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如看到这世界可怕,别怕(1 / 1)
第二天早上五六点的时候,简宁夕忽然醒过来了。她看了看走廊清冷的四周,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在晃荡。她讪笑,一个人在这儿竟然也能睡着,还没有人来过问。甚至于,还做了一场混乱情节的梦。
梦?
这个词汇让简宁夕忽然想到了麦田曾经所说的话,他说人们的大脑总是有自我调解的能力。简宁夕想到这儿,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开始屏蔽一些人或事情?
其实,她早已经开始屏蔽。
说得好听而已是屏蔽,说得不好听是逃避。
简宁夕在眼镜兄的事情上却不想再逃避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简直要崩溃了,每一处都好像在控诉似的沉重不堪,但神经却又异常坚韧地命令着肢体往前,走到了眼镜兄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那个医生没有戴简宁夕害怕的白色口罩,正埋着头喝咖啡。
咖啡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残肢似的烟头。
他听见脚步的声音,懒懒的抬起头看见了简宁夕走进来:“你是?”
简宁夕给自己一个微笑,心底念说今天运气还不错,这么早也能看到眼镜兄的主治医师。她走上前,坐在医师对面的凳子上,告诉他说自己是眼镜兄的朋友。眼前这个年纪三十左右的医生嘶哑着回答她:“想起你是谁了,昨天在这儿守了一夜的人。”
简宁夕不置可否。
医生拿着杯子喝尽了最后一点残汁,告诉她说“颅内出血”是担心不来的,现在病人完全靠着呼吸机,颅内压也有增高的迹象,不过万幸的是,还没有颅内血肿的迹象。尔后他又说,昨天我们主任就接到上头电话,说要尽力“照顾”这个病人。
医生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露出了点笑,有些微讽的内容。
简宁夕“嗯”了一声后转身而去。
她在另一个科室给手腕换了药后接到公司的电话,部门同事说易夕啊你快回来拯救地球啊,老总说无论如何要把那个单子跟完。那个该死的销售部死催我们,让我们明天就拿出给那家合作方提供的解决方案。
同事的声音带着无奈,更带着愤怒,看来已经忙得团团转。
简宁夕对同事说我回家换了衣服就来。
放下电话,心底突然跳了一下,她想起了简仲楠下飞机的时间。简宁夕匆匆忙忙招了出租车回家,掏出钥匙哪会儿犹疑了下。心底安慰着,应该不会那么快,说不定路上堵车或者航班晚点。她掏出钥匙开了门,看见了一室安静。
轻巧的放下钥匙,嘘出一口气。
抓起一大堆衣服塞进行礼包,简宁夕决定在外面暂时住一段时间。她简单打包好自己的行礼后,又举着左手冲了个澡,匆匆忙忙又离开了家。
急切的就像在作贼。
在这个时候拼命工作认真工作可以让简宁夕忘却对眼镜兄的负罪感,所以她径直赶到了公司,极其巧妙的拿方巾吊起手臂,避免手臂过重带来的脖子不适,然后悄无声息的走进会议室,跟部门的同事商量起明天要提交的方案。
“销售部大致说这个客户涉及百货和餐饮。”一个同事递给简宁夕一杯牛奶。
简宁夕埋头看着销售部提供过来的“大致”资料,说:“关于这个客户的合作方案大家有什么看法?”
