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林晚镜乖巧的跟在赵构身后为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上了柱香。当年处死柔福的罪名是假冒公主,既然是个假公主,宫中自然不会设她的牌位,更不可能在宫中为她做忌。他知道赵构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很深,只是没想到赵构会将她的牌位设在刘府。
看着这堂堂的一国之君跪在自己妹妹的灵位前,表情痛苦而压抑,那双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暴露出他内心的苦楚挣扎,她头一次觉得赵构这个皇帝当得很可怜。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称臣求和,处死亲妹,杀害忠良,宠信奸相,他注定是活着痛苦,死后还要背上一世骂名了。
有的时候不得感叹造化弄人,明明是最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却在一次次的机缘巧合下坐上了这把不知是福是祸的龙椅。
若哲宗皇帝活得稍微长一些,若他的父亲只是那个风流轻佻的端王而不是宋徽宗,若他的哥哥们有一个能逃出来,更或者若他当年死在了金营,明明有这么多的变数,却无比诡异的一点一点将康王赵构推上了大宋皇帝的宝座。
烛花猛的一爆,照亮了赵构鬓角的白发,林晚镜的眼神黯了黯,恨他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世间的命运,其实恨一个人可以解决的?
“官家,请节哀顺变。”这是林晚镜第一次称呼他为“官家”而不是“皇上”。这两个词从字面上看是一个意思,感情上却有着很大的差别:“官家”是皇帝身边较为亲近之人的叫法。林晚镜一直坚持用“皇上”这个相对生分的措辞,正如她对赵构的态度,谦恭随和却又刻意疏离。
面对她突然换了的称呼,赵构一愣,悲恸的心瞬间感受到了温暖。
林晚镜扶起他,依旧淡淡的微笑,“官家说过,晚镜可以将您当成兄长。同样是您的妹妹,官家想不想听一听晚镜所感受到的帝姬的心声呢?”
她并不理会赵构的愕然,目光柔柔的看向柔福帝姬的灵位,顿了顿,开口道:“九哥,嬛嬛不恨你,不恨任何人,既生在无情的帝王之家就该学会认命。嬛嬛谢谢九哥这些年的照顾,让我锦衣玉食生活安逸,让我几乎忘记了那些年吃得苦受的委屈。如今,九哥向嬛嬛要这条命,嬛嬛不会舍不得。只是,我死了,九哥真的会开心吗?我不相信,九哥对我那么好,我死了九哥一定比谁都伤心。可是,我们没得选择是不是?呵,呵呵……那么,九哥,恭喜您。你终于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赵构如同被闪电劈中,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这四个字是他摆脱不了的噩梦,这一刻他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如此相似容颜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语,她究竟是谁?林晚镜还是……嬛嬛?
“官家你看,帝姬一定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她早已放下,只是您还陷在自责和内疚中,不肯看破。” 林晚镜缓缓收回目光,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中柔和的令赵构无端的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再多的烦恼和苦难只要有她陪着身边,都可以化为平静和满足。
“晚镜,今晚,陪朕不醉不归吧……”摩挲着柔福的灵位,赵构的眼神飘忽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的时候很痛苦,码完的时候很舒畅
【十七】犹记当年炉酒晕
那一晚,赵构喝的酩酊大醉,林晚镜陪着方峤将他扶回房中。醉卧在床的赵构不时的发出两声模糊的呓语,能够听清的便是“嬛嬛”和“对不起”。
林晚镜坐在门槛上,仰头看天,快要十五了,月亮很圆很亮,只是没有在玉指山上看见的美。商流景那白衣懒散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赏月?还是又不自量力的和人拼酒醉得乱七八糟?提起手中的酒壶,浅呷一口,摇头苦笑,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林晚镜啊林晚镜,事到如今,你还在心存侥幸他不会怀疑你吗?你还希望可以什么也没发生的回火云寨和他赏月喝酒吗?少做梦了,从小到大,命运之神何时眷顾过你?
“在想什么?又是苦笑又是摇头的?”方峤学着她坐到门槛上。
“是方大哥啊。”她回过神,提起酒壶大喝一口,“在想一位朋友,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不敢去见他。”
方峤沉吟片刻问:“你难道没有想过向他坦白求得他的原谅?谁都会做错事,看你这么烦恼定是很在乎这位朋友,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又或者,他并没有发现,你大可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出现在他面前。无论那样都好过现在这样独自烦恼。”
“我不知道,我……我……”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最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方峤于是了然,“我想,他对你来说应该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吧?你喜欢他?”
