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再见,曼哈顿(3)(1 / 1)
广播里一遍遍重复着飞往不同地方的boarding信息,候机室里,一排排座椅上靠着形形□□的人。斜对面不远处,一对外国的夫妇正哄着怀间的宝宝,孩子睁着湛蓝的大眼咯咯地嬉笑,红唇的唇片在母亲的胳膊上轻柔的摩挲。
曾几何时,她也在母亲如此慈爱的目光中无忧无虑地嬉闹过。
电子公告栏上的登机信息换成了自己的航班,通道开启,人群开始向登机口缓慢移去。沈阳阳随在那对外国夫妇身后,一手握在另一只手臂上,垂头走着。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抓上了她弯曲的胳膊,她抬眸,对上了那双纯蓝的双目。
“honey。”她微笑着俯身将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握在了掌心。
孩子的母亲回过身,抚了抚小家伙稀疏的发髻,可爱的婴儿便抓着母亲的胳膊顺势爬回到她的怀中,小脑袋搭在妈妈的肩上,含着手指依旧对着沈阳阳咯咯地笑。
宽大的波音747上座率并不高,沈阳阳独自一人坐在空落落的座位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跑道两侧,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这里早已远离了城市的喧嚣。
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她仍感到了头晕,她仰靠在那里,侧头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中却只有机翼那端不断闪烁的一星红光。
机身平稳后,空乘例行公事地介绍着机组人员,安全知识以及航班信息。她安静地靠在座位里,前方靠椅间的缝隙忽然露出两只熟悉的眼睛,沈阳阳抿唇一笑,倾身向前,勾起食指轻轻刮上她小巧的鼻子:“Honey,sit back down there!”
晚餐过后,机舱熄了灯,渐渐起了细小的鼾声,她却全无睡意。黑暗中她渐渐看清了窗外那一丝丝抽乱了的浮云,就像她那纷乱的心神。
W.B.Yeats曾在《A Deep-Sworn Vow》中写过——
Others because you did not keep,
That deep-sworn vow have been friends of mine,
Yet always when I look death in the face,
When I clamber to the heights of sleep,
Or when I grow excited with wine,
Suddenly I meet your face。
而此时此刻,当她只身一人地坐着这通往异国的航班上,在她身下八千多米的地方,会有什么样的人以怎样的心情想着她。闭上双眼,我突然看见你的容颜。只是,那样模糊的轮廓要怎样辨认。
那几丝神似,几分相仿的双眼。
初见凌宇昊是在华亚的展销会结束后的庆功Party上,那时候她回国已有半年多,对他也有所耳闻。他一袭米白色礼服闲适又不失风度地坐在镁光灯笼罩的贵宾席间,台上的欧延泽和台下的他同样是媒体的焦点。
贵宾席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她记得欧延泽说过,席间的香槟全部是当年路易十六送给凯瑟琳女皇的佳品,一瓶就要六万多美元,如此被重视的人物,连她也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关于凌宇昊的各种绯闻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一个金融巨子,商界奇才,身边莺莺燕燕相绕并不稀奇。在她看来,凌宇昊也确实有那样的资本。极像法国人的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和尖锐的下颏,而让沈阳阳印象最为深刻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那和欧延泽极为神似的双眸,一样的幽静深邃,一样的黑白分明。
那时他的女友还是展颜宁,在礼堂偏侧的餐厅里,沈阳阳一个人坐在他们对面,毫不掩饰地盯着凌宇昊那双眸子看。华美的水晶吊灯将最柔和的那抹光影投在他周身。
直到展颜宁将手中的高脚杯磕在她面前的水晶桌面上发出轻轻的脆响,她才不得不回神,起身,礼貌性地颔首:“你好。”
“一个人吗?”她右手握着Riedel的高脚杯杯身托在左手掌心,高雅地微扬着下颏,全身流溢着无法言说的雅致,“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不用了,延泽说那酒很贵。”