“能否在洽谈的时候提供详细赠送方案?我是说,客户如果真的签订合同是全盘买走,那回报条件可以是赠送物管服务,一方面可以让他们感受到我们旗下的物管实力,另一方面赠送期过后也可以谈续签。”听到一个同事发言后,简宁夕笑:“嗯,这是个不错的提议,继续说下去。”
另外一个同事说:“除了软性方面,硬件资源比如停车位,或者把办公区捆绑,赠送办公区部分面积,让他们下面百货,上面办公。”
其他的同事也都积极的发表着意见。
简宁夕在笔记本上一一记录后,努力睁着快要下坠的眼睛,笑:“大家基本也都说到了。关于这个合作方案我认为给出思路就可以了,不用给出详尽的细节。”
她看了眼旁边记录的同事,继续说:“其二,刚才大家提到的都没问题,不过请再往下想一想,是否能在这个基础上找到更有利益的合作方法?我们来看客户之所以能看到我们项目,一定会有详尽的地段、价值、人流量、未来潜力分析。换句话说,在我们项目下个月即将公开的另外一个项目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有人点了点头。
简宁夕狠狠喝完牛奶,忍住不适,又道:“现在市场大同小异,这个项目在很多方面都与我们相似。所以,我们必须在他公开之前把这个客户吃定。刚才大家提到的那些东西,你们认为竞争楼盘也会不会这么做?如果你们是客户,这些是吸引你落单的促进因素吗?销售部提供的客户资料说是一家大型的股份制百货机构,涵盖高端百货,超市、餐饮等方面,可以说是实力雄厚。对于他们而言,“买赠”已经不具备说服力。对于我们自己而言,这种做法也需要慎重思考。”
“我的建议是这样,软性服务是基本,创新服务是利益点。所谓“创新服务”,就是我们帮客户思考百货卖场的装修方案,包括装修设计、中央空调、电梯设置等解决方法给出一系列整合。所以,我希望大家这段时间咬牙辛苦点,除了这些不是我们精通的,还有这些涉及到要提前与下家沟通,并且掌握主动权。”
一个同事疑惑:“可是,这些基本都是客户自己去谈得啊?”
简宁夕冲她一个微笑:“是啊,所以我们才困难点。但如果我们能帮助客户把他后期要解决的东西提前解决,我们告诉他‘我们是建筑方,根据建筑上布局和设计,认为装修设计应该这样,中央空调解决方案应该那样’,谈判时,我们才比竞品有了更多致胜点,也快了几步。”
几个同事想了想,点头:“这个样子倒是很有吸引力,不过我们不懂建筑之外的东西,怎么跟下家谈出最好的方案?”
简宁夕手隐隐作痛起来,也越来越想睡觉。
“我们是做营销的,营销就是动用一切手段和方法推广项目。”她声音稍微提高了几分。
忽然手机铃声响动起来,简宁夕瞪大眼睛努力看着屏幕,号码似乎有些熟悉,接起来听见:“姐姐啊,我是苏酥,你哥……他已经……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简宁夕努力装出一副轻松而非疲惫的语气:“我还在出差,估计要下周去了,苏酥,你叫我哥接下电话。”
等到简仲楠叫了她的名字后,简宁夕冲听筒笑:“哥,不好意思,公司临时有些事情。你帮我好好照顾下苏酥,我下周就赶回来。”
简仲楠平静的应了一声。
放下电话就有同事嘻笑:“易夕啊,老实交代,‘出差’是什么意思啊?”
“啊?不是说公司这几天要忙吗?我一个伤残人士跑来和你们共同战斗,不说‘出差’难道说公司冷血?”简宁夕故意张狂着回了一句。
说事的时候保持冷静,玩笑的时候打入一团。
简宁夕开了玩笑后,看着大家说:“现在开始分工,我手不方便,给大家带来很多麻烦。所以我只能被规划到灵活部门,如果需要谈判,找下家资源,任意调配。”
接着,简宁夕将工作的细节安排下去,并指定人头跟进。最后,大家商定下午下班之前汇合一次。会议一完后,简宁夕便拖着步子缓缓走进厕所,将刚才的牛奶吐了个完。
她不喜欢喝牛奶,但刚才那个同事的好心她不能拒绝。
吐完后,她在员工室的沙发上打倒头就睡。部门的同事都没去打搅简宁夕,让她足足睡到了下午下班。
到了下午开会的时候,简宁夕才被同事叫醒起来,也顺便递给她温热的骨头汤。同事说以形补形,你的手腕需要多喝这个。
简宁夕睁着惺忪的双眼,笑说谢谢。
开会的时候大家一边端着盒饭,一边汇报工作情况。
简宁夕的团队没让她多操一份心,除却一个较有实力的中央空调方不愿意绕过客户和他们洽谈外,其他都谈得差不多了。
“那个中央空调比较牛。”同事嚼着饭菜,无奈。
简宁夕喝完了汤,伸出筷子夹住了面前的菜,说:“你可以告诉他们,可以直接跟客户合作,我们不会参与没?”
“说了,一副官腔比国营单位还难沟通。拼命拿其他的东西来搪塞我们。”
简宁夕心里念着这家企业的名字,想了想:“好吧,这个问题我试一试。”她抬头看向另一个同事:“那接下来成案的事情就要辛苦你了,不用梳理的那么细致,给思路就可以,但是下家的解决方案要附带上去,做成附件报告。”
那个同事说了声小case后忽然皱眉:“给思路的话,销售部那边?”
