倚墙的一边摆放了一排巨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里间去,被各种书籍塞的满满的。被他珍藏在箱子最底层的《熙南志》,不知是否曾被塞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阳光流连在窗外,屋子里沁出丝丝凉意。但几只花瓶里大簌大簌的白蔷薇把一切都装点的春意融融。
看见他只是不自在地站在那儿,舒书拖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
“这是我的房间,别人不会过来的。”她坐在他对面,将双手端端正正地撑在膝盖上,“所以,悠夜公子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找我的?”
她果然没有在意,所以才不来找他的吧。
一仟八佰零陆支香,是他等待她的时间。在这时间里他想过一遍一遍再次见面应该如何开口的,而不是如今的无所适从。
等了半响见他仍不开口,舒书忍不住问:“公子有什么----”
“赎身,”他说,“三小姐答应给悠夜赎身的。”
“我----”她怔住了。他看见她伸出手指狠狠地戳着额头;那不像在戳她自己,而是每一下都直接捅在他的心上。
突然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了。。。。没错!我想起来了,”她呼啦地站起来,“我想起来了。”
然后她又皱着眉头在原地走来走去,像是在苦苦思索。。。。她在困扰了吗?
“你等等,”她突然口开道,转身跑去房间的另一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质的小盒子,抱到他的面前。
她从里面捡出一只又一只的簪子,塞在他手里。“这样够么?”她问。他无法回答。于是她从里面拿出最后一只镶满祖母绿的纹银细簪,毅然决然地塞在他满满的手中。“我只有这么多了。”她苦恼的问,“难道还是不够?”
他微微地颤抖着。
“一定要银子才可以吗?”愣了一会儿,她转身去了里间。从里面传来她哗啦啦着急翻找的声音。悠夜放下那些簪子,轻轻地跟了过去看个究竟。
舒书把那些衣物扔的满地都是。终于,她从底层抽屉的角落拽出一个灿灿发光的东西,跑过来胜利般地放进他的双手中。
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比普通的元宝要大的多。灿烂的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毋庸置疑是最最纯正的金子。但那甚至不是市面上可以流通东西。他接近惊恐地看到元宝的两侧繁复地刻上了双龙戏珠的图案;几乎像是害怕烫手的木炭般的,他把那元宝塞回她的手上。托着那锭金子,她的脸上露出了可怜巴巴又疑惑的神情。
“悠夜要的不是钱。”他咬着嘴唇说。“三小姐想的是如何赶紧把悠夜打发了吧。”
“我只是想。。。赎身不是需要钱才行的通吗?”她问。
他露出一点凉淡的笑容。“不是这样的。。。。。。悠夜本身无家可归。就这样出了离忧阁也是无处可以去的。”
“那夜我是第一次,”他说,“在和三小姐之前从来没有过。”
听到这话她渐渐脸红了。
“后来也没伺候过别人,真的。三小姐,我还是干净的,”他想要抬起她的脸,让他看进她的眼睛,到底是在迷茫着还是在躲闪。
“那次之后我就---”,他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才不会吓坏她,“悠夜来只是想清求三小姐收留悠夜!如果不是这样,从阁里被赎出来对悠夜来说也毫无意义---我什么都不需要,就只跟着你就好了。我可以做书童,可以做下仆,做小厮---不然,不然---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连院子里的粗活也可以做!我真的做的来,只要你吩咐,我都可以做到的。”他努力地将洁白细腻的双手藏进衣袖之中。他是真心这样想的;只要在她身边就够了。
“。。。。。。。”舒书张口结舌了一阵。章台街的生活是这么困苦的么,连平常人家一个小厮也不如?然而见他皱着眉头,看起来如此难过。。。。如此难过。她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悠夜公子。。。。。”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为难地说,“这事我大概做不了主啊。我,说来有点丢人,还不到立府的年纪呢---就连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其实也是大哥的。园里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之后。。。。。府里的负责人事什么的,是一个叫舒青的大管家在。。。。悠夜公子?”
