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苏醒(1 / 1)
下午三点钟,谷口雪准时到了市中心医院。
永辉提前告诉过她,不必在医院正门下车,转角处有个侧门,可以直接通到六号楼去。
他会在那里等她。
从车窗望出去,老远就看见身材颀长的他,正立在日头下。洁白的制服,反射着阳光,耀眼的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永辉看见她下了车,便迎上去。
她穿着红衣,是给自己打气的意思。
她向他微笑,看得出那笑容后面的努力坚持。
永辉回应她一个微笑。
不用说更多。
她也一定看得懂他的鼓励。
永辉帮谷口雪约了主治的陈医生。陈医生详细的解释了手术的情况,目前的恢复情况,以及术后康复需要注意的事项。
“谢谢你,陈医生。”谷口雪感激的向陈医生说。
“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这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医生,“手术结束后,更重要的是家属的悉心护理。”
“我会做的,谢谢。”
“除了要照顾病人的身体,还要保持他心情愉快。”陈医生最后交代了一句,便走开去忙别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
注意到她迟疑的声音,永辉安慰她说,
“别担心,这是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其实,不管多坚强的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内心都是害怕的,是希望看见亲人的。”
“可我怕他见到我情绪会波动,对他身体不好。”
“相信我,经历了这么大的手术,他不会再有什么看不开的事了。珍惜生命还来不及,何况,你是他最爱的女儿。”
“嗯,希望是这样。”听他这样说,谷口雪放心多了。
“别多想,时间差不多了,去ICU吧。”
ICU病房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来探视的病患家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焦虑沉重的神情,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坐在地上啜泣着。
医院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谷口雪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进来的时候,同样是鲜活的生命,出去的时候,却不一定了……
静悄悄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各种监护器不时地发出滴滴的声音。
永辉陪她一起进去。
他有点后悔上次没有陪她。昨天她从ICU出来时候的苍白脸色让他心疼不已,如果有他陪伴,也许会好一些。
可是,门的里面,竟是一张空空的病床。
谷口雪的头脑里瞬间一片空白,不自觉的晃了一下。身旁的永辉立即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指尖传来的温度,令她镇定下来。
“别急,我去问问。”永辉的声音仍是镇静沉着,似有无限的力量。
还没等转身,听到有人唤永辉,
“廖医生!”
是一位小护士,也不知是因为赶得急还是怎样,她红着脸,细着声音向永辉问道,
“廖医生,是在找这病房的陈志中么?”
谷口雪抢着问道,
“他怎么了?我是他女儿。”
小护士转而向她说,
“哦,我刚要去电话通知你,你父亲刚才苏醒了,现在转到特需病房了。”
谷口雪长长呼出一口气,轻拍胸口,
“谢谢你。”
在中心医院花园深处的特需病房,原身是华侨病房,这几年改造成高标准的高档病房,和酒店房间相似,每间都是单人间,宽敞独立、清洁安静。
病房门虚掩着。
谷口雪站在门外,手搭在扶手上,心里还是犹豫的。她抬头望了眼永辉,是求救的眼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紧张过。
永辉以微笑给她鼓励,拍了她的肩,替她拉开门,轻轻推她进去。
有时候,就是需要有人推一把。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紧闭着双眼,氧气面罩已经取下,但身上仍插有不少管子。谷口雪悄悄走过去,试探着唤了声,
“爸!”
缓慢地,父亲睁开了眼。过了好半天,才将无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没有认出她来。
谷口雪走近了一步,弯下身子轻声说,
“爸,是我。我是欣怡!”
父亲的双眼里似有什么一闪,随即阖上了眼睑。她不敢再多说。永辉帮她拉了张椅子来,让她坐在病床前。
过了一会儿,父亲又睁开眼,有气无力的吐出几个字来,
“我口渴……”
谷口雪忙站起身来找水给他,却被永辉拦住,
“现在还不能喝水。”
“那怎么办呢,他说口渴啊。”
“稍等一下,我来想办法。”
很快,他取了棉签来,让谷口雪沾了水,涂在父亲的嘴唇上,多少缓解一些干涩。
“好点了么?”她问。
“嗯。”
“疼么?”
“疼。”
一向强硬的父亲,此刻像孩子般喊疼,怎让她不伤心。强忍着就要涌出眼眶的水汽,谷口雪看向永辉,
“可以用止痛的药么?”