她优雅地一笑:“没关系。”
沈阳阳就那样鬼使神差地被拉到了凌宇昊面前,稀里糊涂地喝下了半杯价格不菲的香槟,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晕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休息室的,事后还被欧延泽取笑了一番。
“半杯香槟就能把你喝倒,幸亏你没说是我欧延泽的女人。阳阳,这可不行啊。”
“我又没喝过。”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试着去识酒,品酒就只为合得上他的身份。
她一直在努力忘记过去,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所以她倔强地逃回到那个回忆重生的往昔。她不用再面对他们任何人,却无法阻拦一直在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代替另一人的身影冲入脑海。
如今,她已分不清那双相似的眼究竟来自谁的容颜。
飞机似乎遇到了强气流,剧烈地颠簸起来。广播及时的响起,而机舱内却依旧宁静。沈阳阳昏沉的意识被颠得更加凌乱,她稍稍侧过身,努力让自己僵直的身体舒软下来,重新闭上双眼,脑中归为一片苍白。
前方靠椅里忽然传来宝宝嘤嘤地低哭,许是饿了。她微微欠起身看去,却不经意地感觉到脸侧两行冰冷的泪突兀地滚落。
窗外的夜更深了。
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时已是第二天晚上□□点的光景,她取回行李,拖着一箱子的CD唱片在金发碧眼的人群中穿过,站在机场大厅中央怔怔地发呆,这里到曼哈顿有二十四公里的距离,而她除了护照,□□便只有这一箱子的唱片,就连最基本的通讯工具——手机都丢在CBD中央的商务广场了。
她在大厅中一圈圈地绕着,寻找着可以兑换美元的地方。她虽然来过这里,却对这里一无所知,曾经的那些琐事,都由欧延泽一人□□。而现在,再一次站在这里的她竟茫然得不知所措。
“请问是沈阳阳小姐吗?”
“啊?”身后突然传来的地地道道的中国话让她一时怔忪,转过身看着一袭正装的亚洲男子,本能地点了点头,“是,我是,你?”
“有一位苏先生在机场外等你。”他双手交握,俯身迁就着她的身高。
“苏先生?哪位苏先生?”她呐呐地问道。
那人淡淡一笑,弯身示意道:“沈小姐这边请。”他很自然地接过沈阳阳手中的旅行箱,走在了前面。
沈阳阳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在机场外看见那人口中的“苏先生”时她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人偶般站在原地看着苏敬南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我只把你送到宾馆,不会妨碍到你。”
“凌宇昊让你来的吗?”在她心底的最柔软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再次松动了。
苏敬南沉默了片刻,随之轻挑唇线:“刚好我和二哥都在曼哈顿。”
苏敬南的车是直接由英国进口,还是右舵驾驶,大概是在大陆习惯了左舵驾驶,他没有亲自开车而是陪沈阳阳一起坐在了车后。宁静的车厢里飘着老鹰乐队的经典歌曲,和着淡淡柠檬草的味道,每一个单词都清晰的盘旋在心际。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cool wind in my hair,warm smell of colitis,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Up ahead in the distance,I saw a shimmering light,my head grew heavy my sight grew dim……”
“为什么一个人来纽约?”静默中苏敬南突然发问。
“有些时候没办法让自己面对现实。”她直言不讳。
“所以逃避到这里,看不见所有熟悉的面孔的地方?”
“我不是看到你了吗?”沈阳阳歪着头,勉强笑着,“我不会一直逃避的,只是把这里的回忆还回到这里,然后带着空白的自己回去重新开始。”
苏敬南浅浅一笑:“你果然很特别。”他将肘撑在车窗外,侧着头看她,“难怪老五会被你拿下了。”
气流吹散苏敬南指间的烟星,不夜城的灯海仿佛金色的河流在身侧汩汩而过,卷积着呼呼的风鸣。沈阳阳莞尔,晶亮的眸在昏暗的车厢里分外澄澈,她垂了头,不再言语。
她只是不想伤害他,也不像再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