林晚镜垂下来眼睛,于是方峤便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流转。沉默了一会,她轻声道,“有这么明显吗?”。
“那他喜欢你吗?”
“我想,应该是喜欢的吧。可是,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哪种喜欢,我不知道……”
“堂堂的林少侠怎的也会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方峤开她玩笑,“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包括缺点,所以,你应该相信他会包容你的错误。”
“我怎么……知道……我自小被当做男孩养大,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林晚镜幽幽地道,“而且方大哥,我才十九岁呢……”
方峤倒是怔了一下,“你害怕?”
林晚镜点头,那双眼睛里百味陈杂,又似什么都很茫然,别有一种特别年轻的苦涩。
她才十九岁——方峤倒是真的忘了这位心思缜密武功高强的林晚镜才十九岁。她总是表现的太过冷静自恃,以一种阅尽千帆看破世情的姿态,让人忽略了她也不过才十九岁。十九岁的年华,可以才华横溢,可以武功高强,也可以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然而,即使再出色,毕竟也还是年轻,越是看透对待感情就越是青涩,越是害怕受到伤害——何况她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女孩子……
十九岁,算不上年轻却也不能称之为成熟的年纪。十九岁的女孩子应该在做什么呢?早一点的在相夫教子,迟一些的或许还待字闺中。不管怎样,一定不该是飘零江湖,刀光剑影的生活。身侧的林晚镜抱膝而坐,纤细的身体包裹在宽大的青衫中,不知怎的方峤心中一抽,若他不是个孤儿,若他有个妹妹差不多也该是林晚镜这个年纪吧。他压低声音道:“丫头,去找你的心上人吧,我相信结果会是好的。听我一句劝,别再回来了,官家他……”他没有再说下去,和聪明人说话很多时候只需言尽于此。
林晚镜落寞的笑了笑,“方大哥,谢谢你。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走,可是,我不能不回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很重要……”
方峤默然,林晚镜是个很倔强的人,而他自诩聪明却从来没有看懂过她,谁也猜不透她那双黑瞳之下怀着怎样的心思。
静了一会,他目光看着里屋,问道:“你可有把握?”
“咳咳……”林晚镜被酒呛到,低低的咳起来。方峤伸手帮她轻轻顺着背,人的感情真是无法解释,只不过短短的交流,因着她一声“方大哥”,他便真的将她当成亲妹子一样,看见她落寞的样子只觉得心酸。她擦擦眼角咳出的泪水,声音苦涩,“我没有把握,我只是心存侥幸……”
翌日,林晚镜收拾起自己简单的包袱,向刘庭志辞行。她本以为以刘庭志对自己的偏见应该会巴不得她立刻离开,却不料刘庭志听完后低头沉吟了半刻,高深莫测的道,“林公子离开之前可以陪老夫下盘棋吗?”
虽然猜不出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林晚镜还是点了点头,其实她对此人也很感兴趣。善心术者遇上自己看不透的人难免会生出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快感。刘庭志提议下棋,她求之不得,从一个人的棋路中最能看出他的性格。
随着刘庭志走到荷花池边的凉亭中,一众下人鱼贯而入,动作娴熟的在摆好棋盘茶具等事物,而后迅速的离去。
林晚镜拈起一枚黑子,笑道,“看起来刘大人经常下棋呢,林某棋艺不精,这一局棋怕是要下的艰难了。”
刘庭志目光落在她执棋的手上,墨玉制成的棋子衬得她手指更加白皙。“林公子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老夫想不让先也不成了。”
“刘大人难道不觉得黑棋比较适合林某吗?毕竟……黑就是黑,永远也白不了。既然早已被染黑,就该有些自知之明——白棋,林某向来是不敢染指的。”她微笑着掩饰心中的疑惑,刘庭志对她说话向来以“本官”自称,怎的今日就变成“老夫”了?态度也和昨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委实奇怪。
两人各怀心思,落子如飞。双方都以星·小目布局。刘庭志的棋风比较不寻常理,而林晚镜则采用注重大局的下法,想要把外面下厚。
半个时辰后,两人的速度变慢,渐渐进入胶着状态,往往一步棋要思索很久。刘庭志有意无意的同她攀谈,林晚镜心存疑虑但也不反感,一面应着一面试图从他的只言片语间找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棋盘上黑白厮杀,步步为营,言语间暗藏唇枪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