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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万寿蒙今,不忘初心(跪求看官大大月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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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元年六月初二

是当今大明天子朱祁镇的十岁万寿节。

寅时刚过,紫禁城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里,但乾清宫的灯火却早已通明如昼。

殿外,廊庑之下,一列列小太监屏息肃立,他们来自不同的衙门,各司其职。

司设监的掌事太监,正指挥着手下的小火者们用温热的布巾,将御案前的金砖地擦拭得一尘不染。

尚衣监的内侍,则捧着今日陛下所需的常服等候,就连衣袍上的每一条金线,都已在烛火下经过了最后的检视。

殿内,朱祁镇在一众内侍宫女悄无声息的伺候下起身。

他没有赖床,也没有半分孩童的睡眼惺忪。

温热的蜜水漱口,青盐擦齿,再用浸了薄荷叶的软巾敷面,一套流程下来,朱祁镇已然彻底清醒。

整个过程,数十名宫人参与其中,却安静得只听得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器物轻微的碰撞声。

这便是紫禁城的规制,是帝王日常的威严,也是帝王日常的……孤单。

今日的他,换上了一件专为万寿节新制的明黄织金云龙纹常服,腰束玉带,足蹬皂靴。

可即便是常服,那细密如鳞的金线和领口袖间隐隐滚动的珍珠,依旧彰显着天家气派。

见一切收拾妥当,陈安的身影才适时出现在寝殿门口。

在他的身后,尚膳监新任的掌事太监正亲自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托盘。

“主子,万寿节,晨起该进长寿面了。”

陈安的声音轻柔,他没有亲自端盘,而是侍立一旁,目光严肃地扫视着整个流程,以确保晨进寿面的仪程万无一失。

这既是规矩,也是他如今作为司礼监秉笔、乾清宫大管家的威严所在。

托盘只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卧蛋面,面条细如银丝,上面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几片碧绿的菜心点缀其间。

这是皇帝的生日面,普普通通,却又极致讲究。

汤是文火吊了十二个时辰的老鸡汤,撇去了所有浮油,清亮见底。

面是尚食局最有经验的白案师傅,用内贡的上等麦粉,加了蛋清手擀而成,劲道爽滑。

朱祁镇安静地吃着。

他知道,这碗面,是他今后唯一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为自己而的“过生日”时刻了。

吃完面,陈安又躬身上前,呈上了一份用明黄绫缎包裹的今日仪程。

“主子,这是今日万寿节的仪程。辰时三刻,您需至奉天殿,受文武百官朝贺;午时,于谨身殿赐宴百官;晚间,于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共赏万寿烟火……”

朱祁鎮接过那份华丽的仪程,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奉天殿朝贺、谨身殿赐宴、清宁宫侍奉……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繁琐的礼仪和无尽的跪拜。

他稚嫩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厌倦。

在前世,这种大型的庆典活动,他作为省府大秘,不知道组织过多少次。

而对于他这种财口出身的干部来说,组织大型活动的第一步,永远都是精确到每一分的预算。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因此,他下意识地便开始在心中估算:百官的赐宴,需要光禄寺支出多少钱粮?宫中的彩灯和装饰,又耗费了内官监多少银两?

零零总总的条目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最终汇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约数。

这一日的盛大庆典,足以让一支边军换装,或让河南数万灾民吃上一个月饱饭了。

难道昨日费尽心机,才从三杨手中夺回了定义国策的权力,就是为了主持这样一场奢靡的庆典吗?

这个念头,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日经筵上那场惊心动魄的胜利。

是的,他赢了,在这个额大明帝国最高层级的“意识形态”斗争中,暂时压制了以三杨为代表的“守成派”官僚。

可这份胜利的果实,此刻在他口中,却化为了说不出的苦涩。

一碗极致讲究的长寿面,一场极尽奢华的万寿节,与千里之外嗷嗷待哺的饥民处于同一国土。

这个强烈近乎荒诞的反差,如同一滴苦涩的胆汁,滴入了他那颗因胜利而略微有些飘然的心里,瞬间让口中所有的滋味,都化为了令他作呕的腥涩。

他想到了户部尚书那张永远都写着“国库空虚”的苦脸,更想到了于谦从河南发来的那封字字泣血的奏报,想到了那句让他至今夜不能寐的——“易子而食”。

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曾几何时,他吕川,作为一个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中管干部,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脱离群众、铺张浪费的形式主义!