“没事,”他摇头笑起来,“没事。”
与言语相违,他看起来苍白的吓人,像是一碰就会碎掉了。
她不安地搅着自己的裙襟,看他似乎想要迈向门外。直觉让她觉得不能这样放他走。。。。如果跨过那道门槛,他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悠夜公子!你留下来吧!”她冲着他大声说,“我大哥去翰林院议事了,等他一回来我就去拜托他。所以别走了。我现在就替你找个空房间去。”
喜悦的味道突如其来,只是他还来不及品尝。
“大小姐,”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笑招打断他们,“你可回来了。今儿皇上都说了什么了,老太爷叫你去正堂问话呢。”
舒书不耐烦地回答她:“百柳,没见我这里有客人么。等我安顿好他呆会儿便去。”
“那可不行,老人家就怕你又跑了,看,”她指了指院外。几个一脸煞气的家丁正站在花圃边往屋子里头盯着。
舒书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她拉过悠夜对百柳嘱咐道:“那你好好帮我照顾下悠夜公子,千万别怠慢了。公子,”她握了握他的手,“我很快便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千万等我回来哦!”
待她转身离开,这屋子古老沉闷的气息便向他袭来。眼前被摆上了一杯名贵的青茶,袅袅地冒着热气。透过那水烟望见那叫百柳的姑娘还站在面前,感觉到她正在眼也不眨地审视着他。
“大小姐老是这么天真。”百柳口开说到,话音里莫名的情绪让他一凛,不由得抬头看她。她靠在桌边,双臂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藐着他。
“她以为自己拖这么大个人进府,真的不会有谁看见吗?她以为老太爷什么都不知道?”
“百柳姑娘。。。。?”
“我刚才听见了,”她嘴角轻轻地勾上去嗤笑了一声,“公子想要留在府里做个下人?不过不知公子想要做哪种下人呢?舒府里面,如我这般的,品级也算是朝廷的命妇命夫了。那厨房做菜的是皇上亲赐的御厨;院子里面修剪花草的是世家出生的花匠;就连那扫地的,也要是体体面面的干净人家出生的,不然把地越扫越脏怎么办?---如此,公子想要做的到底是哪种下人?”
他努力镇定地面对她的挑衅:“悠夜会等小姐回来了安排的。”
“等小姐回来吗?她不会回来了,”对上他的目光,“你不相信?”
她露出“我就知道是如此”的表情一笑。
“看来她什么都没告诉你呢。。。。不如我讲给公子听---那日从公子的住处跑出来,果然还是逃不过老太爷满城的追兵。大小姐被押回府里挨了二十个大板子,是老太爷亲自动的手。连她十岁玩儿火烧了老太爷的书房也只挨了十个板子呢。大小姐趴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的伤,才刚刚下地便被禁足罚跪祠堂。这跪了半个多月,京城又谗言满天飞,连皇上都给惊动了。本想着,乘今天上书房训话,这事儿也算过去了,没想到公子又来了,”
她走过一边,将舒书落下的金元宝拿起来小心地方在一张六脚几上。
“最近公子日日候在府外,也以为老太爷不知道?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等大小姐亲自把你撵了,也就相安无事。没想到她把你带进来,连这御赐元宝都赠与你?这可是小姐八岁在诗辩会上把太女太傅驳的哑口无言,皇上高兴了亲手送给她的呢---全天下就这么一个。”
“公子还觉得老太爷只是叫大小姐过去问问话么?”她眼睛里充斥着淡淡的怒意。
悠夜缓缓地站了起来,“。。。。真的是这样的?”
百柳把玩着那支祖母绿的纹银细簪。“我当然不可能骗公子。这个府里只有我是绝对站在小姐这边的,也只有我会好言好语地劝说公子,”说罢她踮脚将簪子插 进悠夜的发际,“这只簪子是大小姐最喜欢的。既然她拿出来了,公子就收着留做相识一场的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