简宁夕头也不抬的吃着东西:“到时候我来协调。”接着,她看着那个同事,笑:“谢谢你让我偷懒。”
等到简宁夕右手抓着包走出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分不出颜色。加上她头昏脑涨,简宁夕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是方向了。
偏偏夜色中,还有一种寂寞蠢蠢在欲动。
有的人,天生害怕寂寞。但有的人,天生喜欢于黑暗中感观自我。简宁夕不单纯属于那一种,二十八年的人生让她害怕寂寞却也习惯寂寞,热闹了反倒难以适应。但寂寞中又害怕,害怕一个人在夜色中,迷茫了自我。
于是,她又在黑暗的指引下,坐到了当初遇见苏酥的河边。
存酒卡还在包里,没来得及放下。所以,也给了她机会制造寂寞。简宁夕右手握着冰沁入骨的玻璃杯,一边看着河那边已经封顶的两幢高层建筑物,看着一闪一闪的灯火。灯火下的人,有各色的面孔。那一张,为何那么熟悉?
简宁夕心想:好像并没有喝多少,怎么就醉了?
难道真得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所以没喝多少,人就醉了。简宁夕装作没看清楚,转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建筑物。
“很漂亮?”
那个声音走到了身旁。
简宁夕右手的杯子被那个人夺下,一饮而尽后,冷笑:“我还以为那件事以后,你就不喝酒了。”
看着面前类似于伊文安的影子,简宁夕似笑非笑:“我想喝就喝,你管得着?”
她的话让伊文安的双眼射出一道寒光。
“我以为可以逃离简怡然的死,你们偏偏不放过我,非得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干什么!”简宁夕实在忍受不了那凛冽的寒光,一下子站了起来,两眼发红:“我说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只想好好睡觉!”
旁边的人奇怪的看着她。
简宁夕垂头坐下,呆呆说:“我只想好好睡觉。”
风一吹,泪水就飞。
发丝凭风随,遮住那双清亮的眸子,连晶莹闪烁的东西也看不见。她木然的看着前方,头枕在椅子上,闭上双眼。
但泪水还是滑出了眼眶,静静滑落。
伊文安走上来,看着她。
“你还是没有改变。”他坐到她旁边,平静非常。
简宁夕的双眼睁开,转头直直看着他:“我就这么个样子,念旧。”
“你喝醉了。”
“喝没喝醉是我自己的事情,伊先生。”
“经常深更半夜地在这儿喝酒?”
“我乐意做我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离开?”
“不想呆,就离开。”
“简宁夕,”伊文安掏出一根烟,烟雾升腾在手指间。他看着她的双眼,却让她蓦然间转开头去不看他,只听见似乎低沉的声音:“你要是离开,就离开的彻底点。”
简宁夕一下子转过头。因为她,听见他词里语间的一股冷意。
“你离开,就别打电话回来!”
“伊先生,我跟朋友打电话好像不归你管辖。”
“但,你归我!”他从牙齿缝中蹦出了一句话。简宁夕忽然觉得一阵狂怒,当然讽刺的意味大于狂怒:“伊先生,你喝醉了?”
她站起来,抓起包:“如果你没喝醉,那我喝醉了,告辞!”
伊文安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依旧在河边喝酒抽烟。
一头奔进卫生间,简宁夕任由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当然,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左手,避打了石膏绑了白纱的左手。等到浑身的疲惫似乎都顺水冲走后,她才缓缓踩着拖鞋走了出来。
她住了酒店。
走到阳台边,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惨,自嘲:惨啊,有家不能归。
其实并不是有家不能归,而是简宁夕不想让简仲楠看着自己这个样子。她很清楚,曾经那段情感虽已经埋葬,但还有什么仍然没忘。如果简仲楠看到她受伤,会怎么样?尤其是,当年的事情她已经心甘情愿的扛了下来。
简怡然的死,事发于她,不关任何人的事情。
简宁夕叹息一口气,搓着头发听见了门铃的声音。她诧异地转身,走到门口开了门,看见酒店服务人员专业的笑容:“请问是简小姐?”
她看了眼来者,不止酒店人员一个人。
另外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极其平常的装扮。平头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从包里掏出一个证件:“简小姐,我们是申市刑侦处的,这是我的□□,您看清楚了。”
简宁夕忽然觉得心“扑通”了一下。
男人继续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是这个样子,前段时间听说你出了车祸?”