永辉摇了摇头,
“止痛药用多了会上瘾的,最好不要用。”
又俯下身子,温和地解释说,
“手术后多少会有疼痛感,是正常的,请尽量忍耐一下。”
“嗯。”父亲勉强哼了一声,阖上眼。
“爸……”谷口雪唤他。
父亲的眼皮动了动,却没再睁开。
谷口雪忙用目光询问永辉,他怎么了。
永辉说,
“他累了,让他休息吧。”
退出房间后,谷口雪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活着,也没有赶自己走。人有的时候真是奇怪,即便在最困难的境地里,却只要有一点好的转机,就会燃起熊熊希望,似乎一切都会从此顺利起来。
永辉看到她的表情放松下来,便顺势鼓励她,
“并没有那么难对不对?会变好的,你放心。”
“谢谢你。我想留下来陪他。”
永辉犹豫了一下,劝她不必这么辛苦,她是不会肯听的,于是说道,
“特需病房的服务是很人性化的,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护士来做。我有几件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办好了就过来看你。”
“你去忙。麻烦你太多,很过意不去。”
永辉摇头,笑笑离开。
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说谢谢呢,什么时候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帮助呢……
也许只有一步之遥,也许这样才令她安全,就由她吧……
此刻的她需要帮助,而不是压力。自己能做的,是默默的守护,而不是纠缠,那会令她更疲惫。
她的感受才最重要……
谷口雪回到病房,默默坐到父亲的病床前。
记忆里身材健硕、脸色红润的父亲,如今虚弱、惨白。只有那一头天生的自来卷头发,仍同从前一样,乱乱的堆在头上,可颜色却变成了花白。
自己不过离开了七年,父亲怎么会老成这样。
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为什么当年那么不懂事,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抛下父亲一个人?
她的心又内疚起来,那痛是酸的,腐蚀到血管里,经由血液痛遍全身。眼泪就要滚出来,又要拼命忍着,不能出声,不能哭红眼。她还要笑着鼓励父亲呢,怎能在父亲面前哭哭啼啼,让他担心。可是,竟这样难……
还好有廖医生,安慰她、开导她、帮她摆平一切琐事。他似乎有种气场,在他身边,一切都镇静下来,苦痛也变得比较容易承受。他总会有办法的,这种信任感自然而然的就产生了。还好有他在……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
下午还是艳阳天,这时已经完全暗下来,窗外是阴沉沉的,最后那几缕阳光也被云层遮得严实。
又要下雨了吧……
父亲一直睡着,偶尔醒过来一下,要一点水润润嘴唇,看待她的眼神似乎亲切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护士小姐时不时来打针、测体温、换吊瓶,忙忙碌碌,一点不觉得等待有多难熬。手机在手袋里震动,她忙按掉,是公司打来的。
工作还是要做的,这样那样的责任终究是不能推脱的。
她走出病房接通手机。
“你好,我是谷口雪。”
“谷口本部长,我是黄俊伟。那件事情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证据确凿。法律部建议报警。请你指示下一步。”
“他人还在公司么?”
“在的。”
“好,我知道了。我尽快赶回来处理,请先稳住他。”
挂断手机,谷口雪走到护士台前,拜托值班的护士,
“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离开一会儿,能不能请你照顾一下我父亲。我很快回来的。”
护士小姐笑着答应,
“是谷口小姐吧。廖医生已经关照过了,我们会特别留心这个病房的病人的。”
“是这样,那拜托你们了。”
“你放心吧,谷口小姐。”
“谢谢你。”
谷口雪道了谢便匆匆离开,往公司赶去。
似乎知道她这一程是要去处理件棘手的事情,天空也配合的密布了乌云,应景的很。不多时,豆粒大的雨滴便落下来,噼里啪啦的敲在车窗上。
谷口雪的心情也很沉重。
对于工作上的事情,她一向不拖泥带水,也不夹杂个人的感情。奖罚分明、雷厉风行,是她历来奉行的工作作风。可是这一次,她犹豫了。并不是父亲病重的打击使她失去了判断力,而是,她想仁慈一点。
也许她的仁慈会换来上天对父亲的仁慈……
这样想着,她已经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