他下过乡,扶过贫,亲眼见过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家庭,是如何将一粒米、一滴油都看得比命还重。

可现在呢?

他看着自己这双白嫩的小手,看着这满室的富丽堂皇,看着那份写满了繁文缛节的仪程。

他猛然惊醒,自穿越以来,他似乎就一直忙着在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中求存、破局、反击……

他享受着每一次智计得逞的快感。

沉醉于将三杨、王振这些历史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胜利。

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的甘美,却也如此的麻痹人心。

它已经差点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他来此一遭,难道就是为了换一种身份,继续玩弄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权谋之术吗?

难道就是为了从一个省府大秘,变成一个更成功的、坐拥天下的封建帝王吗?

不!绝不是!

他想起了自己通过遴选进入省府时的誓言。

那才是他一切奋斗的根源和意义!

这一刻,昨日经筵之辩的胜利,顿时显得如此的空洞和渺小。

这场斗争,从来就不应该是为了权力本身。

权力,只是工具!

是他用来实现那个更宏大、更朴素的理想的工具!

这场醍醐灌顶般的初心回归,让他心中那个原本只是模糊的问题,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滚烫……

这煌煌帝国的盛景,究竟是建立在谁的白骨之上?

而他若不能改变这一切,那他重生于此、争斗一切的意义又何在?!

这个问题,如同晨钟暮鼓,在他灵魂深处轰然作响。

他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从那股自我厌恶自我批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你要冷静。”他对自己说,

“情绪解决不了问题。你是来干事的,不是来伤春悲秋的。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分析问题。要斗争,首先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想通关键节点,当朱祁镇再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迷茫与沉醉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井岗岩般坚定的清明。

昨日经筵上的胜利,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

但真正的敌人,甚至还没有浮出水面。

“三杨……”朱祁镇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们是政敌,但不是死敌。

他们的核心诉求只是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和朝局的稳定,虽然迂腐守旧,但无论对于大明朝廷本身还是自己,尚存忠诚。

所以眼下真正的敌人,是那些盘踞在帝国肌体之上,嘴巴上满是圣贤文章,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的士绅地主阶级。

他们一边享受着朝廷俸禄,一边兼并土地、逃避赋税,甚至在边关危机时勾结外敌走私牟利。

他们通过科举和联姻,早已将朝堂内外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利益之网。

他们是改革最大的阻力,是“抱团卖国”的根源。

他们,才是导致大明这艘巨轮在百年后沉没的真正礁石!

那现如今大明的朋友又是谁?

其一,是军方和勋贵集团。

以张辅为首,他们与文官集团有天然的矛盾,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开疆扩土封狼居胥,他们渴望恢复武将的荣光。

因为现有的共同目标,他们是目前大明天子最可靠的“枪杆子”。

其二,是新兴的工商阶级。

那些在运河两岸、在江南市镇中崛起的富商、大贾、作坊主。

他们被传统士大夫鄙夷,但却渴望更稳固的社会地位和更自由的贸易环境。

他们是自己可以争取的“钱袋子”。

其三,是尚未被彻底腐化的、有理想的革新派文官。

如于谦、刘球、曹鼐、周忱之流。

他们有知识、有抱负,却被旧有体系排斥。

他们可以成为自己的“笔杆子”,也是将来的政治盟友。

其四,也是伟人思想中最广大的力量——天下千万万的自耕农和佃户。

他们是帝国最沉默的基石,也是被压迫最深重的群体。

谁能让他们有饭吃、有田种,他们就拥护谁。

所以他们会是皇帝推行新政最深厚的“群众基础”。

哪些以三杨为首的官僚集团呢?

他们则是更需要被“团结、斗争、再团结”的统战阶级。

他们既是旧秩序的维护者,又是帝国名义上的管理者。

直接打倒他们,只会造成朝局的剧烈动荡。

最好的办法,便是行合纵连横之道:团结其中思想开明、可为助力的“变法派”,中立分化那些固守旧例、尚在观望的“守成派”,再集中力量,打击剩余的最冥顽不灵、阻挠国是的“顽固派”。

自己要在斗争中逐步改造他们,让他们最终为自己的新政服务。

此刻一个无比清晰的战略蓝图,已在朱祁镇的脑海中缓缓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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