简宁夕看着门口的两个人,侧过身体:“进来吧,有什么慢慢问。”
等到两个人走进了房间,简宁夕才缓缓关上了门。但忽然之间,竟觉得手有些抖动。简宁夕在心底深吸一口气,从当年事发到过了这么多年,警察还见得少,有什么不安的?她慢慢在心底说着,面上却带着温和又自然的笑,走到了两个人的对面坐下。
“我们开门见山吧。你在锦城这场车祸,有没有觉得奇怪?”
简宁夕手上握着温热的杯子,笑:“被撞,肯定是奇怪的事情。我奇怪自己走得是人行横道,竟然还有然撞了过来。现在,我朋友还躺在医院里面。”
平头警官不听她的继续,说:“那个酒后驾驶的人,简小姐可否有印象?”
“啊?”简宁夕忽然抬起头:“我只记得他戴个眼镜,别的什么都没看清楚。”
简宁夕是真的不认识那个人。
“那个人,根据我们调查,曾经是你的邻居。”平头警官身旁的女警也冷冰冰开口:“不是你在锦城的邻居,而是你,在申市的邻居。”
申市?简宁夕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他跟你门对门,你没有印象?”女警的问话怪异了起来。
简宁夕忽然迎上她的目光,笑:“这位警察同志的意思,我在申市必须要对我的邻居有印象?”
女警愕然。
平头警官转头看了女警一眼,看着简宁夕说:“这个人在申市,也就是2001年7月24日你姐姐,简怡然跳楼的时候,曾经给予过警方一份口供。”
“那份口供我不知道。”简怡然看着平头警官,一字一句。
“不知道不要紧,也不是我们今天来的关键。”平头警官忽然从嘴角渗出一丝笑,冰冷冷的带着公事化的笑容晃荡在简宁夕面前。简宁夕才听他说:“当时他的口供说看见简怡然敲了很久你的门,然后才爬了楼梯,后来,他出来倒垃圾,‘正好’碰见你也上了楼。”
他的话语,故意掠过“正好”二字。
“可是很奇怪,事情隔了五年,他怎么又出现在锦城?甚至,还开车撞倒了你?简小姐,你搬过三次家,也就是换过三个城市吧?这个人,怎么这么巧也出现在了这个城市?”
简宁夕看着手腕上一根根泛着灯光的寒毛,问:“警官同志有什么,可以直接说。”
平头警官停了几秒,才说:“呵呵,我们没有什么。只是来问问,简小姐是不是与他有什么过节?因为这个人,已经被保释。如果简小姐以后发现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简宁夕面前出现了一张名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宁夕才从刚才两个人的目光中醒转过来。她脑海里忽然翻腾出车祸的那一幕,接着又是遇见徐曼鹃的一幕,连简怡然跳楼的那一幕也闪现了出来。但翻来跳去,简宁夕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昏沉的发现不了一点线索。
头,却越来越痛,心,也越来越不安。
刚才那两个警察,明显是带着一股怀疑,怀疑简宁夕和撞她那个人认识,甚至于,怀疑当年简宁夕和他之间达成了什么,才有了那纸口供。而今简宁夕被这个人撞上,让人怀疑是不是两个人之间又破裂了什么,所以导致简宁夕出了车祸。
说得明白点,警察怀疑简宁夕和这个人因为某种利益走在一起,又因为某种利益谈崩。
简宁夕揉着太阳穴,徐曼鹃的突然出现,黑色的CRV,简怡然案件的重新出现,为什么一下子出现在了这个时候?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一室灯光忽然阴沉不定,照不穿暖不了一个人的心。情绪就如蜘蛛网,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把人心越缠越紧,缠得不能呼吸进一口新鲜空气。
好闷啊!
简宁夕叹息一口气,又听见了门铃的声音。
只因不应该听而听
此刻不知怎样去反应
你问这事情有没有内情
这刻可否只当梦醒
只因不应该听而听
此刻不需装作你反应
我为这事情背负了罪名
假使不想荒费余生的那光景
我用心欺骗想把你留下
却没心的揭了创疤
余剩已是无时间于这旧地方
我对你说罢你会远去吗?
我用心欺骗想把你留下
你又可知我更痛吗
如若你愿聆听真话
如看到这世界可怕,别怕